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沈清和的電話內容。

柳映微的心稍微放松了些,領着金枝兒回卧房換衣服去了。

同狄家的二位爺吃飯,和同別人吃飯不一樣。

同別人吃飯,柳映微換身漂亮的衣服也就夠了,但和狄家人吃飯,他得沐浴,熏香,更衣,連頭發絲兒都得抹精油。

金枝兒道:“現在的坤澤少爺都這麽打扮。”

濕着頭發的柳映微皺起了鼻子。

他遲疑地靠近丫頭擡起來的手,輕嗅她指尖精油的味道,發覺是和自己的信香很像的白蘭花香,緊皺的柳眉方才舒展開來。

“矯情。”柳映微驕矜地評價,“我不喜歡。”

“是精致。”金枝兒甩着辮子在他身邊打轉,一會兒抹精油,一會兒替他梳頭,“少爺,您現在就嫌麻煩,成婚的時候怎麽辦?我聽別人說,大戶人家成婚的時候,流程更多呢!”

可惜,柳映微壓根沒将她的話聽進心裏去。

“也是怪了,你說,我是打扮給誰看?”他沉默片刻,倏地擡眸,眸色冷冷,望着鏡中映出來的面龐,自嘲地勾起唇角,“是狄老爺……還是狄家的二少爺?”

“少爺,您胡說什麽呢?!”

他循聲回頭,望着花容失色的金枝兒,納罕不已:“我說錯了嗎?細想起來,狄家的二少爺其實和我也沒有分別。他再不接受這門親事,但凡狄老爺點了頭,也不得不将我娶進門。”

柳映微再次轉身,自顧自地對着鏡子抹紅豔豔的口脂:“同是天涯淪落人,這麽一想,我倒是不那麽讨厭他了。”

當然,也只是不讨厭而已。

一個到處玩弄玻璃杯的乾元,柳映微是沒辦法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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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兒讪讪地閉上嘴,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柳映微的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他抹完口脂,起身在鏡子前轉了轉——他姆媽說得沒錯,這條旗袍好看。

淡合歡紅的底色上爬着秀氣的金邊白蘭花。

雅致的色澤襯得他膚白似雪,一瞧就是長輩喜歡的模樣。

“少爺,帽子。”金枝兒踮起腳,将小巧的禮帽戴在了柳映微的頭上,閃着光的流蘇也順勢落下來,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把手套也給我吧。”柳映微彎下細腰,蛇似的扭了一下,雙手撐在鏡子前,“還有玻璃絲襪。”

金枝兒聽話地跑前跑後,嘴裏也不閑着:“少爺,您既然不想嫁,為什麽還要費勁兒打扮?”

他接過蕾絲手套,往胳膊上套的時候,眼神落寞:“我不在乎狄家的二位爺怎麽看我,可我姆媽……”

柳映微低下了頭,手指茫然地在腰線上揩了揩,像是說給中庸丫頭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可是我姆媽得在柳家待一輩子。我不能惹我爹生氣。”

自打被一個已經死了的乾元打上烙印,之後又回了柳家,他的人生就不屬于自己了。

柳映微趕走了金枝兒,自顧自地卷起裙擺,讓兩條雪白的腿暴露在空氣裏。天氣已經明顯轉暖,夏日的燥熱初見端倪,但他還是汗津津地打了個寒戰。

柳映微莫名想起了之前陪沈清和去百貨商店逛時看見的洋娃娃。

漂亮的洋娃娃穿着蓬松的裙子,沈清和偷偷将裙角掀開,望着洋娃娃白花花的腿,嘻嘻笑。

彼時,他也在笑。

可現在,他成了那個供人觀賞的“洋娃娃”。

“少爺,夫人在催了。”卧房外的金枝兒焦急地喊,“時候不早了!”

柳映微回過神,不再想東想西,麻利地将玻璃絲襪套在腿上。

他飛速地撫平裙擺,邁開腿在屋內走了幾步,确信旗袍的開衩恰到好處,才拎着包出門。

“映微。”柳夫人果然已經等在了門前,見他出來,連忙湊上來,嘴裏緊張地念叨,“裙子很好,帽子也很好……讓姆媽看看你的臉。哎,口脂是不是要塗得再紅一點?罷了罷了,你走兩步給我瞧瞧。”

柳映微依言走了兩步。

“好,狄家的二少爺肯定會喜歡你。”柳夫人說完,驚慌地瞥了他一眼,自知失言,又捂着嘴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咳嗽,“咳……咳咳,你快下樓吧,你爹已經在樓下等了很久了。”

