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訴說痛苦的過去
淩傑捂着被打痛的臉, 一臉震驚地望着季茗。
認識好幾年了,季茗永遠都是冷冷清清,喜怒哀樂從不輕易顯露, 淩傑從沒見過她這麽歇斯底裏。
季茗激動過度,整個人陷入極度崩潰的狀态, 她按着頭,眸光流轉至淩四季臉上, 孩子望着爸媽争吵甚至動手, 又嗚嗚哭了起來。
也許被吓着,她不敢大聲,只是悶聲抽噎。
“洺洺!怎麽了?你怎麽了?”淩陌緊張不已,不知季茗怎會突然如此,眼中竟都是絕望。
淩四季的驚恐,淩陌的關心, 讓季茗的情緒漸漸平複,她強迫自己平靜,不斷地深呼吸。
“陌陌, 你帶四季去卧室。”她終于平靜了。
“好,你...好好的。”淩陌自知不能橫在他們之間,牽扯到家庭教育,即使她是老師, 也不能幹涉。
學校教育和家庭育兒本就是兩條相輔相成的線,此刻她的身份,不适合多說什麽。
她拉着淩四季進了卧室,哄孩子總要用點方法,淩陌三言兩句就問出了事情緣由。
不過就是淩四季不習慣跟淩傑住,吵着要媽媽。
因為這天日子特殊, 季茗想一個人待着,以前是為了緬懷過去的自己,現在是想給自己點獨處的時間。
淩四季是個情緒兩極化的孩子,平時媽媽忙碌加班她會乖乖地待在奶奶家,因為很少跟淩傑相處,所以一時不習慣也無可厚非。
當她反抗無效,便用了極端的方式去威脅爸爸,才被狠狠教訓了一頓。
房間的膈音一般,淩陌擔心有些敏感的話會被淩四季聽到,便帶她走到陽臺,把手機裏的游戲學習軟件打開,讓孩子自娛自樂。
搞定了小家夥,她靜靜地站在門後,季茗和淩傑的每句話都清晰地映入耳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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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兩人對于形婚這件事一拍即合。
淩傑父母保守,親戚衆多,無法出櫃或者不婚。而季茗的媽媽因為糖尿病引發各種并發症,身體每況愈下。
為了讓她覺得自己有人可依,季茗也選擇去找個人形式一下,才有了兩人後來這段關系。
本來都是為了應付,誰也沒提生孩子的事。
沒想到一場意外,改變了他們的計劃。
“當初決定養四季時,我們就約定過,除了共同撫養的經濟部分我出大頭,教育方式必須一致,我們認識這麽多年,有商有量,從沒争吵過,我對孩子适當的體罰不是目的,而是手段,而且我沒有下重手,我搞不懂你為什麽要這麽偏激,還打我,我從小到大都沒被打過...”淩傑心平氣和地說着,摸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臉,委屈地像個孩子。
季茗表情僵硬如石,似乎沒完全緩過來。
“我也說過我的底線就是不能打孩子,你當初也是同意了的。”
“你真的沒有看到她有多過分。”
“懲罰手段多的是,未必一定要用打。”
“火氣上來根本忍不住,而且我沒下重手,讓她疼就是要她知道犯錯就會受到懲罰,好長記性。”
“你的意思是,下次情緒上來控制不住依然會打是嗎?”季茗臉色陰沉,好似暴風雨前夕,冷得讓人瑟瑟發抖。
“你不要小題大做好不好,我不過就是用晾衣架抽了一下屁股,她自己把褲子脫了,所以才會有紅印出來,你不想想她這個行為有多惡劣!才四歲啊,都知道用父母怕她生病的法子來威脅我了,這不好好教訓以後怎麽辦?”
“我說過,懲罰錯誤的方式很多,打不是唯一的方式,我說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怎麽成為她父親的?”
