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還有可能嗎

淩陌像初登舞臺的表演者,站在沒有觀衆的後臺,緊張到無以複加。隔着門,她先聽見了淩四季清亮的小奶音:“媽媽,有人按門鈴。”

“你不要動,媽媽去開。”

是季茗的聲音,淩陌不禁雙手相握,只覺得心髒要脫離身體,失控地亂竄。

“誰?”她語氣極具警惕性,問的時候沒有開門,或許是在貓眼裏窺探到了來人。

先是一陣沉默。

淩陌不自覺地理了理外衣,撫了撫頭發,回答:“是我,我...我是來做家訪的。”

又一陣沉默,隔着門的等待,讓淩陌悲從心中起,季茗不會真的把自己拒之門外吧。

她沒有自報姓名,她相信季茗聽得出自己聲音。

可半分鐘過去了,屋內還是沒有反應。

尴尬凝結在空氣,失望郁結在心底。

季茗的決然讓淩陌有些無地自容。

正當她想轉身,門開了。季茗盤着長發,身穿黑色的運動衣,大汗淋漓地望着她。

淩陌眼前一滞,只覺得有股熱流沖上腦袋,季茗穿的是運動內衣,展露着線條完美的小腹,短褲下的雙腿,纖長白皙,像極了網上健身博主的時尚寫照。

都說生完孩子身材容易走形,可季茗的腹部別說妊娠紋,連一點點贅肉都沒。

難道孩子不是她的?

淩陌又湧現出了自私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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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麽能為了自己,總希望淩四季非季茗親生呢?

“進來吧。”季茗語氣依舊平淡。

不知是正在健身,還是剛健身完,季茗的脖頸間還殘留着汗水。她從玄關櫃拿出一雙女式拖鞋,淩陌趁機瞄了一眼,發現裏面有男士鞋。

她的心又是一沉。

“家訪學校為什麽沒有提前通知。”季茗背對着她,光滑的美背上,蝴蝶骨若隐若現,淩陌覺得她比從前更瘦了,瘦得讓人心疼。

“臨時決定的,每個班級自行安排,我想先來看看四季情況。”

淩陌走進客廳,淩四季正專注地搭多米諾骨牌。

家中裝修的色調偏冷,以黑灰藍為主,正如現在的季茗,給人一種禁欲的冷感。如果不是有些零散的兒童玩具,這個家會讓人覺得孤寂冷清。

“陌陌老師?”淩四季發現來人又驚又喜,立即放下手中的玩具,撲了過來。

她很喜歡淩陌,在學校唯一的樂趣,就是跟老師做游戲。

“你好,四季。”淩陌熱情地迎接她撲來的雙手。

“既然老師來了,你陪我玩多米諾骨牌吧?媽媽要健身都不陪我。”她噘嘴,眼中盡是不滿。

季茗沒有理會她,給淩陌倒了一杯水,說道:“我一身臭汗不宜面聊,淩老師先坐會,我先去洗個澡。”

“好...”淩陌望着她,心裏不禁犯起嘀咕,非要叫自己淩老師這麽生疏。

刻意為之反而心虛,淩陌有些欣喜,也許是因為淩傑不在,情況沒有她想得那麽糟糕。

“老師,你快來跟我一起呀。”

“喔,來啦。”淩陌抵不過淩四季的糾纏,只得加入她,她發現這孩子思維空間很厲害,在沒有參照圖形的情況下,已經拼成了幾座拱橋,并且用圓形連成了完整路徑。

“四季真厲害啊,老師都不能拼這麽好。”她的教導以誇贊為主,尤其對淩四季這種自尊很強,又很有個性的學生。

“我們一起就能所向披靡。”淩四季語出驚人,成語脫口而出。

“誰教你所向披靡這個詞的?”淩陌好奇地問。

“爸爸教的。”

“哦。”淩陌想到淩傑,笑容漸失。

衛生間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淩陌忍不住回想大學時期的季茗,那時候她身材高挑,穿衣顯瘦,脫衣有肉,肌膚之親的觸感讓她沉醉...

紅潮席卷了淩陌的臉,也燙傷了她的心。

那已經是曾經了不是麽?

現在的季茗瘦得很骨感,雖然氣質韻味更甚從前,可一定吃了不少苦。

她越來越想知道這些年季茗經歷了什麽。

“老師!你看這樣放好不好?”

“好,挺好。”淩陌心不在焉,她看向淩四季,靈機一動,問道:“四季,爸爸怎麽還沒回來?”

“爸爸加班開會。”

“哦,這樣...”淩陌沒聽到想聽的答案。

“爸爸天天開會,天天不回來。”

“不回來?”淩陌的眸間亮了亮,天天開會不回來,這在任何行業都不太可能,難道說...

“那每天都是媽媽陪你嗎?”

“嗯,媽媽下班去奶奶家接我。”

淩陌思緒淩亂,一時間不知該喜該悲,她一面希望這個婚姻是假的,一面又羞恥自己的願望。

這對孩子是不公的,四季是無辜的不是嗎?

如果家庭不完整,會傷害到孩子。

小孩子的世界很單純,她相信淩四季不會對她撒謊。

可真相到底是怎樣的?

