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扭曲世界

蕭長盈掐住Qing的手漸漸松垮,剪刀很自然地從手中脫落,她蓄力已久的能量,頃刻瓦解。

望着Qing跟自己相同的瞳色,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打擊和挫敗,所有的算計和布局都像個笑話。所有的反擊都像打在海綿上,有仇無法報,有氣無處撒,有氣無處發。

她寧願死在那場火災裏,也不願意面對這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真相。

她甚至想一頭撞死,直接原地去世,也不想接受眼前這個殘忍病态的女人是自己親媽。

她不相信,她怎麽會相信這麽荒誕可笑的話。

Qing明明長着餘青桦的臉,跟阿尋神似,怎麽可能變成自己親媽?

“咳咳,長盈,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也不會相信。”Qing清了清喉嚨,依舊那麽沙啞,她脖子被蕭長盈捏得發紅,但她不生氣,只是覺得蕭長盈跟餘可尋的反應很神奇地同步了。

兩個孩子嫉惡如仇,自己罪大惡極,不奇怪。

她走到旁邊,五指貼在玻璃上,感應玻璃變成透明的顯示器,指紋識別後,牆體出現一扇門,自動打開。

蕭長盈的反應像看了恐怖片驚魂未定,她呼吸的節奏全亂了,拼命地想控制自己都無法平靜,她不由自主地跟着Qing走到了隔壁。

病床上的患者宛如死人,心髒的起搏完全靠着機器,不知是深度昏迷還是已經成為植物人,如果不是看到心電圖的曲折走向,蕭長盈會覺得這人已經離世。

“這才是你口中的青姨,阿尋的生母餘青桦,也是我的愛人阿青。”Qing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麽認真地介紹過餘青桦,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就很喜歡。

眼前的人讓她愛到癡狂,戀到病态,已經走火入魔,自己卻渾然不知。

病床的人,面色紅潤,雖瘦得顴骨突出,眼角卻不見皺紋,齊耳短發看着很幹練,像剛剛修剪過。

她手指細得指節凸顯,指頭被夾子固定着連通儀器,随時監控生命體征,口中含着的呼吸機,就是生命的保障。

如果不是因為瞳色,眼前的Qing和病床上的餘青桦就像複制粘貼,只是活着的人精神抖擻,氣色俱佳,用心罪惡,躺着的餘青桦,無辜嗎?知道Qing造的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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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你對她女兒所作所為嗎?”蕭長盈望着餘青桦忍不住問,她真的無法理解一個人,怎麽能瘋魔到這種地步,就算阿尋不是她親生女兒,對着愛人女兒就下得了手嗎?

Qing表情有些沉重,又很泰然,對于自己的命運和做法,她心有準備,也不後悔。

“她不知道。”她看向蕭長盈,無力的笑笑:“長盈,你想不想聽故事?”

蕭長盈不語,她想不通的問題已經豁然開朗。作案有動機,殺人也有目的,唯有Qing系列做法讓她總是想不明白。

現在她懂了,眼前這個魔鬼,不過是打着救愛人的旗號,拼命地鑽研抗癌藥,為此她不惜犧牲甚至抹殺生命。

“如果青姨知道你對她女兒做了這樣的事,你覺得她會原諒你嗎?她醒來,你有什麽臉面對她?”

Qing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面無表情地走到病床邊,輕撫餘青桦的臉,在額頭深情地落下一吻,繼而說道:“我早就做好了下地獄的準備,所有的壞事都是我做的,跟阿青無關,只要她能醒來,我願意被千刀萬剮。”

“你犯的罪死一萬次也以抵消。”蕭長盈憤憤說道,沾上那麽多人命,哪裏是一死能夠抵罪的?

Qing笑笑:“所以你不要怪阿青,你知道我為什麽總說這個世界不公嗎?”

蕭長盈不語。

“因為我跟阿青,挽救過許多生命,可得來的下場卻是她得了不治之症。”Qing的三觀在餘青桦患病的那一刻,開始扭曲。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這世上患病的人到處都是,就算你們對醫學領域有貢獻,也不能堂而皇之地作孽吧。”

Qing垂眸,表情悲傷,氣場驟然冷下,讓本就充斥着藥水味的病房更加壓抑。

她從餘青桦的枕下拿出一張合照,遞給蕭長盈:“這是我們。”

蕭長盈接過,微微擡起,那是兩人年輕時候拍的,餘青桦就像年輕時候的餘可尋,自信滿滿,眉眼生輝。她旁邊站着一位高瘦的金發藍眼女人,照片中的Qing滿目星辰,氣質高貴,眼神中的清澈堅定。

兩人是在琉璃市的生物研究院前的樹下拍的,餘青桦挽着Qing,兩人的頭微微相靠,自然又美好。

蕭長盈查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生母是誰,在哪裏,長什麽樣子,今天看到她們相似的發色和瞳色,她說不出的難受。

她曾渴望過母愛,想擁有溫暖的懷抱,可她連這個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後來蕭長盈就默認為媽媽去世了,絕了自己的念想。

曾經的向往和期待以這種方式出現,她接受不了,也不願意面對。

她能想到餘可尋在以為Qing是自己親媽時的反心情。

被最親的人算計、折磨、下套,被當成棋子培養,這種傷害,誰能承受?再兼堅固的心理城牆,恐怕早已崩塌。

拿着照片,蕭長盈心理依舊有諸多疑惑,她看向Qing的臉,再對比照片,宛如兩人,毫不搭嘎。

“你為什麽要整成青姨的模樣?”

