第41章 初夏(寧泓視角)

塔臺語音:“南方684進跑道07。”

寧泓回複:“收到,進跑道07,南方684。”

“南方684準備好了。”寧泓說。

塔臺:“南方684,地面靜風,跑道07可以起飛。”

“可以起飛07號,南方684。”寧泓說。

塔臺:“南方684,标準離場,上标氣壓3900,保持。”

寧泓:“标準離場,上标準氣壓3900,南方684,高度馬上3900。”

塔臺:“南方684,再見。”

寧泓:“好的,謝謝塔臺。”

機長掀掀眼皮瞅寧泓一眼:“塔臺小姐姐聲音好甜,還‘再見’,我回複的時候怎麽沒這待遇。”

寧泓聳肩:“怪我,我長得太帥了。”

機長不屑地轉過腦袋,操縱飛機向上爬升。

待飛機爬到合适的高度,寧泓的神經放松下來,坐在椅子上伸個懶腰。

機長王桐樞開啓閑聊天模式:“小寧,你怎麽想的,當衆拒絕趙妍。”

“就是不喜歡啊。”寧泓說,“還能怎麽想。”

“小姑娘家家的,你該給人家留個面子。”王桐樞一副過來人的語氣,“而且你現在光棍一根,和她試試又怎麽了。”

Advertisement

“誰說我是光棍。”寧泓嘟哝。

“哦?”王桐樞來了興趣,“你脫單了?沒聽你說啊。”

“沒有,在追。”寧泓說,他看向寬闊的擋風玻璃,雲海磅礴,視線一直延伸到天際,宏偉壯觀,令人心曠神怡。

寧泓第一次見鄒瀾生是初夏,那人修長挺拔的身影伫立于一株盛開的合歡樹下,笑盈盈的,剔透的眼珠如玉石般溫潤:“你不是出任務嗎?怎麽有空過來?”

期間沒有發生什麽驚心動魄的事,但莫名值得寧泓一遍又一遍的回憶。面對寧清的鄒瀾生有些腼腆,卻十分的體貼:“我訂了貓咖,還是那家,我們上次去的。你有鼻炎,我跟老板說了,給你留一只斯芬克斯,我們坐隔間吃飯聊天,不用擔心貓毛亂飛。”

他們一起去了貓咖,坐在靠窗的隔間。寧泓懷裏卧着一只自來熟的斯芬克斯,鄒瀾生小心地抱着一只金漸層,他撫摸貓的動作幅度極小,生怕揚起貓毛引發寧清的鼻炎。

鄒瀾生問:“你吃什麽?”

寧泓翻了翻菜單,說:“黑椒意面。”

“嗯。”鄒瀾生不疑有他,對服務員說,“一份黑椒意面,一份咖喱牛肉焗飯。”

服務員記下需求走開,寧泓怕自己被拆穿,撺掇鄒瀾生說話:“你最近怎麽樣?”

“最近在做微分拓撲的另一個研究方向。”鄒瀾生說,“挺有趣的,我前兩天遇到瓶頸,有個公式反複演算錯誤,我心裏煩,就出去找個公園看大爺們下象棋。有個大爺耍賴,大家紛紛指責他不厚道,大爺說,‘這不叫悔棋,叫戰略重啓’。然後我突然想到那個公式錯在哪了……哦對不起。”鄒瀾生抱歉地笑,“你一定覺得很無聊,講講你吧。”

“雖然我沒聽懂……”寧泓斟酌言辭,他謹慎地猜測,“你遇到瓶頸怎麽沒給我打電話?”

“你出任務,我怕打擾你。”鄒瀾生說。

果然沒給寧清打電話,寧泓松了口氣,賭對了,他大着膽子繼續猜:“那你怎麽想到去公園看大爺們下棋?”

鄒瀾生奇怪地瞥他一眼:“因為你喜歡啊,你上次帶我去長虹公園聽相聲,我覺得很有趣。”

“哦……”寧泓感到隐秘的刺激,像披着別人的身份玩狼人殺,輕易地獲取鄒瀾生的信任,再套出更多消息說不定以後用得上。

服務員端上來意面和焗飯,鄒瀾生說:“吃飯吧。”

“嗯。”寧泓揉揉懷裏斯芬克斯的腦袋,拾起筷子吃飯。

“最近的電影,你看了嗎?”寧泓沒話找話。

“《海市蜃樓》嗎?看了。”鄒瀾生說,“出乎意料的好看,刺激燒腦,但故事脈絡不夠清晰。”

“我還沒看,一星到五星,你打多少?”寧泓問。

“三星吧。”鄒瀾生說,“值得一看。”

“好。”寧泓記下。

鄒瀾生低頭吃飯,過了好一會兒,鄒瀾生慢吞吞地問:“你不帶我一起看嗎?”

