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節
狄息野。
他兇巴巴地瞪着黯然神傷的乾元,嘴上不饒人:“有藥箱嗎?我再不幫你包紮,別說做白連餘了,我……我看你是連人都做不成!”
狄息野的後頸受過傷,精神也經常不正常,屋裏自是有藥箱。
只是他藥箱裏的藥物比尋常人的複雜許多。柳映微瞧見,心有疑慮,但狄息野的手腕還在流血,他便不作他想,取了紗布,認認真真地包紮起來。
屋內一時無人說話,漂亮的坤澤穿着白襯衫,跪坐在床上,肩背彎出一條柔軟的弧,仿佛公園裏高貴的白天鵝。
狄息野口幹舌燥,哪裏還在乎手腕上的傷?雙眼恨不能粘在柳映微敞開的衣領上,用目光去親吻那片微涼的皮膚。
“打財政總長的時候,用了多大的力氣?”
柳映微沒有狄息野那些污糟心思,擰亮床頭的臺燈後,眉心狠狠地打了個結:“傷口又深了。”
“他欺負你,我肯定用最大的力氣。”狄息野含糊地回答,眼神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微微飄忽,另一只手還按住了衣服的口袋。
那裏藏着一把帶血的刀片。
為了讓柳映微心疼,狄息野耐着性子,一點一點,生生挑開了已經結痂的傷口。
“你傻不傻?”柳映微捏着從藥箱裏拿出來的棉花,輕輕地擦拭傷口,“既然是白幫的人找財政總長麻煩,你讓他們動手好咯……那群混混想打誰打誰,巡捕房都管不了他們。倒是你,一個狄家的二少爺,已經得罪過白幫一次了,還想得罪第二次?”
一小團棉花吸飽了血水,被他丢在一旁的煙灰缸裏。
柳映微見煙灰缸裏有煙蒂,丹鳳眼裏冒出幾點火星:“還抽煙,還抽煙!狄息野,你還抽煙!”
眼見坤澤的注意力被煙灰缸吸引走,狄息野立刻悶哼着抽回手腕:“映微,疼。”
“疼……還曉得疼?”柳映微心裏剛蹿起的火苗瞬間熄滅,揪着狄息野的衣袖,把他的手拽回來,“曉得疼,下次就不要做不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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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不好了?”
“打架不是不好的事?”他睨了狄息野一眼。
狄息野服軟比眼淚掉下來還快:“不好。”
“下次還打不打了?”
“打。”狄息野不顧柳映微故意加重的力度,低低地承諾,“下次誰欺負你,我就打誰。”
溫熱的氣息徘徊在柳映微的耳側,許下承諾的乾元就跪在他的身前。
柳映微不可避免地想到一些畫面——他還在美專的詩社裏時,曾經和社員們研究過“愛情”。
詩歌裏的愛情很純粹也很美好,而純粹美好的愛情永遠離不開求婚。
當時,柳映微堅信,白連餘只要活着,就會和自己求婚,但他的好朋友沈清和比他清醒多了,直言他們這樣的坤澤不需要求婚。
因為,他們的婚姻永遠與家族利益挂鈎。
“你覺得會有人跪在你面前,求你嫁給他嗎?”沈清和憐愛地揉着柳映微的頭發,看他像看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不會。那些會和我們聯姻的乾元……那句話叫什麽來着?‘膝下有黃金’!他們跪天跪地跪父母,唯獨不會跪一個給他的家族帶來諸多助益的坤澤!”
可是白連餘會呀。
柳映微暗暗地想,白連餘如果活着,肯定會和自己求婚的。
他是那樣地篤定,故而看見狄息野跪在床邊的模樣,心裏就泛起了異樣的漣漪。
“映微,你聞,今晚的風裏有白蘭花香。”
“你……你怎麽……”柳映微慌亂地去捂自己的後頸,卻不料,手還沒伸過去,整個人就被狄息野從床上抱了起來。
狄息野幾步走到窗臺前,“嘩啦”一聲拉開厚厚的窗簾。
月光水銀般傾瀉而下,兩盆白蘭花在窗臺上靜靜地盛放。
“映微,我聞出來了,你的信香。”狄息野用大手穩穩地托住他的臀瓣,熱切地注視着花盆裏的花,“是白蘭花,對不對?”
柳映微咬着唇,羞惱地嘟囔:“聞出來了還問,做什麽呀?”