淩傑瞬間紅了眼眶,這是他心裏永遠的痛,又怎麽可能忘記。
“如果淩華和錢蕊在世,不會舍得打女兒的,請你動手的時候多想想他們吧。抱歉,我今天也不該動手。”
淩傑不語,往事歷歷在目,令人悲痛惋惜。
淩四季的身世,聞者傷心,聽者落淚。不到一歲,親生父母雙雙車禍而亡,尚未有記憶的她,便順理成章把淩傑和季茗當成了爸媽。
當初淩傑堅持做丁克遭到家裏反對,可當他提出不生育收養淩四季時,爺爺奶奶都雙雙贊成。
比起孤苦無依地留在這個世界,沒什麽比重新獲得父母寵愛更加完美的方式。
長輩不知內情,對季茗心存愧疚和感激。為了全心全意地對四季,他們夫妻決定不生,這在老人的傳統觀念和認知裏面,是做出了極大的犧牲。
同時,為了淩四季能夠健康長大,這件事也成了家裏永遠的秘密,誰都不能提及。
就連季茗媽媽都不知孩子非親生。
也許是戳中心頭痛,淩傑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
“我以後不動手了,現在想想孩子四歲應該也有記憶了,萬一将來她記得這些,我豈不是成了惡爸爸了。”淩傑嘆氣:“阿茗,對不住你了,以後孩子我以你的意見為主。”
“我做的不得當你也可以提點我,節假日有時間多陪陪孩子,別總想着跟男朋友二人世界,做父親我希望你多盡盡心,她畢竟也流着跟你相同的血,相當于親生了。”季茗的意思很明顯,她即使擔任着媽媽的角色,其實幫的是淩家人。
如果當初不是看在淩傑姓淩才多聊幾句,或許他們也不會成為形婚關系。
季茗一直都記得淩陌喜歡小孩子,便主動提出收養,淩四季的名字是她成為母親後重新取的。
這孩子的名字,有她,有淩陌,即使一輩子這樣,季茗也不會孤單。
“我知道,我會注意的。不過現在,有個老師在你身邊,我也提點不了什麽。我想,陌陌老師回頭肯定會教育我們,替我跟她說個抱歉,破壞了她生日氛圍,我先走了。”淩傑一臉頹喪,心裏不是滋味,或許他是該為自己沒能盡到的責任反思。
自己平時不帶孩子,難得帶一次就上手,憑什麽呢?
論辛苦,他永遠比不上季茗。
兩人對話的信息和楊老師所說對上了,四季是因為父母過世被他倆收養了。
而此時的淩四季,已經進入了游戲學習互動中,樂不思蜀。
快樂有時候就是那麽簡單,童年就像大樹的根基,決定了未來走向。如果遭遇不幸,可能就是一輩子。
淩陌曾經覺得自己是不幸的,失去母愛,疏離父親,童年交好的姐姐成為後媽,她在孤獨中長大。
可比起季茗和淩四季,她又是幸運的。
走到客廳,季茗正雙手抱着頭縮在沙發,她的指尖不斷地摩挲頭上的舊傷。
有些烙印,一旦嵌入皮肉裏,就是一輩子。
有些傷,永遠不能被治愈。
“洺洺。”淩陌坐了過來,季茗沒什麽反應,只是蜷縮的姿勢漸漸放松。
淩陌沒有多問,只是陪她靜靜坐着,卧室時不時傳來淩四季沒心沒肺的笑聲,像背景音樂般襯托着,與此時的沉重形成反差。
“淩傑其實有個雙胞胎哥哥,叫淩華。”季茗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她的手還按在頭頂,時不時輕揉,緩解頭痛。
淩陌恍然大悟:“難怪四季跟淩傑長那麽像,一看就是親生父女。”
“嗯,他們當時是為了給四季置辦周歲禮,遇到大貨車側翻,沒能救回來。當時我和淩傑結婚不久...我說的結婚是指拿了個證給雙方父母看,本來我們就沒想要孩子,便提出收養四季。”
“你把四季帶的很好。”
季茗搖頭苦笑:“我根本不适合當媽媽,也做不好媽媽,像我這種性格缺陷這麽明顯的人,有什麽資格去教育下一代,何況形婚這種家庭其實不完整,不利于孩子成長的。”
“你別這麽說自己,洺洺,你是不是...”淩陌問不出口,從季茗頭上的傷到剛剛一系列的過激反應,她很難不懷疑季茗是小時候遭遇了什麽虐待。
可笑的是,她們相處了三年多,她竟半點沒發現。
季茗站起,走到卧室門口看了淩四季一眼,發現她正玩得不亦樂乎,便去了書房,從酒櫃裏拿出酒,給自己倒了一杯。
從沒想過啓齒這些,哪怕面對淩陌,哪怕試着對她敞開心扉,季茗也需要注入勇氣。
天還未全黑,可季茗的世界黑了很多很多年。
她的不幸和自閉又豈止是因為家裏貧窮那麽簡單?
