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1
易言在S大讀研,平常除了應對專業課,餘下的時間便是去醫學院幫肖璐摘筆記。
悶熱了一周的天氣終于有回落,厚重的雲層遮住盛夏的太陽,稍稍斂去些燥熱難耐。
趕到醫學院時還未上課,但室內落座的人出乎預料的多,班長瞧見她進來熟稔的打招呼:“易言你又來幫肖璐摘筆記啊?”
她手裏拿着遮陽傘,但臉還是被夏季的氣溫蒸的通紅,微微颔首回應他,爬到最後一排攤開筆記本,趁沒有上課把剛才猛然閃現的片段記下來。
她躬身伏在桌上,單手撐着下巴,想到有趣的事情一雙好看的眉眼彎起,深深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連老師走進教室都未曾察覺。
鑰匙落到桌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男人拾起随意扔在盒子裏的粉筆從黑板上寫下行雲流水的三個字。
“這是我的名字,餘下一年的理論課由我來帶你們。”
易言聞言,擡頭望過去。
陸景書。清隽淡雅,極具書卷氣。
男人身着米色針織衫的背影經由淡薄的日光渲染,蒙上一層似有若無的紗,不經意間透漏出的淡漠與沉靜,越發想讓人細究他的容貌是何,直到他轉過身,兩人的目光在空中輕輕對上,易言手中握住的鉛筆“啪”的一聲落到桌面上。
小說男主角。
怎麽會這麽巧?易言不敢相信的睜大眼睛。
陸景書沒有過多的注意她,似乎已經忘記前些天的那幕,又或許,這樣被當街搭讪的次數太多,他根本就把她列入“登徒子”的那行列?
易言越想越離譜,神游了半節課,筆記沒摘下來多少,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到黑板上線條拼接起來的骨骼圖,訝異于陸景書竟然有如此深厚的繪畫功底。
班長臨下課前将花名冊遞上去,他颔首接過,修長的手指翻弄着頁腳,衆人翹首望向他,試圖從他面上表露出的淡淡神色中瞧出點什麽,然而壓根摸不透他的情緒,更別說是猜測他的心思和舉動了。
他捧起冊子搭在小臂上,眼簾都沒有擡一下,聲音清淡的說道:“臨下課前我點次名,就當是相互認識。”
“鄭浩。”
班長應聲起身,“到。”
陸景書擡眸,目光清亮的看過來,“不需要起身,過不了幾年,我們将要共事,手術臺上不分等級。”
“謝東廷。”
“到。”
……
中途他稍停頓了一下,嗓子沙啞卻仍然是堅持到最後,“肖璐。”
易言沉浸在他慵懶沉靜的嗓音裏,一時跑神到天邊,哪能記得替肖璐回答他。
班長從第一排轉過頭來給她識眼色,于是接二連三的同學轉身望過來,陸景書放下手中的花名冊,耐心的重複一遍,“肖璐?”
易言終于回神,站起身輕聲答:“肖璐今天跟手術,沒辦法過來,我來幫她摘筆記。”
陸景書清淺的視線落至她身上,停頓幾秒後移開,輕靠在講臺邊沿,左手把玩着右手腕子上的佛珠,沉吟片刻是在探究她話裏的真假,“以後這節課肖璐都不會來?”
“如果沒有手術她會來。”肖璐是班裏唯一一個上臺時間與理論課沖撞的學生,易言生怕一個不小心說錯話惹惱了這位陸教授,“院裏已經批了假條……”
他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了然,“請坐。”
易言長呼出一口氣,掏出手機給肖璐彙報情況:
[看似順利,實則艱難,請子虛同學且行且珍惜。]
子虛是易言給肖璐取得字,所謂“子虛”即是“污友”,名字起源是大二下學期某日,宿舍集體去踏青,山風急,吹散了大蔟的蒲公英,易言感慨這般美景的時候,肖璐蒙住臉叫嚷,“別來找爸爸,全TM是一堆受精卵。”
遙想剛入校,宿舍夜談,肖璐頗為感慨,自己本是想學農學,被家裏嘲笑回家種田,她自尊心受創,二話不說填報了醫學院,說她種田?嚯,看她以後不宰人。
果真,受到醫學氣息的浸潤,不出兩年,對植物的喜愛成了嫌棄。
……
三點二十五分下課,陸景書收拾好書本準備離開,易言連忙起身,奈何腿比不上他的長,人家漫步到她這得小跑才能跟上。
“那個,”她正猶豫怎麽稱呼他,是陸老師還是陸教授?轉念一想她早已經不是醫學院的人了,很幹脆的接上,“陸教授。”
陸景書頓住步子,側目望向她,“有事?”
