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火災（二）
神戶尤梨沒有說謊。
她殺了宮野厚司，和宮野愛蓮娜。
在進入黑衣組織得到“梅洛”的名號後，她一直在進行銀色子彈研究任務。按理來說，常人在那個年紀還只能做十位數以內的加減法，梅洛卻得益于自己體內的神秘基因，天資聰穎到成為負責銀色子彈的研究。
研究對象是自己的基因。
還不滿十歲的時候，梅洛已經整天泡在藥罐子裏，然後取自己渾身上下的組織切片，一點一點做基因分析。
十七年前組織來了一對很有本事的夫婦，進入銀色子彈的工作室幫忙。
這對夫婦分擔了很多神戶的工作，但有個不好的毛病：喜歡找她唠嗑。
一年冬天，宮野愛蓮娜給女兒明美織了暖和的圍巾，聖誕節時也送了梅洛一條。梅洛盯着那條圍巾，最後扔進了烤火爐。
宮野夫婦的操心生涯卻遠遠沒有結束。
在得知梅洛孤身一人在黑衣組織工作，愛蓮娜心疼得不行，幾乎每天噓寒問暖。梅洛不勝煩擾，用研究回絕一切關心。
宮野愛蓮娜問過她：“你會感到孤單嗎？”
梅洛心想，這一直都是她的生活方式，也就沒有孤單這一說了。
直到宮野夫婦撞見，梅洛淡定地給自己來一針取血做樣品，他們才知道每天實驗室的奇怪材料到底從何而來，他們才知道這個古怪的小孩為什麽身材瘦小。宮野愛蓮娜掉了眼淚，私下為她處理傷口，控訴：“組織怎能如此殘忍地對待你——”
梅洛感受到溫暖的大手在修補自己的身體，心中有少許不自然，冷淡地回答：“組織救了我，這是我的工作而已。”
而且，梅洛實在不覺得這有什麽殘忍的。雖然不知道研究這些東西要幹什麽，但埋頭于研究之中往往能忘卻生活的諸多煩惱。
她巴不得一直這樣避在研究室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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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野愛蓮娜卻停下擦拭，将小小的腦袋擺正，碧綠色的瞳孔透過鏡片，直直地凝視面前冷漠的孩子。
愛蓮娜無比嚴肅地說：“梅洛，我們都是活生生的人。我們應該有自己的人生，擁有自己的喜怒哀樂，而不是被操控的木偶一般，行屍走肉地生活着！”
梅洛懵懵地接受訓斥，好半晌沒回過神。
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喜怒哀樂？
這個女人在說什麽奇怪的東西。
三歲之前，她被關在家裏；後來受了火災被組織救出，她被關在實驗室裏。自己的人生一直都如此。
愛蓮娜溫柔地抱住她，“不，不是這樣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有很善良的人，有很漂亮的衣服，有很美味的食物，還有你的家，也許家不大，只是一個小閣樓，但一定會堆滿了自己喜歡的一切……還會有你喜歡的人，他們也會很喜歡你，就像我很喜歡你一樣。”
梅洛悶着不吭聲，許久，說了一句：“我不喜歡你。”
愛蓮娜沒有受挫，依舊是笑嘻嘻的，“梅洛是酷小孩，才不會輕易喜歡別人呢！”
梅洛覺得愛蓮娜哄孩子的方式很幼稚，板着臉色沒有搭理。
——可是，那樣童話般的人生真的存在嗎？
梅洛第一次陷入了思考。
枯燥的生活中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到了梅洛的生日。琴酒和貝爾摩德似乎路過研究所，順便說了句生日快樂。她冷淡地回應，轉頭投入到工作中。
下班的時候，梅洛收拾好器材，研究所還留着一個人。又是宮野愛蓮娜那個愛管閑事的女人。
宮野愛蓮娜依舊微微彎腰，笑着問：“今天是梅洛的生日吧？這是我和丈夫送給你的禮物。”
女人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左輪手槍。
梅洛沒想到自己會收到禮物，更沒想到收到的禮物會是一把槍。宮野愛蓮娜趁她迷茫伸手摸摸頭，認真地囑咐：“外面一定很危險，你要好好保護自己哦！”
梅洛聽到這句話似有所感，收下了她的第一份禮物。日後她一直把這把左輪帶在身邊。
令她驚訝的是宮野愛蓮娜沒有就此離開，而是笑眯眯地繼續：“既然是生日，如果不嫌棄的話，我想單獨再送給梅洛一個禮物呢——是名字啦，名字。沒有名字的話，會很孤單的吧？我可是想了很久哦。神戶尤梨。就叫這個名字。”
名字？可是她已經有代號了呀，是烏丸大人賜予的代號梅洛。
梅洛下意識把神戶尤梨這個名字記在心裏，直到很久以後需要用化名僞裝，她下意識說出了“神戶尤梨”這個名字。
當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想到取了這個名字的人。宮野愛蓮娜曾說：“沒有特殊的含義，只是覺得應該很配。神戶尤梨，看着你的臉就覺得很可愛呢！”聽到神戶尤梨自我介紹的人往往會說：“神戶尤梨，這個名字很适合你。”