寧泓猛然擡頭,看着鄒瀾生暗含期待的眼瞳,險險把莽撞的回答咽下,含糊地說:“看日程表安排,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有時間去電影院。”

“……哦。”鄒瀾生說。

寧泓捏緊筷子,心中的愧疚如海浪翻湧,一半因為冒充寧清,一半因為拒絕鄒瀾生,他匆匆轉移話題:“貓咪真可愛,你想養貓嗎?”

鄒瀾生吃掉最後一勺焗飯,放下勺子,抱起金漸層。英短金漸層有着圓滾滾胖乎乎的大腦袋,它蹭蹭鄒瀾生的下巴,綠眼睛水汪汪的。鄒瀾生說:“摸摸就好,養貓太麻煩。”

“是嗎。”寧泓看他抱着貓愛不釋手的模樣,不相信地發出疑問。

鄒瀾生不說話了,兩只手揉着貓咪的耳朵。

在貓咖待了一個多小時,寧泓自覺再聊下去肯定要露餡,他說:“我等下有事,先走了。”

“我送你去地鐵站。”鄒瀾生站起身,和寧泓一同走出貓咖。

一路上,鄒瀾生話極少,寧泓不敢說話,說得越多翻車的可能性越大,兩人沉默着到達地鐵站,鄒瀾生說:“注意安全。”他擡手替寧泓整理衣領,指尖挂過寧泓的鎖骨,仿若燙傷一般快速退開,“再見。”

“再見。”寧泓感到心髒落了一朵毛絨絨小扇子似的合歡花,他看了鄒瀾生好幾眼,這才踏上扶梯進站乘車。

“你這條件,還需要追人?”機長擠兌道,“勾勾手就有大把的姑娘撲上來,英俊多金的寧機長。”

“你活在戀愛腦殘劇裏啊,還大把大把的姑娘。”寧泓說,“你這張嘴,怎麽找到嫂子的?”

“她就喜歡我賤不搜的樣子。”王桐樞擠擠眼,“羨慕吧?”

“羨慕羨慕,羨慕死了。”寧泓随口附和。

要說寧泓為什麽喜歡鄒瀾生,寧泓自己也說不出來。如果能說出來,便不是喜歡,是有目的的靠近了。不過一開始确實是有目的的靠近,他跟蹤鄒瀾生,觀察他,像一個人類研究員。然後他半強迫式地切入鄒瀾生的生活,繼承寧清的遺物,和寧清的人。死水一般的日子由于鄒瀾生的出現演化成澎湃的浪潮,将寧泓全須全尾地裹挾,再一把拍到礁石上。

或許是合歡花的顏色太盛,亦或是将鄒瀾生眼中的溫柔誤當成屬于自己的情緒,寧泓悶頭悶腦地栽進去,真身演繹了一出“自己把自己掰成蚊香”的滑稽戲。

至于罪魁禍首,正在津門大學絞盡腦汁的研究拓撲學呢。

寧泓有一個秘密,始終不敢告訴鄒瀾生,這是他接近鄒瀾生的直接動機,也是如果有一天他與鄒瀾生關系終結,必然出現的物品之一——寧清的遺書。

寧泓本應該在拿到寧清遺物的第一時間,把遺書轉交給鄒瀾生,但遺書中最後一句話阻止了他,【如果我出了意外,不要給鄒瀾生這封信  寧清】。

寧清出發點是善良的,他不願意耽誤鄒瀾生的後半生,死亡無情,輕易帶走一個生命,留剩下的人在世間浮沉。寧泓逐字逐句讀完篇幅不長卻情誼深重的遺書,心裏空蕩蕩沒個着落。

他和寧清的關系,怎麽說,既緊密又疏遠。父親出軌搞小三,母親慘烈殉情,兄弟倆考上不同的大學,從事完全不相幹的職業,明明是同卵雙胞胎,除了容貌相似,竟沒有任何共同點。

寧清是寧泓世上唯一的直系親屬,寧清的遺書裏滿是對鄒瀾生的交代,略微提及一句自己的弟弟,也沒有明确的姓名。寧泓心中泛起的滋味,不是憤怒或嫉妒,而是另一種微妙的、複雜的情緒,像是被賦予一種使命,他将代替寧清走完剩下的路。

寧泓雙手交疊墊在腦後,眯着眼睛看天際懸挂的奇形怪狀的雲朵,他重複着寧清老路,喜歡鄒瀾生而不敢直言。寧清不敢說是怕自己的職業傷害到鄒瀾生,寧泓不敢說是怕鄒瀾生決心放棄這段荒唐的關系。

寧泓不傻,他清楚鄒瀾生的毛病,念舊、偏執且該死的古板,鄒瀾生比誰都看重平衡。他們的關系建立在互相慰藉的基礎上,感情不越界,鄒瀾生便悶頭的背着蝸牛殼往前爬,若寧泓說一句喜歡,那才叫真的完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