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血雛菊(1)
那一瞬間,他連自己的屍體葬哪都想好了。
“蛇……”羅錦往後退了一步,同時顫抖地伸出手指着那條蠢蠢欲動的竹葉青。
程初淺:“是昨天那條。”
葉落塵盯着那條蛇,腦中有什麽一閃而過,還沒等他深究,那竹葉青忽然就暴躁了起來。
它變得越來越大,一條蛇尾在血河中瘋狂攪動,濺起的大量血花落在衆人身上,葉落塵下意識伸出胳膊擋,卻沒感覺到有東西濺到自己的皮膚上。
他睜眼,原來是有人用衣服給他擋住了。
程初淺整個人都擋在他前面,一邊的校服脫掉袖子,方便他用胳膊撐起來給裏面的人擋住頭。總之,這件校服是要不了了。
“你……”葉落塵的睫毛動了動,“謝謝哥哥……”
為什麽要幫自己擋這些?
竹葉青的破壞力太大,那一瞬間整個屋子似乎都在搖晃,陳璃被濺了一臉血,她倒不嫌棄,看見手邊飄過來一個椅子就迅速撿起來朝它撇過去。
椅子是木質的,砸在蛇身上頓時四分五裂,竹葉青并沒有受這點「小傷」影響,依舊不停地轉動。
程初淺眼見校服越來越濕,怕抵不住再一次襲來的血水,手裏捏了一把,朝蛇扔出幾片紅色花瓣。
他一般不會用花瓣,大多數都是荊棘刺。
葉落塵沒看見那幾片花瓣,只是耳朵捕捉到一陣腳步聲。
是陸婷回來了。
他想告訴程初淺這個危險,但蛇卻忽然朝他們飛來,蛇身一轉,蛇尾似乎是想立刻将他們拍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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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葉落塵感受到身體上似乎有一層溫度覆上來。
可惜一道白光劃過,他沒看清那是什麽。
或許是地上的血,或許是被撞擊後産生的強烈摩擦感。
等他再睜眼時,他們眼前已經換了一副場景。
作為那天唯一翻出窗戶的人,程初淺出聲:“這裏是公寓外面的花園。”
葉落塵看他,見對方将校服随意地系在腰上,伸手蹭了一把臉上粘上的血跡。
葉落塵看了他幾秒,從兜裏掏出一張幹淨的紙。
“給我的?”程初淺有些意外。
葉落塵很想說一句「不然呢」,但身不由己,他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甜甜道:“哥哥快擦擦。”
“葉哥我也想要!”羅錦看向他,眼中滿是期待。
誰知葉落塵卻擺擺手,把紙巾袋塞回口袋:“沒有了。”
羅錦:“……”
陳璃用校服上僅剩的幹淨地方胡亂地擦了一下臉,嘴裏不知在說誰,離得近的人只聽她說了一句:“真矯情。”
羅錦生氣甩頭:“就你不矯情!以後看誰要你!”
“你……”
陳璃剛想罵他,卻看見程初淺将食指放在唇邊,對着衆人「噓」了一聲。
葉落塵順着他的目光,看見了花園門口的人。
一身普通的衣服,看起來很土氣,但少年明媚的瞳孔中,似乎折射出陽光般的深色,将這身死氣沉沉的郁色,掃除的幹幹淨淨。
不出所料,應該是那照片上的少年了。
葉落塵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少年臉上的稚氣未消,看模樣應該比照片裏小幾歲。
“哥哥!”
衆人尋聲轉頭,看見一個穿着樸素的小姑娘從房子裏跑出來,張開着手臂,朝少年撲去。
少年同樣蹲下身子,張開手臂接住了那團「小年糕」。
“跑這麽快,不怕摔了啊。”少年的語氣似乎有些愠色,但臉上卻依然挂着微笑,他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眼中是滿滿的寵溺。
“不會不會!”小姑娘晃了晃身子,伸手圈住了少年的脖子,“我知道哥哥一定會接住我的!”
少年一把将她抱起來:“就你會說話,餓了吧?”
“哥哥不餓我就不餓。”小姑娘趴在他的肩窩,頭上的崛起的小辮子有一下沒一下地騷動少年的鼻子。
“餓啦,咱們吃飯去吧。”少年沒去撥弄那個同主人一般調皮的小辮子,抱着小姑娘進了公寓。
至始至終,他們沒發現衆人的存在。
也就是說,他們在這裏,主人和「靈」都看不見他們。
“是幻境。”程初淺道。
葉落塵看他。
程初淺:“也可以說是主人曾經一段記憶的再現。”
等那對兄妹進入公寓後,衆人眼前的場景變成了一間廚房。
看的出來,和他們剛才所在的空間相差不多,只是有些細微的不同。
比如,餐桌上擺着的不是烤肉,是一道道被做成的菜品。
少年從鍋裏盛出最後一道菜,端上桌,喊了一句:“吃飯了!”
幾乎是話音剛落,廚房門口鑽進來一個白團子。
「白團子」進來後笨拙地爬上半身高的椅子,拿起筷子,剛想夾起一塊雞蛋,卻被少年輕輕的按住了。
“等長輩來再動筷。”
小姑娘委屈巴巴:“可今天是我生日。”
“那也不行。”少年站在她身邊,伸手拿過她的筷子放在碗邊。
少年口中的「長輩」等了很久都沒出現,飯桌上的菜似乎漸漸沒了熱氣,小姑娘拄着臉,兩只小腳在空中閑來無聊地晃晃,肚子裏發出的響聲似乎在告訴衆人,她餓了。
羅錦不禁泛了同情心:“瞧把小姑娘餓的,她哥哥也是,就讓她先吃呗。”
似乎是他的同情起了作用,門外終于響起幾種不同的腳步聲。
有皮鞋的踏地聲,有高跟鞋的踩地聲,還有一個似乎有兩種聲響。
衆人腦補:三條腿的怪物?
