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節
“……映微,勿要重蹈覆轍的呀!”
柳映微像吞了顆酸梅,鼻酸眼酸,狼狽不堪地低下頭,不敢讓沈清和瞧見自己眼角冒出來的淚花:“也沒有……沒有那麽糟糕的呀。”
他強笑道:“清和,你是不知道,其實狄息野就是——”
“你們在這兒說什麽呢?”
柳映微想要将狄息野就是白連餘的事告訴沈清和,卻不料,話說一半,百香端着咖啡杯走了過來。
“吃咖啡呢?”
“清和,這是百香姐。”柳映微連忙收斂情緒,起身為沈清和做介紹,“她在女校念書,曾經參加過我們美專的詩會。”
沈清和跟着他站起來,甜絲絲地喚了聲“百香姐”,情緒收放自如,眨眼間的工夫,面上已經全然沒了先前的焦躁。
百香今日也穿了身旗袍,只是顏色比他們的張揚得多,裙擺上還繡了條蜿蜒而上的白蛇。
她亦像條即将化蛟的蛇,高貴而優雅地走到了陽傘下。
“我知道你。”百香拉着他們一道坐下,“你是嫁把金家大少爺的那個坤澤吧?”
沈清和點頭說是。
“你們的婚禮我還去了哩。”百香跷着二郎腿,低頭吃了口咖啡,再擡頭時,陷入了回憶,“真熱鬧……你穿婚紗很好看。”
“謝謝百香姐。”沈清和難得羞澀,不好意思地輕咳了幾聲,先是求助似的望着柳映微,後又忍不住主動開口,“百香姐,女乾元都喜歡什麽樣的坤澤?”
這樣露骨的問題,也就是沈清和,旁人是提不出來的。
但同樣是這樣露骨的問題,也只有百香面色如常,慢條斯理地作答:“阿拉女乾元,當然也喜歡好看的坤澤呀!像你們倆這樣的,誰會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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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映微和沈清和同時漲紅了臉,繼而對視了一眼,捂着唇笑出了聲。
“要是有誰不喜歡,就是他們瞎了眼。”百香放下咖啡杯,扭頭望向從狄公館裏走出來的狄息野和金世澤——出身優越的乾元自是萬裏挑一,可她依舊挑剔地搖頭,似是透過他們的皮囊看見了肮髒的靈魂。
柳映微注意到百香的視線,順勢聯想到沈清和方才說的那些話,剛有些起色的心情又沉寂下去。
“要我說呀,甭管嫁把誰,自己的日子過得舒服,才是最重要的。”百香的感慨悠悠地飄進了他的耳朵。
舒服嗎?
曾經的他也以為,光是舒服就足夠了。
然後,現實給了他狠狠一擊。
“可是坤澤和乾元結契後,雨露期就必須要……”沈清和微微睜大眼睛,不自覺地反駁。
“除了雨露期呢?”百香平靜地接下話茬,“雨露期滿打滿算,也就四五天。除去這幾天,坤澤其實不需要一直待在乾元的身邊,不是嗎?”
“這……”沈清和一時語塞。
“你知道我說的都是對的,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百香嘆了口氣,将手中的杯子遞給路過的下人,“但這也不怪你們。哪個坤澤能夠擺脫家庭的束縛,完完全全地做自己呢?”
“……別說坤澤了,有時候,連乾元都不能。”
柳映微聽着聽着,不知怎麽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一絲異樣的直覺。
百香在說自己。
他想起了有次遇見百香時,女乾元穿的那身騎士服,脫口而出:“百香姐,你很喜歡騎馬嗎?”
“怎麽想到這一茬?”百香回過神,見柳映微的裙擺被風吹起,便伸手,替他按住了那一小片布料,姿态親昵又自然,“我是喜歡騎馬,但平日裏不得空,只能晚上去馬場裏跑兩圈。”
“我也喜歡。”他勇敢地坦露心聲。
百香一愣,片刻,恍然邀約:“好啊,有空我們一起去騎馬。”
她說完,陷入了一段漫長的沉默,再開口時,望向柳映微的目光帶上了幾絲深意:“映微,你很細心,也很體貼。” “……若我是狄夫人,我也想要你嫁進狄家的門。”
“……可那樣對你,太不公平了。”
百香憐憫地注視着微垂着頭的柳映微,仿佛看見了一朵綴在枝頭,滴着露水的白蘭花。
他是那樣青澀,又是那樣美好,不染一點塵埃,卻偏偏是要落在泥土裏的。
再好看的花,也會枯萎,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百香卻願他遲一點,再遲一點從枝頭墜落:“你還有機會。”
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胸腔裏充斥着混着濕氣的青草氣息:“映微,再想想。”
她讓他再想想,可柳映微在那一瞬間,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是狄息野的臉。
百香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眼底浮現的眷戀,遺憾地收回視線,心知自己的勸慰換不來想要的結果,仍是有些不解:“你歡喜他……你居然歡喜他?”
