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才症

這是秦諾和第一次走進穆勒家。

小貓在他懷裏安穩地睡着了，好在小孩子力氣小，只砸了它一下，看起來傷得不重。

穆勒這朵霸王花現在已經氣到跳腳，她從後揪着穆哈哈的領子，像拎小狗似的把他拽進了客廳。

他們的奶奶錢晚香從卧室裏走出來，頭發淩亂，表情迷茫，根本不知道家裏這顆小炸彈怎麽又爆炸了。

眼睛終于聚焦，才發現穆哈哈正被她提溜着，晚香奶奶着急：“妞妞啊，你先把小弟放下來，你這樣抓他怎麽可以喲。”她捂住自己的胸口，緩緩順氣。

穆勒見狀馬上松開手，擺脫了桎梏的穆哈哈回身狠咬一口，接着便逃進了自己的卧室。他把臉埋在被子裏面，掩耳盜鈴似的躲避穆勒的追問。

看他暫時拒絕交流，穆勒讓秦諾和把貓抱進自己房間，她先去安頓奶奶睡覺。

穆勒的房間貼着淡粉色的壁紙，床頭靠着的那面牆上還綴了好多碎花圖案。秦諾和把貓在書桌上放好，不由自主地總往窗邊的那架天文望遠鏡上瞟。

他一向守規矩講禮貌，今天卻雙腿不聽大腦指揮，默默移了過去。他伸出兩只手指，隔着遮塵布輕輕地撫摸，仿佛真的能看到遙遠的星河。

“你想用它看星星嗎？” 耳邊傳來穆勒的聲音。秦諾和正走神，連穆勒走進房間都沒發現，被吓得一激靈，條件反射地往旁邊跳去。

穆勒眨着眼睛看向秦諾和，她的瞳色很淺，即使房間裏光線暗淡，她的眼睛也明亮如星。

見他不說話，穆勒又問了一遍：“你想用它看看星空嗎？可好看了！”

秦諾和做夢都想啊！于是他對上那雙漂亮的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你明天來我家，我們可以從夕陽一直看到繁星升起。”穆勒語氣輕快。

可緊接着她就提出了交換條件：“那你要答應我先收養這只小貓，至少要到它養好傷為止。”

這件事不難辦，秦諾和的父母心腸都軟，應該會同意收養這只楚楚可憐的小貓，于是他便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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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勒接着要求：“我們家沒裝電話，我還想去你家打電話。”

這件事更容易了，他的父母都有全職工作，白天一整天都不在家，電話随便用啊！

于是秦諾和抱着貓開開心心地和穆勒告別，約定明天下午他家見。

穆勒打電話的方式很奇特，撥通後聽見待機聲響過幾次就挂斷了；然後再次撥打，響過幾聲後再挂斷。等穆勒第三次撥過去，才沒提前挂斷電話。

電話接通，穆勒簡短地交代了幾句昨晚追兇的遭遇和穆哈哈的行為，沒再多說什麽便挂了電話。

電話的另一端一直沒有聲音，要不是穆勒在電話剛接通時一聲脫口而出的“爸爸”，秦諾和甚至不确定這通電話究竟是撥給誰的。

暑假即将結束，穆家姐弟的那個在外國工作的很厲害的爸爸穆百川回來了。

他慈愛地摸了摸姐弟倆的腦袋，還送給秦諾和一盒注心巧克力。

第二天，穆勒一個人來到秦諾和家看小貓。小貓恢複得不錯，分外能吃，見到了穆勒就不停地蹭她的手掌。

秦諾和的父母都去上班了，他倆光着腳丫陪小貓瘋了一陣，便偷偷打開電視追劇。

電視裏小燕子初入皇宮，在樓閣玉宇之中跳竄。穆勒突然問：“我弟他……應該沒病吧？”

秦諾和的笑容僵在臉上，思緒萬千，過了很久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接下來他們倆都沒再說話，任憑熒幕裏的小燕子怎麽耍寶，洋相出盡，他倆都笑不出來。

傍晚秦諾和估摸着父母快回家了，把電視調回新聞臺後就打算送穆勒回家。

剛一出樓道，門口的大人堆裏鑽出一個田小光，他大剌剌地沖着他們嚷：“霸王花，你弟得了孤獨病，你弟是孤獨症！”

田小光前兩天剛過完10歲生日，開始覺得自行車車龍這種游戲已經不符合他二位數的年齡了，開始帶個板凳聽院裏的大人們閑扯淡，有關穆哈哈的消息估計就是這麽聽來的。

田小光口中的“孤獨病”的學名是阿斯伯格綜合症，穆哈哈的情況比較特殊，因為大部分患病兒童除了共情能力不足外，并沒有虐待傾向。

穆哈哈今年四歲，智力和記憶力優于同齡兒童，好奇心強，對世界的認知又不足。在他的認知裏，喜歡什麽就去了解，了解就要事無巨細。他無法理解貓也是生命，也無法理解貓會痛也有求生欲，所以他才會殘忍的殺害流浪貓，以滿足自己了解這種動物的目的。

穆勒咬着嘴唇聽完穆百川的解釋，抱着弟弟哇一聲哭了，穆哈哈茫然地瞪着眼睛，随後開始模仿姐姐的動作和聲音，也開始哭泣。

站在一邊的秦諾和等了很久都沒看到穆哈哈的眼淚。他開始相信穆哈哈真的是個天才：他一早就發現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于是靠模仿身邊的人的情緒來讓自己看起來正常，好泯然在幸福路大院的群體裏。