易言抱緊手中的書和課本,有些局促的站到他面前,微微傾身,“前天謝謝你給我做擔保。”
他負手而立,身後是起伏的青山天幕為背景,而他幾乎要融入其中,構成一幅極美的畫卷。
半晌,他話鋒一轉:“課上的筆記都記全了嗎?”
易言“啊”了一聲,慌亂的颔首,忽然想起剛見到他之後神游了半節課,又搖頭。
陸景書揉着發漲的眉心,耐下性子問:“到底是什麽?”
易言小聲怯懦:“沒有……”
他淡淡睨她一眼沒再多說什麽,清涼的眼神仿佛洞穿了她的心思,“跟我去一趟休息室。”
休息室?!那豈不是……易言咬了咬下唇,試圖讓他換個地方。
陸景書将她的局促收入眼底,雲淡風輕的問:“不方便嗎?”
易言耷下眼簾搖頭,祈禱休息室沒人,各位醫學院的教授都去醫院千萬別留下來,然而,天不随人願,她亦步亦趨的跟在陸景書身後走進行政樓,緩步踏上五樓,便碰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易言默默的垂下頭,借陸景書高大颀長的身子遮掩住自己,頗有種做賊怕被抓的窘迫感。
終于踏進休息室,沒想到裏面坐着一位易言熟悉的老師。
之前教臨床診斷學的顧教授與陸景書相談甚歡,“我前幾天開會聽院長說你要回來,怎麽,北美的醫院待得不舒心?”
陸景書微微一笑,姿态謙和恭謹,“的确不如國內舒心的多。”
顧教授瞧了眼一直垂着頭的姑娘,愈發眼熟,眉頭皺起卻愣是想不起來她是誰,“這是你班裏的孩子?第一節就被留堂?”
“不是醫學院的。”他語調平淡的答,“替班裏一個上臺的同學來摘筆記。”
顧教授的眉頭一直沒松開,審視的視線從易言身上打轉,“不可能啊……我見過她,小姑娘你擡起頭來讓我看看。”
行政樓裏的光線不是很好,再加上百葉窗的遮擋,室內愈發昏暗。易言拽了拽裙擺,擡頭的姿勢有種壯士赴死的悲壯,白淨秀氣的小臉上添上幾抹尬色,“顧教授好久不見。”
顧沖拍了下腦門,年近五十的學者平常上課盡是威嚴讓人生畏,但這會兒笑的像個返老還童的孩子,“是易言啊,在文學院過得舒坦嗎?”
易言一囧,下意識的擡頭去看身旁的男人。
陸景書微垂着頭,嘴角噙着不深不淺的笑意,目光從她緊抿起來的唇角滑向她緊拽住裙擺的手,無一不透漏出她的緊張焦慮,他裝作不經意的啓唇問:“‘想當作家不想當醫生’的那位?”
顧教授撫掌笑道:“就是這孩子,景書你也認得呀。”
他挑了一下眉,輕聲說:“在國外看到S大群裏的消息,”他略微一頓,睨着易言的眸子添了幾分調笑,“當時,挺意外的。”
易言低頭想從腳底下找個縫鑽進去,“兩位教授就別打趣我了。”
這是四年前的舊事,但礙于影響力頗大,總會有閑來無事的幾個人願意拿出來翻一翻。比如顧沖顧教授,當年易言是以刷新學院第一的成績考入S大醫學院,他想認識認識這位能人,順便和她探讨未來的想法,是否有意向為國內醫學事業獻身。
但沒想到,易言站起來,措辭三番後說:“我不喜歡醫學,所以一直考慮轉專業,以後,想當作家不想當醫生。”
回憶陳年舊事,易言頗為感慨自己年少輕狂不知世故圓滑,當時若是息事寧人不口出狂言她必然不會成為醫學院的八卦話題之一,并經久不衰。
顧沖被學生叫走,室內餘下他們兩人。
陸景書坐在室內的長沙發上,雙腿優雅的交疊,微眯起眼問她,“為什麽不想當醫生?”
