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囚牢
頭條新聞的配圖是一副色彩沖擊力強、極為震撼的照片,磅礴的金紅朝霞,堅實矗立的宿舍樓,一躍而下的黑影。我看着照片,怔怔地說不出話。
他心裏怎麽想的,他還有未盡的事嗎,他是不是對所有人都失望了。
我摸出一根煙,握在手心,盯了半晌,折斷香煙扔進垃圾桶。
就很沒有意思,我合上論文期刊,站起身,朝辦公室門口走去。康岩峰半道攔了我一下,他說:“你、就,唉……節哀。”
我看向他,點點頭,沉默着走出去。
我已經認清現實,我不是神,救不了寧清,亦救不了肖珂,緊随其後的是深深的無力感。我可以在研讨會中暢談微分拓撲,在酒吧裏講述阿基米德螺線,我為論文刊登在JDG上自豪,在簡歷上詳細羅列項目表,然而我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我,奔赴死亡的盛宴。
“鄒老師。”
我應聲擡頭,夏纖纖站在我面前,她眼眶通紅,眼白布滿紅血絲:“肖珂死了。”
“我知道。”我說。
夏纖纖擡手抓住我,她纖細白皙的手指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腕:“老師,你還可以救我。”因為情緒激動,她的表情略顯猙獰,“老師,求求你,救救我。”
我不想和她結婚,那不是我的責任。
“我被迫去了兩場相親,一個男的比我大十歲,另一個比我大十二歲。”夏纖纖說,“我不要跟他們結婚,我會被逼死的。”
“老師,我絕不糾纏你,一旦我生下孩子,立刻和你離婚。”夏纖纖說,“你救救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像頭走投無路的母鹿,眼中是魚死網破的決絕。
寧清死了,肖珂死了,而我還可以救她。
她敏銳地察覺出我的動搖,施以最後一擊:“老師,我不想死。”
我站在懸崖邊緣,後錯一步,碎石撲簌墜落,我心裏想,只是結婚而已,我能救她。
“嗯。”我擠出一個單音。
夏纖纖驚喜地看着我,眼珠極亮,仿若絕處逢生的旅人,她語無倫次地說:“我現在、我這就去、給家裏打個電話。”
她轉身飛奔離開,我站在原地,覺得難過極了。
手機鈴聲響起,我接起電話:“喂?”
“瀾生。”秦萱的聲音傳來,她低聲問,“你還好吧?”
“我……”我抹了把臉,“我不好。”
“要出來聊聊嗎?我請客。”秦萱說。
“好。”我應下,我急需找個人傾訴,直覺告訴我,再把事情憋在心底會出事。
“我發你地址。”秦萱說完挂掉電話。
微信收到秦萱發來的餐廳定位,我打個車過去。
出租車停在一家裝修精致的甜品店門口,我推門下車,秦萱站在門口,關心地打量我一番:“你是不是還沒緩過來?”
我苦笑:“我怎麽緩得過來。”
“走吧,我請你吃芒果布丁。”秦萱說。
我們走進餐廳,坐在靠窗的角落,秦萱要了一大盤芒果綿綿冰,和兩團草莓冰淇淋球。她遞給我一個勺子:“吃吧,邊吃邊說。”
秦萱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們倆相互知根知底,我毫無負擔地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她。
“你有喜歡的人。”秦萱說,“是個男的。”
“嗯。”我點頭。
“然後你不得不跟你學生結婚。”秦萱說。
我繼續點頭:“嗯。”
“可惜了,你要是個直男,絕對會說‘還有這種好事’。”秦萱說,“跳過談戀愛的階段免費得一個孩子。”
我看她一眼:“我不喜歡小孩。”
秦萱聳肩:“所以你不是普通人。”
我吃了一塊芒果丁,看着窗外來來往往的車流:“也許這就是我的一輩子,結婚生子,照顧家庭直到退休。”
“不能認命。”秦萱說,“聽從你的心。”
我嗤笑一聲,搖搖頭。
“瀾生,你為什麽不自私一點?”秦萱疑惑地問,“你為什麽非要救所有人?”
我噎住,我清楚的記得我曾經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惱怒于寧清不顧安危救人的行為,我把寧泓當做寧清的影子只為了我自己快樂,可我現在……是什麽改變了我呢?
是寧清的遺書嗎?
還是我無休止的逃避?
“因為我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人。”我說,“我試圖以救贖別人來彌補遺憾。”
“你明明知道任何人都不會是那個人。”秦萱說,“你在自欺欺人。”
“是啊。”我大方地承認,“我最擅長這個了。”
秦萱同情的看着我:“瀾生,放過自己吧。”
我該怎麽放過自己呢?我挖了一勺綿綿冰放進嘴裏,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透過窗戶照在我身上。
我也想放過自己啊。
我捏着勺子,低頭把綿綿冰戳成一灘水,說:“我不想結婚。”
“那就不結。”秦萱說,“你去學校請個長假,帶着你所有的存款,随便買一張機票。”
不得不說,我心動了,我看向秦萱,她的眼珠晶瑩剔透,盈滿陽光,我問:“我可以嗎?”
“你當然可以。”秦萱鼓勵道,“你跟院長說夏纖纖這件事,申請換學生,他肯定同意。你要是真和學生結婚了,你院長得氣死。”
我喝了一口冰水:“可是我答應她了。”
“那又怎麽樣。”秦萱說,“她沒錄音,證明不了什麽,你麻溜跑路,剩下的讓你院長解決。”
我低頭不說話。
秦萱撺掇道:“世上無難事,只要肯跑路。”
我的心情搖擺不定,挖掉最後一塊草莓冰淇淋塞進嘴裏。
“你覺得呢?”秦萱問。
我點頭,複又猶豫:“她是我的學生……我想幫她。”
秦萱尖銳地反問:“怎麽幫她?賠上你的名聲和你的一輩子?”
我說:“當然不是,我再想想。”
秦萱嘆氣,“瀾生,我希望你過得好。”
聽到熟悉的話語,我想起肖珂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希望您過得好】。
我茫然地看向窗外燦爛的日光,說:“謝謝。”
“自從我們再次見到後,你總是這副表情。”秦萱指指我,“木着臉,眼中什麽都沒有。你說你有喜歡的人,是鴻禧樓婚禮的伴郎嗎?”
“嗯。”我應下。
“你要結婚,他去哪兒了?”秦萱問。
“我沒跟他說。”我說,“我們……吵架了。”
“怪不得你總是一個人出現。”秦萱說,她豪爽地拍拍我的肩膀,“沒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幫你介紹幾個人帥聲甜的小妖精。”
“……不用了。”去酒吧那天,我雖喝得有點多,但那些人的表現隐隐有些印象,我說,“一個人挺好的。”
“好吧,反正你走之前給我打個電話。”秦萱說。
我看着秦萱,她身上有我極其羨慕的特質,她大方灑脫,仿佛世界上沒有什麽她解決不了的事情,我問:“你目前一個人?”
“本來想追你學生,但看這種情況,算了吧。”秦萱說,“我還是找個乖巧可人的,潑辣點也沒關系。”
我們正說着話,服務員端上來一杯七彩奶昔。
秦萱說:“哎?我們沒點這個。”
服務員說:“那邊的客人送的。”
“送給誰?”秦萱問。
我好奇地看過去,一個姑娘頂着粉紅色的齊肩發,雙臂交疊趴在椅背上朝秦萱笑,目光轉向我,她吓了一跳,迅速背過身坐好。
秦萱嘁了一聲:“小丫頭。”說完她端起七彩奶昔喝了一口。
“她是我學生。”我說,“叫連俊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