“陌陌,你知道火剪是什麽嗎?”季茗轉頭問,淩陌搖頭,乍一聽,像古代酷刑的道具。
“農村燒東西的炭火爐,專門夾碳的,有時候也會用來撥鍋堂裏的柴火。”
“你頭上的傷難道是...”淩陌不敢猜,想到這些就不能呼吸。
“沒錯,就是他打的,因為他做了禽獸不如的事?”季茗說到這些便咬牙切齒:“我先打了他,他随手操起火剪對我頭上就是一擊,我幾乎喪命,誰知道竟死不了,呵...”
季茗又倒了一杯,卻被淩陌搶去喝了,酒精的濃烈讓她幾乎嗆着,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平息她心中燃起的怒火。
“你繼續說,我做好心理準備了。”太氣太恨了,淩陌聽到這些,憤怒地不能自已。
季茗被她模樣逗笑,“別這麽義憤填膺,反正他已經死了。”
“什麽時候?”淩陌震驚不已,她明明記得大學裏填寫個人資料時,季茗是寫了父親名字的。
“離開你半個月後吧,收到他自殺的消息。”
淩陌突然不知該說什麽,說恨吧,恨個死人有什麽意義,說讨厭吧,那個人又是季茗的親生父親。諷刺的是,那時候她們剛剛分開,季茗是如何承受這些接踵而來的打擊呢?
她無法用心疼兩個字來形容,過去深埋在季茗心底,是別人無法企及的痛。她心痛自己無法共情,無法去安慰,無法去感受,更無法分擔這些痛苦,反而讓季茗的傷害雪上加霜。
她恨自己。
“我時常想,如果那天被他打死就好了,如果當時死了就不會有後來暗無天日的虐打,賭徒跟瘾君子一樣,對家人都喪心病狂。他就差燒殺掠奪了,村裏沒人敢惹他,所以我被打時,得來的都是冷漠的圍觀,我還記得村口樹下的那盞燈,真的好亮,把我身上的傷照得發亮,那些圍觀的眼神和燈光的照耀,像不像人在舞臺,被聚光燈照射?”
淩陌聽得潸然淚下,完全被帶入其中,就像親眼看見了那一幕幕的苦虐。
想到季茗受過的磨難,就覺得呼吸難耐,幾乎窒息。
她怎會想到,平時從報道和節目中看到的慘絕人寰就在身邊?她怎麽都不可能想到季茗的童年會這麽凄苦。
“陌陌。”
“嗯?”淩陌擡頭時,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季茗卻是眸間含笑,“謝謝你聽我說這些。”壓在心頭這麽多年的事,說出來竟有種解脫感。
季茗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人讓她願意傾訴,可不自覺地就會向淩陌靠近。
她不會告訴淩陌,當初自己是準備自/殺才站在湖邊。
她也不會讓淩陌知道,能活到至今,是因為她在黑暗中看到了光。
再說起這些,比想象中平靜,季茗握着酒杯,轉了兩圈,放回桌面。
“既然你想謝謝我,得付諸行動吧?”淩陌拭去淚痕,想緩和今天的沉重,過往的苦無法改變,可她們還活在當下,可以慢慢地去治愈,去接納,去敞開心扉,擁抱美好。
“你想我怎麽謝,都已經給你準備生日禮物了。”
“那可不夠,生日是生日,感謝之禮是感謝之禮。”
不知淩陌又在打什麽歪主意,季茗只好說:“那你說吧,想要什麽,我盡力而為。”
“其實呢,很簡單很簡單。”淩陌走近她,咫尺之距,一股溫熱的氣流在兩人之間散開,呼吸的交融讓季茗紅了臉,記不清身體和心裏多久沒這樣悸動過了。
她不禁後退兩步,靠到了桌角。
“你怕什麽?我還能吃了你不成。”淩陌亦是面泛紅暈,她嘴角牽起幽美的弧度,雙臂微開,溫柔言道:“洺洺,給我抱抱,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周末愉快鴨,小可愛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