“這是阿青的意願,她想讓我替她一起活,她怕自己走了我會思念過度,為了讓我每天照鏡子都可以看見她,為了讓我們融于一體,我便換臉了,可是……”Qing撫摸自己的臉,悲恸地說:“每次看到這張臉,我只會更想她,更痛苦。”

蕭長盈一時之間真不知道該說什麽,Qing又可憐又可恨還很可悲,一段悲劇的感情,造就了一幫人的磨難。

“阿青患病很多年了,鼻咽癌并不難治,早期的話甚至可以治愈,可惜當時的醫療水平也不夠,她沒有得到最好的技術和藥物支持。所以我才大膽提出基因抗癌法,這項提議曾經被國際醫委會認可,但後來因為有些反對的聲音,就不了了之。”Qing開始敘述前因後果,蕭長盈認真聽着,她想知道一個人的思想是如何變得這麽極端可怕的。

“當初是蕭達找到的我,我臨時起意願意幫他生孩子,我承認我看中了他龐大的資産,可以助我做醫學研究,當時阿青已經診斷出鼻咽癌,我就想建議她也生個孩子,以備不時之需。”

“她同意了?”

Qing搖頭:“她怎麽會同意?你知道嗎?阿青本來是腫瘤科的天才醫生,她年輕大膽,跟着自己導師做過很多臺腫瘤切除手術,而且因為她對腫瘤學的認知和研究,發表的刊物和業內論文也得到了權威認可,我們也是在一次座談會認識的。”

說起餘青桦,Qing滿是自豪,她很驕傲也很幸運地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愛人。

“她很善良,也尊重生命,力所能及地挽救每個病人,可不管她見過多少因癌去世的人,每次遇見還是會難過,她覺得自己面對癌症晚期束手無策,也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看着生命流逝,所以我們才一拍即合,決定此生一定要研制出抗癌藥,挽救生命,造福人類。于是她放棄了當醫生,進入了生物醫學研究所,因為國家級別的院所限制條款多,我們就加入了波爾公司,成為第一批研究員。”

蕭長盈望着病床上的餘青桦,不禁感慨:“她是怎樣的人我不知道,但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尊重生命,敬畏醫學的人。”

“我是不配,但阿青是。”

“你已經劍走偏鋒,遠離了當初你們的追求和願景。”蕭長盈覺得根本就是Qing走火入魔:“你以存活率為誘餌,誘騙晚期患者當實驗活體,給你搞臨床試驗,一次又一次地試藥,這就是你們說的挽救生命?”

“我沒有誘騙,都是他們心甘情願的,你永遠不知道人的求生欲有多強,你也不知道一個病人到晚期不能吃不能喝,每天被疼痛折磨的痛苦!”

蕭長盈說不出話,她是不懂,沒經歷過無法感同身受,可對和錯,是非善惡,該分清。

“我和阿青嘔心瀝血,跟那些全球頂尖的專家一起,研究出續命的特效藥,你知道這延長了多少人生命,又讓多少人減輕了離別的痛楚?你以為雲夕微用的是什麽特效藥,你以為她為什麽能多活這麽多年?為什麽她能在琉璃島養病這麽久?”Qing語氣漸漸激動。

“所以你就可以理所應當地利用別人,傷害別人?”

Qing抿嘴,眸間含着絲絲淚光,好似壓抑了許久的痛楚,終于能夠發洩。

“我知道我傷害最深的人就是你跟阿尋。”

“還有那些被你培養的殺人工具,他們本來都可以當正常人,還有我在實驗室裏發現沒來得及轉移走的病體,你們造的孽簡直罄竹難書。”沒人知道蕭長盈當年發現摩爾那些白衣人,就是在實驗室。

他們插着管,面色無光,有些白化病也是失敗藥物的後遺症,有些人也得了一些無法醫治的病,每個人的副作用和反應不同。

發現這些人時,已經死了三個,活着的那些,也經常受着病痛折磨,卻無藥可醫,只能等待死亡。

波爾那個實驗室不僅用癌症做活體試驗,還用致癌針給健康的人注射,進行深度研究。

所以蕭長盈恨,痛恨這種反人類的實驗,可她也知道那些研究數據很寶貴,留給心術正的醫者或者上交國家進行正規的研發,說不定真的能夠造福世界。

可給Qing和她背後的人謀取個人利益,絕對不行。

這就是她拼死要守的東西,她的底線不允許自己幹出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就像古代的戰争,只有流血才能奪取政權,醫學研究也一樣,所有的革新和突破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太理想化了長盈,如果犧牲小部分人可以攻克人類的醫學難題,難道不是人類的福音?”Qing振振有詞,她的認知和觀念無法改變,蕭長盈的指責也沒有令她追悔,她依舊覺得自己沒有錯。

兩人各執一詞,開始争吵。

“荒誕無稽,你不過就是為了一己之力,為了救自己的愛人才這樣,或許你曾經也有過自己的初心,可你現在就是個劊子手。”

“無所謂,我不在乎別人怎麽想,怎麽看我,我們都對自己的專業很癡狂,就因為這樣,阿青才累得癌症複發,日漸嚴重,我覺得太不值,為什麽我們做着貢獻,卻要讓她得這種病,好不容易治愈又因為操勞複發,我不甘,我覺得老天對我們太不公!”