等一男一女一老進入廚房,衆人才清楚,不是三條腿的怪物,是一位老人拄着拐杖。
這三人穿着不算貴氣,但與這兄妹二人相比,舉手投足間還是能看出來不同。
小女孩肉眼可見的恢複了精神,甜甜地叫了三聲:“爸爸,媽媽,奶奶!”
三人沒應聲,連個眼神都沒舍得回應。
少年給三個人盛好飯,端端正正地擺在他們面前,然後給小女孩盛了一碗,最後才給自己盛半碗飯。
他晚上還有一份工要打,剛才等人已經用了很長時間,吃太多飯會錯過工點。
五個人在一片死寂中吃飯,沒有尋常人家的歡聲笑語,三個成年人自己吃自己的,只有少年在不停地給小姑娘夾菜,讓這個餐桌上少了些冷意。
“這是什麽豪門吃飯現狀,真可怕。”
羅錦适時發表評論。
葉落塵卻出乎意料地回了一句:“吃飯就要說話嗎?”
羅錦:“倒也不是,只是他們之間的氛圍看着實在不像一家人,葉哥你這麽高冷的一個人,和家裏人吃飯時肯定也不……”
程初淺用一個眼神堵住了他後面要說的話。
葉落塵眼睛盯着那五個人,沒注意到他的話忽然停止,只是自顧自地接了一句:“我一個人。”
四個字,有效地讓這個「人形彈幕」永久閉嘴。
且說餐桌上那五個人,飯吃到一半,少年忽然起身離開了椅子,沒過一會兒就又拎着一個蛋糕和一個盒子進來了。
他把蛋糕上的包裝盒打開,插好蠟燭,點燃。
火光映着對面三人毫無喜色的臉。
小姑娘眼睛「刷」的一下亮了,不知是不是蠟燭晃的,她高興地拍拍手:“原來哥哥還記得我的生日!”
少年的神色在燭光下顯得更溫和:“先吹蠟燭吧,七歲的陸婷小朋友。”
陸婷張大嘴,猛吸一口氣吹出去。
蠟燭滅了,同時也吹落了女人放在碗邊的餐巾紙。
女人的眉心皺了起來。
陸婷見狀,迅速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動了。
“陸晚,怎麽回事?”女人嚴厲的聲音響起,同時放下了手裏的筷子。
她問的自然不是被吹落了餐巾紙,而是桌上擺着的那塊蛋糕。
陸晚連忙從紙簍裏抽出幾張新紙遞給她:“媽,今天小婷生日……”
女人冷哼一聲:“她也配過生日?”
“好了!”一旁的男人終于發了聲,止住了她将要出口的更難聽的話。
眼見五人的氣氛變得很尴尬,老人放下筷子,換上了一副慈祥的笑臉:“瞧咱們的記性,還是小晚記得妹妹的生日。”
陸晚的手垂在兩邊,揉撚着衣角。
老人又道:“快切蛋糕吧,不是過生日嗎?”
陸婷看了一眼哥哥,見他的神色異常,用小手拉了拉他垂在一旁的手。
食指上的溫度傳入神經,陸晚回神,切了一塊兒蛋糕裝在紙盤裏。
第一塊兒沒遵循長幼有序的綱常,他給了壽星本人。
陸婷拿着叉子在蛋糕上叉了一下,随後将叉子放入嘴裏,臉上的喜色似乎要溢出來。
随後,陸晚把蛋糕給三人分了,給自己留了一塊小的。
他又拿過一旁的盒子,遞給陸婷,示意她打開。
陸婷的表情一下子就放開了:“給我的?!”
她迫不及待地打開,裏面是一條紅色碎花連衣裙。
連衣裙上有幾根雛菊擺在上面,點追着裙子,也散發着清香。
與此同時,葉落塵的神經猛地刺痛一下。
他喘了幾口氣,疼痛才慢慢散去。
那三人吃完飯已經走了,陸婷把裙子拿出來抱在懷裏,說:“謝謝哥哥!”
陸晚摸了摸他的頭,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喜歡就好,哥哥出去一趟,可能要晚些回來,你不要亂動桌上的東西,等我回來收拾好嗎?”
陸婷點點頭,抱着裙子走了。
少年簡單地收拾了幾下餐桌上的狼藉,随後也急匆匆地走了。
餐廳裏又恢複了平靜,或者說,這裏不曾有過過分的熱鬧,讓兄妹之間的那種情感消失的無影無蹤。
餐桌被陸晚簡單收拾後,碗筷都摞在一起。
還有三盤完整的蛋糕。
還有兩盤空了的紙盤。
場景再次變化,衆人又回到了花園裏。
一想到剛才那種氛圍,衆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
哪有自家女兒過生日當爸當媽的一句話都不說的,這也太冷漠了吧!
羅錦站的有些累了,拉着杜望想去樹下坐一會。
他藍色的校服上沾滿了血跡,經過剛才那麽長時間,已經幹的差不多了,他擡手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然後順勢把手放在腿邊。
這一放,似乎碰到了什麽冰冷的東西。
像是皮膚一樣細膩,卻又過分寒冷。
他目光下移,對上了一雙黑漆漆的、如同兩顆黑點似的眼睛。
那一瞬間,他連自己的屍體葬哪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