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衣染血
晨間清風微涼,落下些許寒意,勾得山道上的陳洗打了個噴嚏,他緊緊衣衫,靜靜等待測靈根的結果。
今日是靈豐門四年一度的拜師大會。
作為當世第一大修仙門派,靈豐門收徒極其嚴苛,不但要過試煉,還需驗靈根,而且每次只收四十八個弟子。
陳洗前幾關已過,就剩最後這一步。
期間,測靈根的仙長狐疑地看了陳洗一眼,似乎并不相信他這身板能通過試煉。
陳洗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長相俊秀,一雙眉眼生得極其好看,眼眸潤澤含情,恍若一颦一笑便能将人心魂勾了去。
雖然穿着一身的粗布麻衣,但氣質不凡,讓人覺得定非出自尋常人家。
只是年紀不大便病怏怏的,面色蒼白,一看就是藥罐子裏泡大的,身形又如此瘦削,約摸被風一吹便倒。
見對面測靈根的仙長面露嚴肅,陳洗心裏直打鼓,也不知僞裝會不會被識破。
終于,仙長拿着符紙的手微微顫抖,驚呼道:
“天吶,真的是一等天靈根!!千年難得一遇,今日居然被我撞見了!”
“想必掌門和長老們已知曉,請快些去大殿吧,他們定非常想見你!”
靈豐門千年來只出了青玉仙尊一個一等天靈根,往屆二等都已是人中龍鳳。
能見證另一個一等天靈根的誕生,那仙長自是激動萬分。
陳洗面露難色,欲言又止,還是繼續前行。
一等天靈根好是好,關鍵他又不是來正經拜師的,太過顯眼,反倒會引起旁人的注意和懷疑。
他是魔域的人,還是魔尊的兒子。
靈豐門與魔域可謂是水火不容,近些年關系愈發緊張。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要是被發現身份,他就成了白白送上門的魚肉。
不過他甘願送上門,歸根結底還是想活下去。
幾年前陳洗受重傷,雖保住性命,但法力盡失,一直半死不活,全憑補藥吊着一口氣。
魔尊找遍名醫良藥皆無用,最後秘聞靈豐門的上古神器能化整為零、向死而生。
其實魔域也繼承了上古神器,卻不是如此功效。
介于靈豐門與魔域的關系,魔尊不好親自出面,便先差人旁敲側擊地問詢,得到的答複是“不知”。
多年交涉未果,陳洗的身體無法再等。
今年适逢靈豐門拜師大會,魔尊欲派人借拜師名義潛入,找尋神器。
陳洗知曉後,極力阻止,因為事出于他,他不想讓無辜魔衆來擔風險,便決定親自上陣。
魔尊拗不過兒子,只得同意。
如今第一步便出了岔子,陳洗蹙眉沉思,整個人行将就木,約摸被風一吹最後一口氣也沒了。
他不明白。
靈根的說法是靈豐門獨創,動身之前,父親特意按标準幫他僞裝成了三等,可為何會成了一等?莫非個中環節出了狀況?
試煉的關卡對他而言過于簡單,他故意拖時間,本想卡在末位,此後在門派中好低調行事,這下怕是低調不了了。
“同門等等我,前面的同門等等我!”
身後忽然響起叫喊聲,陳洗不知是否在喊他,步伐不停。
聽聲音不是方才那位咋咋呼呼的仙長,正心煩,他也懶得回頭确認。
沒過一會兒,跑步聲漸近,陳洗心有防備,卻冷不丁地被人摟住了脖子。
法力雖失,功夫還在。
他靈巧脫身,抓着那只手往外一折。
“啊——痛痛痛……”
殺豬般的慘叫響起,陳洗定睛一看,好家夥,這人長得也太……奇特了。
大臉眯眼塌鼻,還留了滿臉的絡腮胡,好像故意怎麽難看怎麽來。
就像是一張大餅中間只有兩顆黑芝麻,而餅的邊緣撒了半圈,怕是店家都不好意思拿出去賣。
這人呼着痛,臉皺成一團,頓時醜得更有特色了。
陳洗松手。
“絡腮胡”甩甩胳膊:“同門,看你身板不壯,這下手也太狠了。”
陳洗問:“何事?”
“絡腮胡”憨厚地笑了:“嘿嘿,靈豐門創立千年來,只出了青玉仙尊一個一等天靈根。方才聽說你也是,真的太牛了!我自然要趕在他人前面目睹尊容!”
“還好。”
“而且你還是第一個通過試煉的,這麽多屆拜師大會,就青玉仙尊通過試煉的用時最短,只花了一刻鐘,你所花的時間僅次于當年的他。”
“第一?”陳洗皺眉。
他明明算好是最後幾個的,方才那測靈根的仙長沒提,還以為在末尾。
看來試煉中感知的時間流逝與外界不同,好吧,這下想低調更難了……
“你真的太厲害了!對了,我叫司徒曜,”司徒曜的小眯眼裏滿是崇拜,“你叫什麽呀?”