“四季,我能看看其他房間嗎?”淩陌很尊重小朋友想法,她學過不少育兒課程,深知與任何年齡段的孩子相處都必須做到尊重二字,用平等的目光和态度去對待,才會得到同等的尊敬。

淩四季點頭,“當然可以呀,老師自己看吧,我沒空陪你了。”

說話跟小大人似的,淩陌笑着搖搖頭。

順着客廳往裏走是個多功能的房間,一半放着瑜伽墊和幾個健身器材,另一半作書房使用,除了嵌入式落地書櫃,邊上還擺着一張書桌。

淩陌好奇地走過去,發現桌上放着1張擺臺照片,那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那時候的淩四季似乎剛滿周歲,他們穿着唐裝親子服,淩傑笑不攏嘴,季茗揚着淡淡笑意,兩人手臂交叉讓淩四季坐在中間。

真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淩陌的心絞痛突然犯了,伴着生理疼痛和心理劇痛,她望着這張照片既羨慕又嫉妒。

也許季茗的人生真的已經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剛開心不過三分鐘,又被現實打了臉。

在這座充滿季茗氣息的房間,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卻再也找不到那個熟悉的感覺。

除了這間房,家裏另有兩間卧室,一間是兒童房,裏面是淩四季從小到大的各種玩具和學步車,這間房的布置多了些煙火氣,牆上有孩子淘氣留下的卡通貼紙,窗簾和牆紙都是暖色調。

走進這間房是個無憂無慮的童年,走出去盡是成年人的疲憊感和孤獨感。季茗的筆記本電腦一直放在餐桌上,上面的打印紙零散地放着,看得出來随時需要處理工作。

也許只有休息的地方才能有喘息的空間。

主卧整潔有序,四件套是海洋風的海豚系列,滿眼都是灰藍的色彩,唯有床上那只大型黃色的皮卡丘公仔最抓眼球。

是她記得自己喜歡皮卡丘才買的嗎?

以前,季茗總愛開玩笑說:“我買不起大公仔,還買不起一個鑰匙扣啊,等将來工作了,我要用第一份薪水,買個比你人還大的送你。”

季茗家境貧寒,不管在生活上多苛刻自己,她都願意拿出自己僅有的一點小積蓄,買點小禮品送淩陌。

“生活需要儀式感,不管什麽關系都是要維系的,一點小驚喜和小歡喜也是為感情增色。”

季茗的思想總是高于常人,而淩陌一直是溫室裏的花朵,在保護和呵護中長大,全然不知人間疾苦,也對別人的痛苦感知很淺,所以她付出了代價。

房間的熏香,有淡淡的青草味。淩陌走到陽臺,遠近住戶組成了萬家燈火,美不勝收。她擡頭發現,陽臺的晾衣架,沒有男人的衣服。

還有個很奇怪的感覺,淩陌總覺得家裏還少了點什麽,到底少了什麽呢?

再想想門口的鞋櫃,似乎除了拖鞋也沒看到男人的的鞋子?

有沒有?淩陌想不起來了,這些充滿希望的線索,讓她一晚上都在欣喜和失落中反複。

她像福爾摩斯似的,偵查着四周,不放過任何細節。

“你怎麽在這?”季茗的聲音冷不丁地冒出,淩陌轉頭,季茗穿着睡袍,半幹的長發濕噠噠地垂挂肩膀,半露的鎖/骨殘留着幾滴水。

“我,我...我想看看...”

“吃飯了嗎?”季茗問完直接走向陽臺,把髒衣服扔進洗衣機,淩陌只聽到“嘀嘀”兩聲,忘記了回答問題。

“沒吃是吧。”她捋了捋發梢,似乎沒來得及吹幹就出來了。

“沒吃,晚飯不吃沒事,我減肥。”

淩陌的回答有些幹澀,季茗望着她,深邃的眸間倒映出淩陌有些局促難安的身影。

“出來談吧。”

“好。”淩陌終于等到季茗願意平心靜氣跟她聊的時候。

客廳內,淩四季已經搭完了多米諾骨牌,她向季茗招招手,“媽媽,大功告成。”

季茗微微一笑,向她豎起大拇指,“那你出發吧。”

兩人的對話像暗語似的,淩陌也終于從季茗臉上看到笑容,她還是跟從前那樣不茍言笑。

到底是母女,她不吝微笑,眉宇間也盡是柔和。

只見淩四季小手一推,多米諾骨牌發出“嗒嗒嗒”聲響,地上的圖案有規律地張開、收縮、轉彎、畫圈,十分有趣。

她拍手叫好,歡喜不已。

“我還想玩一次,老師陪我吧。”

“還要玩啊?”淩陌頭大,這樣豈不是沒空跟季茗聊天了,可家裏沒有別人,她們确實不能關起門來說“悄悄話”。

淩四季這個年齡能聽懂大人的話,甚至會模仿,她無法在這種境況下跟季茗敘舊。難得來家訪,她怎麽忍心拒絕這麽可愛的小四季。

“那麻煩你先陪她會,我去做點夜宵。”

季茗先回房間換了身家居服,把淩亂的頭發随意紮了一下,走進了廚房。

說好的家訪,變成了帶孩子...

不知是不是愛屋及烏,淩陌對淩四季的喜歡又加深了幾分。

跟孩子走得越近,淩陌高尚的道德感就會出來作妖,她越來越希望淩四季是季茗親生的。

過了一會,季茗端着一碗面從廚房中出來,她還沒來得及摘下圍裙,一副賢妻良母的形象。

淩陌以為她健完身餓了,沒想到她卻走過來說:“你胃不好,吃點吧,能吃幾口是幾口,吃不下不用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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