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手的時候,剛好聽見了沒離去的下人的悄聲細語。
“二少爺當真——”
“噓——你不知道兩年前,二少爺打死過人嗎?!”
剩下的話随着下人的走遠消散在了風裏。
站在門前的狄息野微垂着頭,細碎的頭發投下了一小片陰影,剛好遮住了他的神情。他随着微風微微晃動的褲腿下露出了一小截被黑色襪子包裹的腳踝,而腳踝下,是冒着油光的皮鞋,再往下,則是幾片被踩得粉身碎骨的白色花瓣。
大概是花盆裏剛盛開的白蘭花的。
又過了一會兒,狄息野打開了門。
他自顧自地理着衣衫,像是什麽也沒有聽到一般,噙着得體的微笑,走下了樓。
“二少爺。”站在樓梯前的下人見了他,恭敬地遞上了面具。
這是現在流行的新花樣,茶會上半場,大家都戴着面具,喝盡興了,才露出真容。
但在狄息野眼中,把茶會搞得跟化裝舞會一樣,是不倫不類,一點意思都沒有。不過,他無意于觸姆媽的黴頭,挑眉翻弄着手裏的面具,二話不說,就将其扣在了面上。
與此同時,走到狄宅前的柳映微也将冰冷的面具扣在了臉上。
和大世界粗制濫造的兔女郎面具不同,狄家的面具顯然花了大功夫,白色的底上畫滿了彩色的花紋,镂空的眼睛邊還貼了顏色不同的羽毛。
華而不實,柳映微暗暗在心中評價。就像是這偌大的狄家宅院,仿的是洛可可式的設計,富麗堂皇,內部陳設卻又擺脫不了舊時的影子,就像是一個非要趕時髦的耄耋老人,穿着時下流行的西裝,抽的卻還是傷人傷己的福祿膏。
“少爺,還有客人沒到齊,您先喝點茶吧。”
雖說戴上了面具,機靈的下人卻早已記住了每位客人的衣着打扮。
Advertisement
柳映微被塞了一盞茉莉香片,手邊更是放了一品凱司令的栗子蛋糕。
他道了聲謝,坐在了靠窗的小桌前。
這時候屋裏只有坤澤,互相熟悉的,大抵三三兩兩圍攏在一起說小話,沒有熟悉的呢,就如同柳映微,各自尋了椅子,吃着蛋糕,喝着茶水,也不算難熬。
柳映微喜歡吃甜食,就着茉莉香片,不一會兒就将栗子蛋糕吃了大半,他琢磨着再和下人要半品脫的牛奶,結果念頭剛起,就被驚呼聲打斷。
他循聲望向發出驚叫的坤澤,只見他們圍攏在一扇窗戶前,面露嫌惡。
柳映微也好奇地湊了過去,原是狄家門前又來了一撥客人。
只是這撥客人與大家族出來的坤澤不同。他們不坐汽車,也不打洋傘,穿得花枝招展,扭着水蛇般的細腰,鬧哄哄地走進了花園。
即便隔得老遠,柳映微的鼻腔間亦充斥了難聞的香水味。
“真是胡鬧!”一個穿着洋裝的女坤澤氣得渾身發抖,将精美的扇子摔在地上,“狄家的茶會上怎麽能……怎麽能……”
“……當我們是阿木林嗎?要不是狄家遞了請帖,我還不來呢!”
出身世家的女孩兒連罵人都不會,雙手叉在腰間,止不住地哆嗦。
其餘的坤澤也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了憤怒的神情,唯獨柳映微面無表情。他嘴上說着不在意,卻還是将報紙上有關狄家二少爺的新聞都看了一遍,如今這番局面,他也猜到了是誰的手筆。
所以,他其實是在座的所有坤澤中反應最大的。
柳映微被面具遮住的臉色先是蒼白似雪,很快又透出了病态的潮紅。他生理性反胃,仿佛有什麽濃烈的情緒在血管裏翻江倒海,快要将他攪碎了。柳映微趕在真的吐出來之前,倉皇地跑出了房間。
衆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群來路不明的坤澤身上,無人在意踉踉跄跄地離開的他,連匆忙奔走的下人們都沒有注意到他。
柳映微不知該慶幸還是無奈,伸手扶着牆勉強站穩。
他用手捂着心髒處,盡量不那麽誇張地喘着氣,又害怕情緒過于激動,後頸處的花紋浮現出來,于是拼命地咬住下唇,嘗到血腥味都不敢罷休,額角也就開始浮現出星星點點的冷汗。
原來這就是他以後的丈夫……
習慣了惡心的感覺,柳映微的大腦遲鈍地轉動起來。他一瞬間想到了很多——童年的石庫門,姆媽繡的用以還錢的繡品,種滿香樟樹的美專……
最後,他想起了這樁婚事是父親訂下的,板上釘釘,誰也改變不了。
他更想嘔吐了。
偏偏在柳映微最難受的時候,還有人惡劣地捉住了他冰涼的手腕。
那只手有力又蠻橫,仿佛一個生滿尖刺的陷阱夾,一旦咬住了獵物,就誓不松口。
他恍惚間,聽那人咬牙切齒道:“是你……我認得你手上的手钏。”
“……大世界那晚,是你!”
