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1
陸景書上午剛做完一臺手術,安撫好病患家屬,揉着眉頭打算到餐廳吃飯,經過316病房時腳步略微頓住。
午時的陽光透過窗紗斜斜的落滿木質地板,易言懷裏全是鮮花,正一支支的展示給宋娴看,“喜歡哪種,百合還是粉玫瑰?”
宋娴彎唇笑起來,“不喜歡白色。”
易言了然颔首,把粉玫瑰插到面前的琉璃瓶中,引誘的說道:“想要玫瑰的話,今天中午要吃一整碗米飯哦。”
“你剛才沒有說啊,”宋娴癟嘴,從她手裏抽出百合,“那我要百合。”
易言又笑了,“想要百合的話,等會兒要和我去花園轉一圈。”
宋娴轉了轉眼珠,話裏有話,“以前都是陸醫生和我去花園的。”
“哦,”她裝作失落的垂下眼簾,“娴娴你是不是覺得陸醫生長得比我好看,嫌棄我啊?”
宋娴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投向半阖的門外,一截雪白色的衣擺随風飄蕩。
陸景書緩步走進來,雙手插在口袋裏,姿态慵懶。
“陸醫生。”宋娴沖易言吐了吐舌頭,乖順的同陸景書打招呼,“我聽護士姐姐說你上午一直在手術室?”
他“嗯”了聲,嘴角噙着不深不淺的笑意,“剛下臺,順便過來看看你。”
易言聽到他聲音,猛的站起身,低血壓的症狀上來,視野發黑,就要倒下時,眼前的人扶住了她。
一雙有力的手。
兩人靠的很近,易言撲過來的那刻,身上裹挾滿懷的花香萦繞在他的鼻尖,不舍得消散。
陸景書的眸光沉了沉,另一只手扶住她瘦削的肩,聲音輕且柔,“慢點。”
待視野清明,易言收回手,表情有些無措,“謝謝。”
“吃飯了嗎?”陸景書不急不緩的說道。
“嗯,吃過了。”
易言捏了捏發燙的指尖,方才被他按住的肩膀似乎也沾染了他指腹的溫熱。
不知道他在門外站了多久,是不是連她們的對話都一字不落的聽了去?
宋娴毫不留情的拆穿她,“姐姐你十二點來的,哪有時間吃飯。”
易言默不作聲的瞪了眼笑嘻嘻的姑娘。
“姐姐你先和陸醫生一起去吃飯吧。”宋娴半靠在沙發裏朝她揮手,“記得給我帶點好吃的。”
易言沒來得及應答,身後的男人就開口,聲音中夾雜幾分愉悅,“走吧,我帶你去餐廳。”
“我等會再……”她沒動,仍然站在原地,眼前是他颀長的背影,攏在淡淡的日光裏。
聞言,他的腳步停住,微微側目,聲音極富壓迫感,“需要我牽你走嗎?”
诶诶,牽你……走?
霎時,易言習慣性腦補出他牽自己離開的畫面,思緒百轉千回間,她連忙搖頭,下意識的收回手背在身後,“不需要。”
陸景書靜靜的看着她,這麽光明正大避他不及的人,只有她易言一個。
正趕上用餐高峰,季屹川結束手術立刻奔向餐廳,即便是餓虎撲食,也是斯斯文文的模樣。
路過的小護士皆是迷妹捧心,有相識的醫生上前搭話,“季醫生,今天怎麽沒和陸醫生一起吃飯呀?”
季屹川擡頭,目光越過他投擲到餐廳門口的兩人身上,小聲哼哼,“我被抛棄了呗。”
陸景書接過易言手裏的托盤,順便把飯卡遞給她,“挑你喜歡的。”
卡面上印着陸景書的一寸免冠照,易言多看了幾眼,暗嘆道造物主真的是給了他一副極好的皮囊。
“你有什麽推薦的嗎?”易言試探的問。
他勾唇笑道:“我們醫院的飯菜都不錯。”
易言不免想起當年老易先生格外注意醫院的餐飲狀況,廚師和保潔阿姨換了一波又一波,到最後滿意了,他也光榮離崗了。
“對了,宋娴她是不是需要忌口?”易言不太了解先心病,給宋娴打飯前需要問問他這個主治大夫。
“忌辛辣油膩。”他淡聲說,“等一會兒可以去少鹽窗口給她打飯。”
易言跟在他身後,點了芹菜和西藍花,轉頭問他,“陸醫生你還想吃點什麽?”
陸景書對窗口內的阿姨說,“再添一杯蓮子桂圓粥。”
易言掀了掀眼簾,醫生果然是喜歡養生。
陸景書越過人群捕捉到了季屹川哀怨的視線,帶着易言走去,落座後氣定神閑的開口問:“今天跟骨科的手術?”
