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章節
微,跟姆媽回以前額石庫門,好不好?”
柳映微含淚點頭,繼而将頭深深地埋在柳夫人的肩頭。
他聞到了熟悉的香粉氣息,那是姆媽成為柳夫人之前就用慣了的味道。他好像真的回到了兩年前的石庫門,他穿着麻布衣裳,每天最關心的,就是姆媽給自己做了什麽好吃的。
“回去……”柳映微的淚打濕了柳夫人的衣衫。
“走,映微,姆媽扶着你。”
下定決心的柳夫人咬牙起身,将柳映微半摟在懷裏,态度強硬地瞪着攔在地下室門前的柳希臨:“你若還當我是長輩,就給我讓開!”
柳希臨抓着報告,目光流露出幾絲不耐煩,但他并沒有阻攔柳夫人,而是憐憫地注視着他們母子二人蹒跚上樓的背影,好笑地搖頭。
走?
一個中庸夫人和一個坤澤少爺,能走去哪兒?
柳希臨甩了甩手,制止了按捺不住的婆子們:“不必去追。”
男人輕笑:“他們逃不掉。”
柳夫人和柳映微的确逃不掉。
他們好不容易離開地下室,卻一頭撞見了柳老爺。
拄着手杖的柳老爺不知在客廳等了多久,面前茶幾上放着的茶碗都已經換上了新茶。
偌大的柳公館寂靜無聲,平日裏嬉皮笑臉地服侍在側的下人們都遠遠地躲了開來,唯有幾個素日裏來就與主子親近的,還硬着頭皮候在近前。
門房阿貴便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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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偷偷仰起臉來,瞥見柳映微浸滿血污的旗袍,瞳孔不由一縮,擱在褲縫邊的手不住地顫抖起來。
“老爺!”阿貴忍無可忍,“撲通”一聲跪在柳老爺的面前,“少爺再有錯,也是您的親生骨肉,您怎麽能這麽懲罰他呢?”
“你是個什麽東西,這裏輪得到你說話?”柳老爺循聲望去,見開口替柳映微求情的是個粗鄙的門房,登時不屑地移開了視線,“我們柳家的家事,與你有什麽關系?”
言罷,擡手招呼身後杵着的下人:“給我拖下去!”
“老爺……老爺!”阿貴被拖走的時候還在喊,“少爺身子弱,禁不住打啊,您……您千萬不能……”
門房的喊叫聲漸遠。
柳老爺的手杖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侬厲害啦,”他怒火中燒,“哪能連門房都勾引?”
“……阿拉柳家的少爺,居然偷人偷到自家屋裏頭了!真……真是……家門不幸!有辱門風!”
“老爺!”不等柳映微反駁,柳夫人就被柳老爺尖酸刻薄的質問激怒。
她挺直了腰背,兩年來第一次直面柳老爺的怒火:“阿拉映微伐偷人!”
“後頸上都有花紋了,還想要騙吾?!”柳老爺的手杖伴随着怒斥,再次落在地上,“侬曉得伐?伊犯賤,害得阿拉柳家沒了同狄家的婚事!”
柳老爺想當然地認為,柳映微偷人的事若是被狄息野知道,這門婚事必定成不了,可他的話落在本就精神恍惚的柳映微耳朵裏,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直将他強撐着的最後一絲希望擊潰。
柳映微雙膝一軟,若不是姆媽攙扶着,差點跌跪在地上。
他自言自語:“狄息野……狄息野也覺得吾偷人?”
柳映微反常地沒有掉眼淚,而是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蒼白瘆人的微笑。
“狄息野……又勿要吾了?”他哭哭笑笑,“騙子,都是騙子!”
“映微?”柳夫人察覺到柳映微的反常,慌亂地按住他的肩膀,“映微!吾是侬姆媽……侬清醒一點呀!”
“姆媽。”柳映微的眼睛裏短暫地閃過微光,繼而又滅了。
他其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堅強。
于柳映微而言,兩年前經受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不單單是曾經的愛人生死不明——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狄息野去了德國,單純以為狄息野死了。
更是不受控制地成為了一個坤澤。
當了十多年的中庸,一朝有了雨露期,身子也沒以前健康,後頸還有代表着結契的花紋,換了旁人,怕是被打擊得整日以淚洗面,但柳映微不會。
他只會為了姆媽,撐起一副完美的假面,成為所有人期待的“柳少爺”。
可他心裏的裂痕日複一日地加劇。
“侬勿要覺得狄息野還要侬!”柳老爺子見柳映微崩潰,非但沒有心生憐惜,反而嗤笑嘲諷,“伊特大家族額少爺,哪能要個偷人貨?”