帶着氣惱的話鑽進柳映微的耳朵,如同細小的蚊蟲,嗡嗡作祟,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面色古怪地發出了一聲呻吟,然後不管不顧地揪住了面前的男人的衣領。
金貴的面料在柳映微的指間扭曲變形,短短幾秒鐘的死寂過後,他吐了對方一身。
狄息野其人,說不上人見人愛,但也絕對不讨人嫌。
他的容貌随了母親的明豔,只不過棱角更分明,沒有半分脂粉氣,攻擊力十足。
良好的出身,優越的容貌,注定了狄息野的身邊不缺坤澤。
在遇見那個把他迷得颠三倒四,連乾元的身份都不想要的中庸之前,狄息野是無數坤澤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即便狄家二少爺的身份相對尴尬,和每日為了柴米油鹽犯愁的平頭百姓比起來,他還是優秀得無以複加。
可惜,老天爺看不慣他順風順水的人生,讓他在最沖動的年紀,遇到了一個保護不了的人。
那時候,狄息野和狄登軒鬥得正兇,狄家一派和諧的外表下,藏着無數陰謀與陽謀。
狄登軒到底比他年長幾歲,手腕也陰狠些,狄息野無論如何小心,都會不慎落入兄長的陷阱,傷痕累累地倒在無人問津的角落——直到有一天,他被一個叫央央的中庸撿回了家。
兩年的時間淡化了一些回憶,但狄息野永遠忘不了,他從昏迷中醒來,看見央央的感覺。
很奇妙,破舊的小房子裏,閃着最絢爛與最純粹的暖陽。那些流動的光影在央央精致的側臉上流淌,照亮了一簇在空中浮動的細小灰塵。即便他早已想不起來兩年前的央央對自己說了什麽,也依舊忘不掉那驚鴻一瞥。
正是那一眼,讓狄息野明白,有的人即便穿着最簡陋的粗布衣裳,不施粉黛,也比其他人都好看。
他的央央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而他們的愛情水到渠成。
狄息野只看上了一個央央,央央也只看上了他。
他倆之間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性別了。
狄息野不在意央央是個中庸,溫存時偶爾也會想,如果愛人能聞到自己的信香,會有多喜歡。
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呢?
他的信香是雪後的青草地香,草香中帶着生人勿近的清冽。
可是今日,一個大世界的玻璃杯,居然聞着他的味兒吐了。
“你……”狄息野倒吸一口涼氣,攥住坤澤手腕的五指不自覺地松開,被面具遮擋住的面色變了又變,最後還是忍不住,憤怒地質問,“你居然覺得我惡心?!”
吐完的柳映微渾渾噩噩地軟倒在牆邊,手腳冰涼,四肢發冷。
他壓根沒聽清狄息野在吼什麽。
跑。
有個聲音在他的耳邊嘶吼。
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柳映微難受得沒心思管後頸上是否浮現出了結契的花紋,掙紮着往前爬了兩步遠,在聽到紛亂的腳步聲之後,更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起身往原先的房間跑。
狄息野哪裏肯放過他?當即伸手,一把拽住了柳映微的手钏。
“你到底是誰,那天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的——”
柳映微又如何敢逗留,即便被桎梏住了手腕,依舊奮力地掙紮。
兩廂撕扯,手钏的斷裂就是一瞬間的事。
叮叮咚咚。
圓潤的碧玺珠子如迸濺的雨水,噼裏啪啦地砸在木質地板上。
柳映微呆愣當場,繼而倏地擡眸,憤憤地瞪向戴着面具的罪魁禍首。
只一眼,面具下藏着的丹鳳眼水汽缭繞,宛如兩顆被露水打濕的黑葡萄。
狄息野的心猛地一墜,又被無形的絲線高高拉起,抛到了九霄雲外。
央央也有一雙漂亮的丹鳳眼。
可央央不是坤澤。
但面對這雙眼睛,狄息野莫名地心虛:“你……”
他頓了頓,松開手,窘迫地改口:“抱歉。”
看着散落在地的碧玺珠子,柳映微的眼前彌漫着一層又一層黑霧。他其實還沒緩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