穆百川來去匆匆，花了一天時間帶穆哈哈看醫生，第二天便離開了。他很自責，不停向穆家姐弟道歉，開學之後還寄給它們一套最新版的百科全書。

九月新學年開學，秦諾和與穆勒手拉手走進小學校園。

穆勒競選班長成功，秦諾和領掌祝賀，成功贏得美人甜甜一笑。

早讀課上，穆勒像往常一樣轉過身來，手裏捧本書：假意讨論作業，實則偷吃早點。她鼓着腮幫子和秦諾和聊天：小燕子她們昨晚逃出皇宮了，不知道會不會被官兵搜出來帶走。

秦諾和的同桌也喜歡看《還珠格格》，平時總會湊過來和穆勒聊上兩句，今天卻總是斜着眼瞅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感覺。穆勒沒看出來，她吃了半個包子就飽了，把剩下的一半留給諾和吃，轉過身大聲朗誦課文。

下課鈴剛剛敲響，秦諾和就從座位上彈了出去。他跨步幾節樓梯到達三年一班，沖進教室揪過田小光的衣領，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田小光直到躺倒在地上的時候都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下一秒就看到秦諾和騎在他身上用手狠狠抵住他的脖子，秦諾和的眼圈都是紅的，聲嘶力竭地讓他去給穆勒道歉。

穆勒後一步跑上來，抱着秦諾和的一支胳膊把人往旁邊拉。看熱鬧的同學圍了一圈，但因為穆勒也在圈裏，誰都不敢上前。

最後秦諾和還是被穆勒拉開了，田小光這次倒是沒故作老練，嚎啕出了小朋友的水準。

秦諾和瞪着他，氣勢有點吓人：“田小光，你身為我們的哥哥，竟然那樣說穆勒，趕快給她道歉。”

田小光沒想到秦諾和竟然也變得這麽蠻橫，不過他的拳頭只是擦過嘴角，倒是不怎麽疼，只有脖子那裏微微發脹。

田小光哭了一會兒也沒等來老師，只能認命地道歉：“霸王花對不起，我不該說你弟有病。”

秦諾和聽完又要上前揪他衣領，被穆勒眼疾手快攔了下來，他的眉頭鎖緊了，咬着牙說：“還有呢？”

穆勒聽完也愣了，還有嗎？剛剛追出教室之前秦諾和的同桌只跟她支吾了些囫囵，還不是完整內容。

田小光埋着腦袋，又說：“我不該說穆哈哈的病會傳染，霸王花脾氣那麽爆，都是跟他挨得太近被傳染的。”

話說得多了，田小光用舌尖在牙口裏摩挲，當着兩個年級的同學的面，緩緩從嘴裏吐出一顆虎牙。

開學剛滿一個月，三位家長就被請進了校長室，校長說了一些家長應該正确引導之類的話，給了三人留校察看的處分。

家長在辦公室的時候，他們三個被留在走廊裏罰站。面對着大操場，整個學校的同學都在上面做操，他們仨杵在一起丢人現眼。

廣播體操做到跳躍運動，穆勒隔着秦諾和探過頭問田小光：“你怎麽知道我弟這個病會傳染？”

田小光被他爸打皮實了，有點心虛：“就是聽大院裏的人說的……但我爸說你弟這個病又叫天才病，不僅不會傳染，還特別聰明。”

穆勒煞有其事地搖了搖頭：“不是的，你爸騙你的。這病會傳染，染上了就會脾氣火爆，智力下降，看誰咬誰。”

“啥？”田小光突然感覺脊背發涼，“你說真的？”

“真的！”

廣播體操到了最後一節，操場上的同學都擠在一起看向校長室的門口。

穆勒張大嘴死死咬在田小光的胳膊上，田小光被秦諾和從背後控制着反抗不得，只能大聲呼號。

聲音傳進了校長室，秦諾和和穆勒被多罰了份檢讨。

一年二班的秦諾和與穆勒從此聲震校園，瘋狗與霸王花，再沒人敢招惹他們。

隔年穆哈哈提前上小學，有了姐姐和哥哥的照拂，他也能清淨地做自己喜歡的事。

說起穆哈哈喜歡的事，托那套《百科全書》的福，他已經深深牢記不能傷害無辜，開始把目光探向遙遠又未知的外太空，上課聽課，下課解題，晚上回家觀星，日程排得很滿。

相比之下，秦諾和和穆勒的小學生活則過得稀松：上課學習，下課打屁，周末追劇集卡，偶爾幫穆哈哈打架。

小學畢業時互寫同學錄，穆勒給秦諾和的寄語是“初中見”，秦諾和給她留“好的”。

于是兩個人便一起直升了本校初中部。

初中生的課程表上添了不少新課，每周還有一節游泳課。穆勒挺開心的，因為穆百川去年剛送她一套帶花邊的泳裙。

她跟秦諾和念叨了好久，等她穿好了要第一個給他看。只有秦諾和說好看了，她才有勇氣穿給其他人看。

秦諾和背着書包走進男更衣室，眼神在儲物櫃之間逡巡，他下了課磨蹭了一會兒，進來後發現插着鑰匙的儲物櫃已經不剩幾個。

他又往裏走了走，突然意識到周圍的環境非常安靜，安靜到不像是有二三十個男孩子擠在這間屋子裏。

他終于擡起頭，順着同學的眼神望去，随即理解了沉默的原因。他的大腦仿佛一臺無法解讀信息的計算機，只磕磕巴巴地發出了一個直接的指令。

他不可置信地張口：“穆……穆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