“姆媽,我去了。”柳映微離去前,望着姆媽欲言又止。

他想說,自己就算真的得了狄家二少爺的青睐,已經和別人結契的事情也遲早會暴露。

他還想說,到時候事情敗露,誰都讨不得好。

可最後,他什麽都沒有說。

因為說了,也什麽都改變不了。

所以沒必要說。

柳映微下了樓,又被坐在沙發上喝茶的柳老爺從頭到腳挑剔地點評了一圈。

他爹是舊派人,看不慣張揚的玻璃絲襪,呵斥着讓他脫掉。

金枝兒硬着頭皮解釋,說外面的坤澤都穿玻璃絲襪,是潮流呢。

柳老爺嗤之以鼻。

金枝兒又補充,說狄家的二少爺留洋歸來,該喜歡新式的坤澤。

柳老爺這才聽進去,勉勉強強改口,說這襪子雖然看起來不怎麽樣,但狄家的二少爺喜歡,也就算是能入眼了。

得。

柳映微滿心疲憊。

原本是他自己趕時髦想穿玻璃絲襪,他爹三言兩語,倒是将他喜歡的東西烙上了狄息野的烙印。

他立刻不喜歡玻璃絲襪了。

但柳映微來不及将絲襪脫掉,就被他爹塞上了小汽車。

他爹的汽車。

平日裏他和姆媽都沒資格坐,今日大抵是為了見狄家的二位爺,他爹舍得讓自家的坤澤兒子上車了,一路上反反複複叮囑他,一定要給狄家的二少爺留下個好印象。

“你就是性子太冷。”柳老爺老神在在地評價,“茶會上是不是連人狄息野的面都沒見上?”

柳映微聽了好笑,也不答話,就低着個頭,時不時地“嗯”一聲。

他爹又道:“我看你還不如那些個丫頭!她們看見好的乾元,費盡心思地往上湊。你呢?平日裏不見你去參加什麽茶會,我将你送去美專念書,你倒好,進了詩社,沒幾天又退出來了。”

“父親,您不是說,我是坤澤,社交太多了不好嗎?”柳映微細聲細氣地反駁,“茶會上會遇到乾元,我一個沒有成婚的坤澤,去了不太好呀……還有詩社,裏面的乾元都是阿紮裏,說出口的話沒一句是真的,我不喜歡他們。”

柳老爺猛地一噎,扭開頭不去看他的眼睛,兀自氣惱道:“阿紮裏,阿紮裏,到處都是阿紮裏……就因為滿上海都是阿紮裏,你爹我的生意才會這麽難做!”

柳映微附和了幾句,見他爹轉移了話題,方才住了口。

等到了飯店門前,他爹更焦躁了,下車命人去給柳映微買屈臣氏汽水——也就是可樂。

“洋人的玩意。”柳老爺自己不喝,逼着柳映微拿着細窄的玻璃瓶,“狄家的二少爺會喜歡。”

柳映微眨巴眨巴眼睛,乖乖抱起了玻璃瓶。

他咬着吸管,喝了一點點,不是很習慣甜中帶苦的味兒,但見他爹說得認真,也就将瓶子拿着了。

“美專教你們洋文嗎?”只不過,柳老爺的心思不僅僅在汽水上,“你會說嗎?”

柳映微說道:“會說的。”

“那你見了狄家的二少爺,說洋文。”

柳映微無語至極:“爹,我學的那點洋文哪裏拿得出手?再說了,狄家的二少爺去的是德國,我學的是英文呀。”

“那我送你去美專念書有什麽用?!”柳老爺子恨鐵不成鋼,還欲多說兩句,身邊的人上前提醒:“老爺,時間快到了。”

柳老爺堪堪住了口。他惡狠狠地瞪了柳映微一眼,似是嫌棄他不争氣,繼而轉身,抹了抹頭發,理了理長衫,然後帶着一衆人,浩浩蕩蕩地進了飯店。

說起飯店,也是狄老爺訂的,叫禮查飯店,是全上海第一家,也是最著名的一家西商飯店。

現如今每到周末,禮查飯店都會放有聲電影,所以來的客人也都是趕時髦的有錢人。

飯店的小郎殷勤得體,穿着黑白相間的燕尾服,見了柳老爺一行人,湊上來問好:“老爺、少爺,先用些餅幹吧。”

他托着餐盤,恭敬地領着一行人往樓上走:“狄老爺也剛到不久呢。”

“甚好甚好。”柳老爺擺足了派頭,柳映微則将注意力放在了飯店的裝修上。

他從未來過禮查飯店,只知道沈清和和金世澤成婚時,在這裏辦了盛大的婚宴,他頗有些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好奇心态。

禮查飯店的窗戶是複雜的拱窗,微弱的光穿過琉璃色的玻璃,将樓梯周圍灰撲撲的愛奧尼立柱照出一圈夢幻的色澤。

“這是舞廳,那是撲克廳。”小郎的話吸引了柳映微的注意力。

他不再看雕刻着愛神丘比特的立柱,轉而去看舞廳。

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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