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見面禮
秦諾和六歲随父母搬來常市,落戶幸福路職工大院。
剛一下車,一列由小孩子組成的自行車車龍從他們身邊經過,排在最末尾的那輛自行車落後大部隊一大截,後輪兩邊的輔助輪都還沒有卸掉,看得出車上面叼着奶嘴的小孩騎得很吃力。
穆勒就跟在這輛小車的後面,迤迤然走入了他的視線。
她皮膚雪白,陽光從她睫毛的縫隙間漏下,把她的眼珠照得剔透又明亮。她穿着一條白色紗裙,蓬蓬軟軟得,就像天上掉下來的一朵雲。
時隔20年,哪怕現在閉上眼睛,秦諾和還是能清晰記起初遇時的場景。
因為他從來,也再沒有,見過比穆勒還要漂亮的人。
搬來的第二天,秦諾和就央來了一輛自行車,加入了大院裏的車龍。
他問過了,因為害怕刮壞自己的小裙子,穆勒從來都不騎自行車。但這并不妨礙她成為大院裏孩子們的首領,究其原因嘛……
排在車龍最前面的田小光把胳膊搭在秦諾和單薄的小肩膀上,故作老成地給他解釋:
“第一,穆勒的弟弟穆哈哈是大院裏的神童。兩歲熟背九九乘法表,三歲牢記唐詩三百首,現在他四歲,已經拿遍了七歲以下學齡前兒童能夠拿到的所有競技類獎項了。”
“哦。”秦諾和興致缺缺:他自己也時常拿獎,也被誇過神童。但他還是從口袋裏掏出兩根棒棒糖遞給了田小光。
撕開糖衣,田小光含着糖果繼續說。
“第二是因為她有個在外國工作的爸爸。她爸雖然一年只回來兩三次,但每次都會給他們倆帶好多好東西。上次回來還送了穆勒一架天文望遠鏡,好幾萬呢!穆勒從來不讓別人碰,只能站在她家客廳遠遠看一眼。”
“嗯。”這一點讓秦諾和羨慕,他也想要一架天文望遠鏡,他爸媽嫌貴一直不給他買。穆勒很漂亮,還有個慷慨的爸爸,即使還沒跟她說過話,但不妨礙秦諾和對她的好感越來越深。
于是他又從另一邊的口袋裏,掏出一包碎碎面遞給田小光,示意他繼續。
田小光嘎嘣幾下咬碎了嘴裏的棒棒糖,迫不及待地倒了一口碎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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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第三個原因呢,唔……雖然穆勒長得最好看,但她實際上可兇可兇了!她打人特別疼,院子裏凡是欺負過她或者她弟弟的人,甭管多大都被她都打過……大人,她也打過!”
接着,田小光害怕似的聳起肩膀搖頭,扁起嘴巴發出啧啧聲響。
從家裏帶出來的零食已經盡數奉上,秦諾和口袋空空,田小光打算離開。
臨走,他留下一句調侃:
“所以我們一般不叫她的名字,我們叫她霸王花。”
秦諾和想問他這外號從何而來,下一秒就看到這朵霸王花從樓道裏沖出來,一把揪起田小光的耳朵,把人往他這邊拉。
靠近秦諾和時,穆勒把田小光的耳朵一擰,他便哎呀哎呀嚎叫着栽倒。
穆勒插着腰,命令田小光:“把你搶來的零食還給他!”
田小光的身體撞上秦諾和,把人撞了個趔趄。他的兩頰已經紅得充氣,懊惱地把剩下的一根棒棒糖和半包碎碎面塞到秦諾和的懷裏。
“可以了吧?”盡管他的語氣卑微,但他的胸脯卻劇烈地起伏着,看來是生氣了。
“不行!”穆勒語氣幹脆地拒絕他,“你還得跟他道歉。他才剛搬過來你就坑他的零食,這是小哥哥的樣子嗎?”