“總要聽你親口承認了才好。”
“萬一不是呢?”他伸手,用指尖點了點白蘭花柔嫩的葉片,“你找來的花不就浪費了。”
狄息野盯着柳映微的指尖,滿不在乎地搖頭:“如果不是,那就扔了。”
“扔什麽扔?”他不輕不重地蹬了乾元一腳,“好好的花,都被你養蔫了。”
“好好好,不扔。”狄息野順着柳映微的話承諾,繼而将他的手抓回掌心,“映微,你餓不餓?我讓人給你熬了雞湯做面,一直溫着呢。”
柳映微脫口而出:“你還記得……”
“記得。”狄息野将頭埋在他的頸窩裏,“映微,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所以,你能不能別嫁給別人?”
“怎麽又提這件事?狄息野,我說了,你不是我的連餘哥,我也不是你的央央。”柳映微梗着脖子,不去看乾元在月光下格外失落的面龐,“我……我也沒有要嫁給你的意思。”
“……是你天天和小明星——”
眼瞧着柳映微舊事重提,真要發脾氣,狄息野倒吸一口涼氣,直将他抱上床:“面再不吃,就涼了。”
繼而喚來下人,不僅要來了面,還要來了幹淨的換洗衣物。
“你先好好休息。”狄息野慌亂地按住柳映微的肩膀,“映微,你別激動,報紙上的事情都不是真的,我是為了……我是為了悔婚才那麽做的。”
柳映微板着臉,看也不看狄息野,抿着唇陷入了沉默。
狄息野當真慌了神:“映微……”
“我不想和你講話。”他扭開頭,視線再次落在窗臺上的白蘭花上,鼻子微酸,“狄息野,我們沒可能了。”
言罷,扭身坐在床頭,抱着下人端來的雞湯面,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狄息野眼前一黑,抓着床柱的手用力到泛白。
他想,怎麽就沒可能了呢?
他沒有可能,難不成那個惡心的財政總長就有可能了嗎?……不,不可能。財政總長已經在黃浦江裏泡着了。
那沒了財政總長,還有誰有可能?
啊,映微的表哥。
要不然……
“你什麽時候送我回家?”
狄息野一驚,晦暗不明的情緒從眼底退去,望向柳映微,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再過幾天。映微,財政總長失蹤了,白幫和巡捕房的人鬧得兇,我等事态平息一些,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柳映微咬着筷子默了默,心知狄息野的心思不只在安全與否,但也并未戳穿。
畢竟,回了家,他爹還會逼他見在衙門裏就職的乾元。
若是再碰到個“財政總長”……
柳映微用力咬住舌尖,讓疼痛刺激自己發顫的神經,好驅散那些令人作嘔的回憶,然後往嘴裏塞了滿滿一口面條。
香濃的雞湯填滿了他的胃。
柳映微自嘲地想,待在狄公館,面對已經變了模樣的連餘哥,都比在家裏好。
第二天,柳映微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起來,随手扯了件外套搭在肩頭,握住話筒接起了電話。
“喂?”柳映微忘了自己不在柳公館,“清和……”
回答他的,是一聲怪叫。
柳映微猛地一個哆嗦,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接了狄公館的電話,連忙紅着臉将話筒拿遠。可是電話另一頭的金世澤已經嚷嚷了起來:“清和……沈清和!別打電話到處問了,你的柳映微在狄公館呢!”
話音未落,急促的腳步聲就蓋過了乾元的呼喚,再然後,柳映微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沈清和急得快哭了:“映微,侬吓死額寧!”
“……做撒要去禮查切飯?!侬爸爸要侬去,侬就去啊?!”
“……伊腦子壞特了,侬也壞特了?!”
沈清和氣急敗壞的咒罵裏夾雜着金世澤底氣不足的安慰:“哎呀,你不要吓唬人家啦……不是遇到白幫了嗎?白幫是奔着財政總長去的,算是……算是正好救了柳映微……哎喲喂,清和,你打我做什麽?”
“吾同映微講電話,管侬啥事體?!”
“好好好,不管我的事,你們講,你們講。”金世澤無奈道,“我去書房,不打擾你們說話,好伐?”
“快走,快走!”沈清和不耐煩地抓着話筒,待金世澤離開,帶上房門,方才急吼吼地質問柳映微,“你怎麽在狄公館啊?”
“……柳映微,到底怎麽回事,我和你才幾天沒見,你就睡到狄息野旁邊啦?”
“侬瞎講八講!”柳映微心虛地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什麽叫我睡到狄息野身邊了?”
“你別以為我不曉得!”沈清和得意地宣布,“這條電話線是內線,直通狄息野的卧房……金世澤全告訴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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