她一怔,沒料到他會問她這個問題,忍不住分神看了他一眼,雙眸清澈明亮,眉宇間深藏一股狡黠,試圖打太極圓過去,不料陸景書早已識破她,目光灼熱,“我不喜歡聽假話。”
易言眼皮一跳,忍不住問:“如果我說了假話,您會怎麽處置我?”
“你不是醫學院的人,我不會處置你,但我會把你直接扔出去。”他皺了眉頭,低垂着頭,半面側顏隐在陰影中,半面被窗外淡薄的日光照亮,晦明交替處是他挺直的鼻梁,神情認真讓人不敢質疑他話中的虛實。
易言忽然低聲笑了。
把她扔出去,虧他一個教授會說這麽淺顯易懂的話。
他修長的手指搭在膝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着腿面,聲音聽不處情緒,“我說的扔出去,是把你從醫學院的課堂上扔出去。”
易言笑不出來了,連忙合掌求饒,“請您看在我和肖璐室友愛的面子上,放過我吧。”
他頓了頓,表情釋懷,“好啊,那請你認真回答我的問題。”
易言:“……”
陸景書作勢掏出手機,漆黑的眸子掃了眼定在原地不發一語的易言,“如果你執意如此,我只好打電話請院長撤銷肖同學的假條了。”
“別……子虛好不容易輪轉到她喜歡的科室。”她被陸景書的眼神一掃,頓時覺得寒意由後背逐漸蔓延開,哀嘆一聲發現自己躲不了,認命的回答,“學醫太苦,我受不了。”
許是她的表情太過悲壯,陸景書沒再追問,沖她伸出空閑的左手,皮膚在日光的映射下愈發白皙。易言寫文,很注意細節,久而久之就成了細節控,仔細的打量他的手指,再到修剪弧度整齊劃一的指甲。
這種幹淨偏寡淡的感覺,誘惑的能要她的命。
見她沒有動作,他指尖揚起,沖她勾了勾手,狹長的眼睛眯起來,饒像只狐貍,“筆記本拿過來。”
易言吞了口口水,把一直抱在懷裏的本子遞到他手裏。
陸景書接過後沒立即打開,細碎的光線落滿他的眉梢眼角,寡淡的神色讓人摸不透情緒。修長的手指在扉頁上輕輕拂過,指腹觸碰到頁面上溫熱的觸感,幾乎可以篤定,她在緊張。
從遇到自己開始,她就無意識的開始緊張。
他側目,眸光極淡,似乎是笑了一下。
易言看向他翻開的本子,臉騰地紅了,熱度蔓延到耳尖,紅的滴血。
[許歐咬住她鮮紅欲滴的唇,手緩緩上移,觸碰之處皆為戰栗……]
她剛剛想到的親熱片段,被他分毫不差的看了去。
他矜貴的手指終于翻過去那頁,正當易言以為這件事翻篇後稍感慶幸時,他淡淡開口。
“戰栗,中醫證名為身體抖動,因暴感寒邪,或心火熱甚,陽氣被遏所致。”
易言心下一緊,掩面不語。
只聽他輕笑幾聲,她猛然擡頭,面上是羞憤,可目光觸及他揚起卻依舊驕矜的眉眼,又垂下頭甘願服輸。
明明是拿手術刀的專業屠夫,她一個中文系的,雖不能說是口若懸河但也是辯論隊的寵兒,到他面前卻硬是被他迫人的氣場壓制下去。
“在你預設的這個情節裏,陽氣過盛,女主角應該不會出現這種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