田小光一秒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咬牙切齒地對秦諾和說了一句對不起。
說完,他一猛子沖刺跑出好遠,終于忍不住大喊:“媽媽,媽媽,霸王花把我打了!”樓道裏緊跟着傳來嗚嗚的哭聲。
穆勒揉揉鼻子,一臉不以為然。她轉過頭看向秦諾和,對他伸出一只手,卻緊緊攥着手心。
“我叫穆勒,你可以叫我霸王花。”說完她攤開手掌,掌心裏是一塊用金色錫箔紙包裹的夾心巧克力。
啵——她朝他彈了個舌,像是爆破的彩色泡泡一般輕盈可愛:“給你的見面禮。”
秦諾和咧開嘴笑了,露出兩排參差不棄的小白牙,聲音甜甜得:“你好,我叫秦諾和。”
他拿起了穆勒手裏的巧克力,又在上面放了那根失而複得的棒棒糖。
雖然很緊張,但他還是忐忑地問出了自己迫切的願望:“我可以和你做最好的朋友嗎?”
穆勒想了想,有些遺憾的回答他:“不行的,你只可以和我做好朋友。我爸爸說了,我最好的朋友應該是我弟。小時候我保護我弟,長大了我弟保護我,別人都不行的。”
聞言,秦諾和心裏一陣酸楚,悶下頭一聲不吭。
穆勒覺得這麽傻站着怪沒意思,剛打算離開,就看到水泥地上洇出了幾滴小水滴。
她趕忙擡起秦諾和的下巴,發現對方果然是哭了。他的眼淚像珠子一樣一顆一顆接連從眼角滾落下來,為了不讓她聽見啜泣的聲音,甚至還一直咬着嘴唇。
穆勒擦着他的眼淚,有些惶恐地安慰他:“你別哭啊,是我對不起你還不行嘛。”
這樣的安慰顯然沒有奏效,秦諾和還是低着頭,又羞又惱,哼哼嗚嗚地哭。
穆勒勉為其難做出讓步:“那這樣吧,你是除了我弟之外,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可以是除了一個別的人之外,你最好的朋友。這樣行了吧?”
秦諾和抽泣着點頭:“你是我第一最好的朋友,你前面沒有別人了。”
那天回家,秦諾和從堆了一客廳的搬家紙箱裏找到了自己的《百科全書》,上面這樣介紹霸王花:喜光、耐旱、生命力強;花朵極大,通體純淨,在漫漫長夜中散發馨香,在驕陽下昂揚盛放。
看着看着,秦諾和托着下巴打起盹兒,恍惚間好像看到了書上嫩黃色的花蕊裏坐着一個穿白色紗裙的女孩,她成為了自己第一最好的朋友。
正逢暑假,幸福路大院裏的孩子們有了大把的時間瘋玩,自行車車龍繞着大院邊緣的小道轉了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
大人們穿着清涼,躲在道邊的樹蔭下喝着涼茶侃大山。如果看到有小孩摔車,甭管是誰家的小孩都會上前一把扶起,連人帶車抱到一邊,讓車龍繼續呼哧呼哧前進。
秦諾和的車排在車龍的倒數第二的位置,老末還是輔助輪都沒卸掉的穆哈哈。穆勒跟在他們後面漫步,像一只翩跹流連的蝴蝶。
穆勒的身形瘦瘦小小的,明明和秦諾和同齡,她卻比他小了兩圈,走路和奔跑的速度都很慢,和她雷厲幹脆的性格很不一樣。
已經習慣了被甩在車龍的最後面的三個人,卻在這天趕上了“領頭羊”田小光。
除了田小光,還有整條車龍的所有小朋友。大家都把車停在一邊,圍成一圈打量着什麽東西。
秦諾和也把車停在了一邊,只有穆哈哈一個人叼着奶嘴往前騎:他想當車龍的第一名想很久了。
穆勒與諾和湊近,探着腦袋往裏瞧,人群的中心躺着一只死去的貓。