“對啊,你知道骨科的沈醫生有多吹毛求疵嗎,截個肢都像是擺弄一件藝術品。”他啧嘴,苦惱的拖着下颌,“簡直和你有一拼。”
易言低頭笑出聲,許久沒有見過季屹川這麽哀怨的表情了。
記得上次他露出這副表情,是奉命教導她數學時,她不開竅,一種題型反複做就是記不住,饒是耐性極好的人也會被折磨瘋。
陸景書把粥推到她面前,手指輕叩了幾下桌面,“蓮子桂圓粥對緩解低血壓的症狀有好處。”
季屹川看見他們兩人過分親昵的互動,慢悠悠的開口:“沒見陸醫生關心過哪個女孩兒啊,怎麽對我家易言那麽上心。”
易言躺槍,無辜的眨眼看向對面的人,“屹川哥,爺爺常說禍不能殃及池魚。”
陸景書淡淡一笑,情緒不明,“我記得沈醫生缺一個長期跟臺的麻醉科醫生,你說我要不要去和他提一提,季醫生負責又有耐心,很符合他的要求。”
“陸景書你放過我!”他撂下筷子,沒跳腳,而是頹然的伏下身,“我寧願跟你的手術也不跟沈醫生的手術。”
易言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用湯匙小口喝粥,聽到季屹川認輸的話語,彎了彎嘴角。爺爺最疼愛的學生,從本科開始穩坐醫學院的交椅,沒想到也有棋逢對手自甘認輸的一天。
兩人用完餐,去低鹽窗口給宋娴打飯,陸景書走到一旁接電話。
日過午已昏,太陽斂起刺眼的光輝,餘熱在餐廳的每個角落升騰。
易言等阿姨盛飯的空隙,抵不住綿長的困意稍微眯了會兒。
須臾,突然有人從身後狠狠的撞了下她的肩膀,易言睜開眼,驀然跌入一個溫熱的懷抱中。
耳畔是碗碟打碎的聲響,她仰起頭,對上陸景書平靜的眸子,心裏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始作俑者環胸看着他們,笑容滿是輕蔑,“還說你沒有非分之想,才過了一天就迫不及待的往人家懷裏鑽。”
陸景書放開易言,漆黑的眸子幽深,他轉過身子,易言倒吸一口氣,白襯衫上滿是湯汁,浸濕的布料緊緊貼合他的後背。
他平淡的面容終于表露出些許愠怒,“不是讓你離開了嗎?”
阿雯抿住唇角,淩厲的眼風投向易言,“當初是她說對你沒非分之想,現在又不懷好意的接近你,這種目的不純的人您還留她在醫院?”
易言皺眉,饒是好脾氣的人都被她的做法逼急,“你說我不懷好意,你又懷的哪門子的心思,都是成年人還采取這種下三濫的手段,S大就教會你這些嗎?”
易言一直是平和溫婉的模樣,鮮少見她發怒,季屹川摸着下巴站在人群裏,忽然看透了些什麽,無奈的轉身離開。
陸景書微愣,看到這姑娘惱怒的擋在他身前,才到他下巴的身高,卻想要庇護他。
不知道這股孤倔像誰。
伸手把易言拉回身旁,他聲音沉下去,“她是什麽樣的人,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來質疑。”
言罷,環視一周,眉宇間依稀存了諷意,“你的本意就是鬧大,讓易言無法立足,是嗎?”
阿雯被他看穿心思,不再掩飾,“沒錯,我就是看不慣她的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樣子。”
“那你要失望了。”陸景書慢條斯理的挽起濺上湯汁的衣袖,露出白皙的小臂,正色道,“只要我在,她永遠都有立足的地方,而你,除非作為病患進入醫院,其餘時間将一律遭到驅逐。”
赤.裸裸的威脅。
易言呼吸滞住,擡眼看他,從她的角度,能看到他平蕩的眉宇,神情認真的說,只要他在,她永遠有立足的地方。
周圍看熱鬧的人逐漸散去,餘下他們幾個當事人,阿雯的表情僵住。
陸景書側目凝視她,不疾不徐道:“需要她道歉嗎?”
易言緩下不規律的心跳,輕輕搖頭,“我們走吧。”
他的眉眼霎時溫和下來,擡步率先離開。
休息室,陸景書換好幹淨的衣服坐在書桌前寫手術記錄,易言則是安靜的坐在他對面,欲言又止。
他坐直身子,放下手中的筆,“你想說什麽?”
易言糾結片刻才緩緩道來,“陸醫生……剛才你那句話屬不屬于恐吓啊?”
“哪句?”
“……說要驅逐阿雯。”她直接省略掉前面那句溫情四溢的話,因為實在是說不出口。
陸景書笑容淡去,“是恐吓她。”
易言語氣微沉,擔心的問:“會對你有影響嗎?”
他沉思片刻,眼中的光芒盡斂,徒剩下一片寂靜的黑,“你希望它會影響我嗎?”
她垂下頭,聲音微小,“當然不希望。”
“應該不會有事,頂多是被叫到主任辦公室教訓一頓,寫份檢讨上交。”
他吃準了易言的負罪感,習慣性的輕撫腕子上的那串珠子。
“我不該和她起正面沖突的。”她懊惱的低垂下眉眼,繼而悶悶的說,“我可以給你求情,就說你是為了幫我才這麽說的。”
“易言,”他目光沉靜,神情坦然的直視她,咬字清晰的喚她的名字,“我不後悔今天說的每一句話。”
易言猝不及防的被他抓住視線,聽到他這麽說,心裏的負罪感更強烈了,握住裙擺的手指不停地攪啊攪啊,思忖片刻認真的回應他:“陸教授,我可以幫你寫檢讨。”
想必優秀如他這般的人,從學生時代開始就是老師心裏的寵兒,工作後認真負責,檢讨書肯定是沒有寫過。
陸景書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有種無力感慢慢升騰開來,沉吟道:“你回去陪宋娴吧。”
“好。”
易言輕手輕腳的離開,回病房的途中,思來想去,給季屹川發了條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