柳映微咬着唇,不知作何解釋,百香卻不要他的解釋。
她很快勾起唇角,像是将方才說過的話全抛在了腦後。
女乾元站起身,在陽傘下伸了個懶腰:“今天天氣不錯,我去換身衣服打網球。難得不下雨,你們要是有空,也去草坪上走走吧。”
柳映微說着好,目送百香遠去。
“百香姐真好。”沈清和的目光亦黏在她的身上,“她雖是狄家的人,卻能站在你的角度為你考量。”
“……要不是我已經嫁了人,肯定會歡喜百香姐這樣的乾元。”
“歡喜有什麽用?”陰陽怪氣的質問冷不丁從他們身後冒出來。
原是金世澤和狄息野來了。
金世澤氣得滿面通紅,顯然将沈清和的話聽了個完全:“沈清和,你們沈家再由着你胡鬧,也不可能讓你嫁給一個女人!”
“女人怎麽了?”沈清和絲毫不怵,反唇相譏,“百香姐是乾元,也能和我結契!”
“結契……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金世澤的身形猛地一晃,顧忌着狄息野和柳映微在場,拼命地壓低了怒吼,“沈清和,你是我的坤澤!”
沈清和才管不了那麽多,扯着嗓子吼回去:“什麽你的我的……我就是我!”
言罷,拎起手提包,“啪”的一聲撞開擋在面前的乾元,繃着臉和柳映微道別,然後頭也不回地往狄公館外走。
金世澤自然去追。
二人吵吵鬧鬧,沒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公館前。
“百香和你們說什麽了?”狄息野不像金世澤那般莽撞,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警惕地問,“你也想嫁把她那樣的乾元嗎?”
柳映微捋了捋額角的碎發,優雅地搖頭。
狄息野的心反而懸得更高了。
“我想嫁把白連餘那樣的乾元。”果不其然,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戳在人心窩的最柔軟處,帶出一串熱滾滾的血來。
狄息野痛苦地蹙眉:“映微……”
“阿拉坤澤哪有什麽選擇權?”柳映微自顧自地說,“不像乾元,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
他這般暗暗的嘲諷,比沈清和發脾氣時一窩蜂的抱怨還要傷人。
狄息野的心仿佛被一把鈍刀來回摧磨,偶爾柳映微大發慈悲,當真刺出一條小口,熱血便争先恐後地湧出來。可更多的時候,柳映微都冷酷地收着力,用連綿不絕的鈍痛報複他們空白的兩年。
“怎麽,說你幾句,你就要受不了了?”
狄息野吸着鼻子,悶聲悶氣道:“不是。”
“那你眼睛紅什麽?”柳映微氣咻咻地瞪過去,“要流眼淚水啊?”
“不是——”
“狄息野,我曉得你是故意的。”他跺跺腳,裙擺飛揚如花,“你故意惹我心疼,你……哎呀,你怎麽辦呀!”
柳映微吵了兩句,語氣陡然一弱:“你……你得罪了白幫,你會不會也被扔到江裏頭?”
他三步并兩步蹿到狄息野面前,揪着男人的衣袖,白着臉道:“狄息野,你曉得伐?財政總長掉進江水裏頭,死特了!”
狄息野黑得跟鍋底一樣的臉色瞬間多雲轉晴。
乾元美滋滋地反握着柳映微的小手:“你關心我……映微,你關心我!”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着我關不關心你?”他猛地甩開狄息野的手,腮幫子都鼓了起來,“你……你不怕被白幫的人丢進江裏呀?”
“不會的。”狄息野忍笑搖頭。
柳映微恨不能抓着男人的肩膀晃一晃:“狄息野,你是不是在德國待太久了呀?白幫很厲害的……你剛回來,什麽都不曉得!你別當自己是狄家的少爺,他們就怕了你了。那財政總長,在衙門裏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照樣被丢進江裏了嗎?”
“映微,我從未得罪過白幫,他們為什麽要把我丢進江裏?”眼見事情越說越嚴重,狄息野也不敢再開玩笑,“你別瞎想了。”
“這是我瞎想的問題嗎?”
“映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