這個名字，一定蘊含了宮野愛蓮娜的關心吧。
只是，當她真正擁有這個名字時，宮野愛蓮娜已經死去。
神戶尤梨殺了愛蓮娜。
宮野夫婦在組織一年後誕下一女，他們開始擔憂研究所的安全性。銀色子彈項目開始顯露它的威力，在幾次試驗中老鼠一直維持在幼年期，垂危動物接種後痊愈加快。黑衣組織有意将銀色子彈用于維系生命，尤其是對大限将至的烏丸蓮耶。
然而事無十全十美，幾乎所有試驗動物的年齡都大幅縮短，似乎只是把漫長平淡的歲月壓縮成短暫的精華。
作為藥物提取的來源，梅洛意識到自己很可能與它們一樣，會燃燒生命的全盛時期，然後很快死去。
得知銀色子彈起源于梅洛基因的只有琴酒、貝爾摩德、烏丸蓮耶三人。烏丸蓮耶十分高興，因為梅洛能一直維持全盛為他開發延年益壽的藥物。他在最後去世前将此事告知了同脈系的諾爾·格雷恩，命令梅洛繼續為諾爾效忠。
宮野夫婦的地位還不足以知曉這個機密。但他們逐漸焦慮起來，在科研工作者看來銀色子彈一旦成熟很可能對世界造成重大沖擊，更何況掌握它的可是深不可測的犯罪組織！
不忍乖巧的兩個女兒受到牽連，宮野夫婦決定逃離組織——
然後被黑衣組織處決。
烏丸蓮耶大怒，竟然連最核心的銀色子彈工作人員都出現了背叛！處于生命末期的他暴躁易怒，看見梅洛站在一邊不吭聲，忽然開口問：“這兩個叛徒，是梅洛的下屬？”
十來歲的梅洛低着頭回答：“是。”
烏丸蓮耶陰狠道：“好！好！銀色子彈內部不知道還有多少叛徒！梅洛，我命令你去殺了這兩只老鼠，給你的下屬們立立威風！”
惡毒的命令撼動人心，貝爾摩德猶豫着開口：“以梅洛的年紀，恐怕……”
“正是因為年幼，才需要以這樣的方式樹立威信。”烏丸蓮耶陰冷地說道，“怎麽，梅洛，你不願意？”
梅洛一直下垂的雙眼輕輕向上一挑，看向居高臨下的效忠對象。懷裏的左輪溫度很冷，但她此刻仿佛沒有溫覺。
她還是很利落、很平淡地回答：“遵命。”
宮野夫婦被關押在空倉庫中，梅洛到的時候，兩人又餓又冷，眼淚幹涸。
貝爾摩德大抵考慮到梅洛本來醉心學術，突然幹這等血腥的活會不适應，特意關上了門。
于是梅洛站在他們兩人面前，墨色的瞳孔裏冰冰冷冷，好像沒有一絲感情。她拿着一根火把，倉庫裏照映得忽明忽暗。梅洛用火把點燃了倉庫四周，嗆鼻的煙霧将昏迷的兩人逼醒。
梅洛默默地看着宮野愛蓮娜，後者虛弱地微笑，輕輕說：“神戶……尤梨，你是好孩子。”
梅洛沒有吭聲，四周火焰映照下女孩嬌小的軀體更加駭人，宮野愛蓮娜又咳嗽幾聲，慢慢地說：“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我想拜托你……暗中照顧我們的孩子，明美，還有……志保。拜托你……”
梅洛走近了幾步，靜靜地凝視兩位強弩之末。她像無數次宮野愛蓮娜做過的那樣彎下腰，對倒在地上的兩人說：“我承諾。”
宮野夫婦長出一口氣，愛蓮娜眼中泛起淚光，斷斷續續地說：“好孩子……好孩子。你一定要逃出去……我一直都……相信着你。”
梅洛點點頭，喉嚨微微滾動，“……謝謝。”
謝謝你們的信任。
她一定，不負所托。
在燃燒大火的喧嚣聲中，梅洛舉起作為禮物的左輪手槍，各自向兩人的頭部開了三槍。幹淨、利落、果決。被擊中的兩人立即死亡，也死得幹淨、利落、果決。
梅洛想，讓他們不要受到烈火焚燒的折磨，就這樣體面地死去，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而漫天的火光，除了用于掩蓋并不響亮的槍聲，也是對一生懼怕大火的自己的懲罰。
神戶補上子彈，拿出準備好的插管，向兩人肺中通入灰塵；又朝兩人身體各個部位補了數槍，這才離開倉庫，關上的門也關上了火光與硝煙。
回去複命時，神戶尤梨面色平靜，衣物有些燒焦的痕跡。烏丸蓮耶不屑把時間浪費在注定已死的兩個叛徒上，彼時還很年輕的琴酒只看了她幾眼，皺眉說：“你現在看上去很狼狽，為什麽要用火燒的方式？”
神戶尤梨冷冷地笑，“叛徒就該受到殘忍的處決。看着他們在火中痛苦掙紮，不是很爽快麽？”
琴酒是效率至上主義，不太能理解梅洛的想法。神戶揮了揮手，“放心吧。他們昏迷後沒什麽好欣賞的，我已經開槍确認死亡了。”
最後屍體銷毀時琴酒看了一眼，的确與梅洛所說情況相當。對外他們宣稱“實驗室着火引發的研究人員死亡”，只是當時在場的人，都深深記住了不過十歲的女孩冷酷暴戾的模樣，梅洛因此迅速得到了組織成員的認可。
沒有人知道，女孩會偷偷保護宮野夫婦兩位尚且年少的女兒，讓他們在吃人的犯罪組織中安全成長。
那是她的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志保15歲的時候是天才科學家。加上基因buff後10歲成為天才科學家也合理...吧
柯學，柯學.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