見對方如此熱情,陳洗扯出幾絲笑:“我叫陳洗。”
司徒曜又要摟上去,果不其然被躲開,手落了空,他順勢拍了拍陳洗的肩:“陳洗!好名字!我今年十九了,陳洗兄弟你多少歲呢?”
“十八。”
“那以後你就是我弟弟了,”司徒曜嘆了一口氣,“唉,弟弟,你這身子骨看着不大好啊,病怏怏的,有在吃藥嗎?”
“有。”
陳洗向來不懼人際往來,但此人也太過自來熟了。
換做以往他沒準還會跟人插科打诨幾個來回,今日着實沒心情,懶得應付。
一路上,司徒曜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好似一只巨型夏蟬吱呀亂叫。
陳洗面無表情,偶爾回應一兩句,只恨那傷怎麽沒把聽覺奪了去。
終于瞧見大殿的身影,司徒曜興奮極了,抓上陳洗的胳膊道:“那就是拜師殿!我們要在院子裏等到四十八名弟子齊了,拜師大會才正式開始,到時就能見到掌門、青玉仙尊、長老們了。你想拜誰為師啊?”
“随意。”
又不是來修仙的,最好是個不知名的師尊。陳洗好不容易才把手臂抽出來。
司徒曜一本正經:“怎麽能随意呢!聽說今年是青玉仙尊初次收徒,他三十歲不到便修得仙身,不老不死,可謂是修仙界的天之驕子。只是性子極冷,不喜抛頭露面,四界中人對他是又敬重又畏懼。”
他像是回憶起什麽,贊嘆道:“我有幸遠遠見過一回,那出塵脫俗的氣質和俊美端正的樣貌,怕是各界無人能出其右!”
司徒曜越說越激動:“多年來,青玉仙尊一直未收弟子,聽聞今年被說服願意收徒了,而且極有可能是最後一次,如今恰好被我趕上了,我就想着能拜入他的門下!”
話畢,他正欲用肩撞身邊人一下,尋求認同。
但見陳洗那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怕把人給撞斷氣了,硬生生停下,只道:“雖然青玉仙尊不好相處,但誰不想有一個造詣極高又名揚四海的師尊呢,是吧?”
青玉仙尊的威名四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一直卧病在床的陳洗也有所耳聞。
不過他可不想拜這麽一個師尊,太容易露餡了。
聽說仙尊性情更甚冰雪,這司徒曜話如此多,若是拜師成功,二人倒也互補。
思及此,陳洗衷心祝願:“希望你能如願以償。”
“哈哈,謝謝啊謝謝。”
大殿沒有想象中的金碧輝煌,反而處處透露着古樸典雅的氣息,頗有修仙者的做派。
今日試煉太過勞心費神,這般下去,身子可能要撐不住了。
于是,進入大殿前,陳洗拿出藥吃了一顆。
院中有弟子指引,他們依次站好等候。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四十八位通過試煉的弟子,全部到齊。衆人按順序排列,陳洗和司徒曜自然站在了第一排。
殿門打開,仙尊們緩步走來。
“哎哎哎,那就是青玉仙尊林淨染!真是人如其名,洗淨鉛華,一塵不染!”
陳洗順着司徒曜的指示看過去——
正值晌午,日頭有些刺眼,他下意識地眯起眼,這一瞬,那個白衣仙尊好似破光而來。
陳洗渾身一震,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周遭的一切瞬間不複存在,他的眼前只有青玉仙尊緩緩而來。
仙尊每走一步,他的心便跟着一抖,全身血液開始沸騰,血氣直沖腦門,沖得他頭暈目眩,喉間湧上一股腥甜,他硬是強壓下。
幸好有人推了他一把,他逃一般側過身,閉上眼,直喘粗氣。
司徒曜輕聲問:“陳洗你怎麽了?臉怎麽這麽白?額頭上還在冒虛汗,是不是曬太久了?”
陳洗勉強擡眼:“沒事。”
現下拜師大會已開始,也不好多說什麽。
陳洗回過身,發現青玉仙尊站在他對面的臺階上,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髒,一下子跳動得似要破體而出,血液沸騰得更加厲害,陳洗像是受了蠱惑,朝仙尊走了幾步,身體卻支撐不住向前倒去。
有一雙手穩穩接住了他。
倒在仙尊懷裏,陳洗已面色慘白,冷汗直流,口中一時只有出的氣,他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青玉仙尊,喉間腥甜再也壓不住,生生吐出了血。
白衣染血。
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