“吾麽偷人……”刺耳的話宛若針尖,一下又一下地紮着柳映微的心房。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跪在地上,抱住了頭:“吾麽……麽有!”
可柳老爺根本不在乎柳映微的辯解。他拄着手杖來到柳映微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睨過去:“侬沒人要!”
“不!”這句話徹徹底底地突破了柳映微的防線。
從來沒有人問過他,想不想要做坤澤。
做一個身體脆弱,有雨露期,沒了乾元就會生不如死的坤澤。
憑什麽不給他選擇的機會,就要他成為坤澤?
憑什麽說有花紋的他沒人要?
若是人生如此,他還做什麽坤澤?!
柳映微慘叫着蜷縮在了地上,不顧姆媽的哭嚎,拼命地摳着傷痕累累的後頸:“吾勿做坤澤了……吾勿要做坤澤了!”
“映微!”眼瞧着柳映微當真要将後頸摳爛,柳夫人哭着攥住他的手,将他血淋淋的手指往自己掌心裏按,“侬摳姆媽……摳姆媽呀!”
柳映微即便失去了理智也不會傷害柳夫人,幾番掙紮間,再次軟癱在地,被柳老爺用手杖狠狠地抽了幾下,而柳夫人為了護着他,也挨了幾下。
柳公館裏徹底亂作了一團,哭嚎聲和痛呼聲在柳老爺中氣十足的咒罵聲中此起彼伏。
也正是在這時,風裏稀稀拉拉地飄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音。
混亂的叫聲裏夾雜着唢吶聲,絲毫不見喜意,只透着森森鬼氣。
“老爺……老爺!”剛剛拖阿貴下去的下人滿頭大汗地跑進了公館,“狄家……狄家來人了!”
掄起手杖作勢要往柳映微身上砸的柳老爺一怔,繼而神情扭曲起來:“好哇!侬的事跡傳到狄息野額耳朵裏,侬……侬要被退婚了!”
不等柳映微回應,下人就搶先哭喪着臉喊:“老爺,不是退婚……不是退婚!”
“啥額?”柳老爺兇狠地瞪過去。
“是……是迎親……”下人怕柳老爺不信,沖到窗戶邊,硬着頭皮将緊閉的暗紅色窗簾用力扯開——
嘩啦!
刺目的陽光晃花了柳映微的眼睛。
他呆呆地擡手,幾縷溫暖的光透過指縫,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他的眼底。
柳映微的眼眶微熱,大腦一片空白,連下人和柳老爺說了什麽都沒聽見,整顆心都被委屈與不甘淹沒。
至于柳老爺呢?
柳老爺在瞧見公館外烏泱泱的一片紅色時,就傻了眼。
他将全身的力氣都支撐在手杖上,滿是褶子的臉皮瘋狂顫抖:“啥額意思?……狄家是啥額意思?!”
“老爺,這……這要怎麽辦?”下人手足無措。
可就在他們說話間,被拖出去的阿貴已經打開了公館的大門,将狄息野的車放了進來。
他不知道狄息野會如何對待柳映微,只覺得帶着迎親隊伍來的狄家二少爺是自家少爺最後的救命稻草:“狄二少爺,您快救救我們家少爺!”
“……他……他快被我們老爺打死了啊!”
開着車的狄息野聞言,差點将車頭撞在柳家的鐵門上。
他顧不上問門房柳映微到底如何了,車都沒停穩就推開車門跳了下來。
柳公館的下人見狀,紛紛上前:“少爺……狄二少爺!”
他們想要阻攔狄息野,可急紅了眼的狄息野哪裏是幾個中庸下人能攔住的?
男人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人,三步兩步沖進客廳,眼前的一幕直叫他目眦欲裂——
只見柳映微被柳老爺揪着衣領拎了起來。
他像是脫了力,雙腿無力地拖在地上,纖細的脊背輕輕痙攣,沾滿血的旗袍皺皺巴巴地貼在皮膚上。
柳映微仿佛是從枝頭跌落的一枝紅梅,大朵大朵血腥的花在後背上綻放,而最靡豔的一朵,盛放在他的後頸。
那是代表着與乾元結契的紅花。
狄息野的腳步猛地頓住,呆立當場。
而聽見腳步聲的柳映微一點一點地回過了頭。
一行清淚從他蒼白的面頰上滾落。
“狄息野……”柳映微沙啞的呼喚被絕望浸透了。
為什麽他最狼狽的模樣,都會被狄息野看見呢?
柳映微汗涔涔地想,哪怕晚一秒……晚一秒,他說不定都能掙脫柳老爺的手,用已經被扯得破破爛爛的衣領遮住脖子後面的花紋。
可現在,他要如何遮擋?
柳映微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被尖刀生生剝去了魚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