這只貓是大院裏的常駐流浪貓之一,憨憨胖胖得也不怕人,大院裏誰家有剩下的肉或者火腿腸,就扔到草叢裏或者樹蔭下,讓這些流浪貓各憑本事覓食。
現在它倒在人群裏,翻出眼白,身上斑斑駁駁得都是劃痕血跡,畫面有點駭人。
小朋友圍着看了很久,商量着是不是要找地方埋葬小貓,卻遲遲沒有動作。
穆勒擠了進去,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小貓的屍體,一縷粘稠又散發着惡臭的液體滴落下來,惹得周圍的人都捂着鼻子跑開了。
傍晚,他們用一把玩沙用的塑料鏟合力在小貓經常睡覺的那顆樹下挖了個坑。穆勒抱着小貓等在一旁,腥臭的黏液混合血液不斷滾下來,早就弄髒了她漂亮的小裙子。
但她還是咬着嘴唇,雙手捧着小貓,細瘦的胳膊微微顫抖着,但說什麽都不願意再把小貓的屍體丢在地上。
小朋友散得差不多了,小貓的墳墓旁只餘秦諾和、穆勒還有田小光三個人。
田小光到底比他們大了三歲,竟然還像模像樣地從家裏拿了幾根線香,帶着他倆虔誠地跟小貓鞠躬告別。
接下來的三天,他們以這樣的陣容,接連告別了三只慘死的小貓。它們的死狀各不相同,有的口吐腥濁,有的被剜了眼睛,有的被困住四肢,倒吊在樹上。
算下來,短短四天就有四只小貓在小區裏死去,一只比一只死相惡劣。背後的兇手像是樂在其中,食髓知味,越來越猖狂了。
于是他們三個湊了個“幸福大院冒險隊”,打算進行一場秘密的追兇行動。
他們約定晚上十點溜出家門,埋伏在事故高發區,也就是大院最深處的樓房後方的綠化帶附近,等待殺害流浪貓的兇手自投羅網。
計劃制定完成後,三個人各回各家。
田小光很興奮,飯都比平時多吃了一碗,八點不到就嚷嚷着困了,回房後關上燈,瞪着大眼等待十點鐘的鬧鐘響起。
結果十點鬧鐘響起時他早已于甜夢裏酣睡,鬧鐘被他用抱枕砸在了地上,只滴滴了兩秒鐘便沒了聲響。
穆勒和秦諾和在約定地點等了田小光半小時,估摸着他不會出現了,便相伴往小區深處走去。
大院的夜晚不似白天那麽熱鬧,到了深夜很多人家都熄燈睡覺了,他們只能靠路燈照明。這路燈的顏色昏黃暗淡,有幾盞還因為接觸不良而無精打采地閃爍着,亮着還不如不亮。
秦諾和有些後悔答應參與這個計劃了,他怕死了卻還得佯裝堅強,走在穆勒前面,假裝自己正蓄勢待發,随時保護着她。
他們躲到了綠化帶邊緣的一樁圓球狀的灌木後面,背靠大院圍牆,偷過樹葉間的間隙剛好可以觀察到大半個綠化帶的動靜。
秦諾和緊張地不斷吞咽口水,穆勒也乖巧地蹲在他旁邊,掩住了鼻子來隐藏緊張的喘氣聲。
不多一會兒,他們遠遠看到一個小孩子手拎一個塑料袋向綠化帶走來。他走到綠化帶的中心,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穆勒以為是誰家的崽崽貪玩,剛想上前詢問。卻看到小孩從草叢間随意拾起一塊裝飾用的扁石,掄着胳膊朝黑色袋子砸去。
袋子随即發出一聲悶響,像是石塊砸在了有一定厚度的軟物上。
他們走近一些想探個究竟,小孩也聞聲轉過了臉。
穆勒和秦諾和的腳步不約而同地凝固了。
寂靜夜裏,穆哈哈發出咯咯咯的笑聲:“你們要來看看我的試驗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