蕭長盈無語地搖頭:“你簡直無藥可救,我看你才是病入膏肓,青姨要是醒着,絕對不會允許你這樣做。”

“是,她太善良,她反對做親子基因測試,可她還是生下了阿尋,我們在精子庫随便找了個人,因為我跟她說,怕你長大後孤單,希望她的孩子能陪伴我的女兒。”

“說的可真是動聽,可惜我們都是被造出來用來做實驗的,呵,也只有青姨會相信你的鬼話,她要是知道你折磨她的孩子,得多難過,多崩潰,看到阿尋現在躺在她隔壁的床上,承受着痛苦,她會是什麽心情?”

Qing眼眶微紅,坐在床邊,握着餘青桦的手,苦笑:“是啊,我騙她說把兩個孩子送出去培養,比跟着我們好,我們一邊要做研究一邊要養身體,沒有時間照顧,你是意外丢的,好在後來找到了,阿尋都是遵循我的安排在成長。”

當初,蕭長盈本來是被寄養在外,由蕭家出錢出力出人,後來傭人起了歹念,想用孩子撈筆錢,夥同別人假裝綁架,在她抱着孩子出去準備跟同夥彙合時,遇到幾個流氓打劫,幼年的蕭長盈趁機逃走,不慎進了貧民窟。

後來那個傭人,被Qing找人殺了,餘可尋則是被安排在BR接受訓練。

至此,兩個孩子的命運截然不同。

聽完這些,蕭長盈面如死灰,她仿佛不是在聽自己的故事,她麻木了,也許将自己置身事外,反而能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可她又怎麽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呢?

眼前這張熟悉的臉,真是陌生,陌生到無論她有怎樣的下場,蕭長盈也不會有恻隐之心。

可是她為什麽連握拳的力氣都沒有,一腔怒怨無處可發,最終只能吞埋在心底。

她真的是自己親生母親嗎?是不是為了騙數據才這樣說的?憑什麽Qing說的這些就是真的?

她可以選擇從來沒聽過,也可以繼續當做她沒有過母親,否則日後她有什麽臉面對阿尋?她無法想象未來的日子,如何跟阿尋解釋。

Qing知道她依舊在懷疑事情的真實度,不過無所謂,因為她沒指望女兒認自己,或者原諒自己。

理念不同,追求不同,注定說不到一起。

只是覺得該讓她知道這些了。

“你知道琉璃島的藍瞳者都有着高貴血統,所以你才能這麽輕易地駕馭那麽大的蕭氏集團麽?”

“所以呢?”蕭長盈猜到她要說什麽。

“你知道為什麽你沒有遺傳你爸爸的顯性基因嗎?是我用了藥物,才讓你擁有這雙高貴的藍瞳,也是我讓你擁有了富可敵國的基業和高高在上的權利。”

蕭長盈咬肌緊了緊,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擁有的很多,反而只有沒日沒夜的不安和害怕,她也因為這雙藍瞳被懷疑是否蕭達親生,經歷的磨難和委屈,哪裏是Qing能夠想象的?

“你以為我在乎這些嗎?你真以為我缺失是金錢和權利嗎?我情願在貧民窟活着,哪怕有一對疼我的養父母,哪怕跟那些窮苦的孩子一樣當個普通人,也好過于面對你們這種把人物化的禽獸,我寧願自己從來沒有出生過,也不想當你的女兒。”

再傷人的話,Qing都有心理準備,她眉頭微蹙,嘴巴動了動沒有說話,該說的都說了,蕭長盈任何反應她都接受,而且她最終目的還是為了數據,她還妄想能夠用自己感情打動蕭長盈。

她小看這兩個孩子了,不管是餘可尋還是蕭長盈,都蘊藏着巨大的能量。

對Qing來說,可喜可悲。

“數據給我,阿青時間不多了,阿尋也耽誤不得。”她向蕭長盈伸出手,切入正題:“我就差一步,不管成不成功,你讓我死了這條心,反正你也安排了後路,準備端掉這裏了,不是嗎?”

蕭長盈臉色微變,Qing果真深不可測,什麽都知道,什麽事都瞞不過她。

這麽高的智商用來作惡,實在可惜。

她也知道Qing為什麽給餘可尋打致癌針。

“你覺得讓阿尋患癌,逼着我做選擇,我就一定會給你數據嗎?”

“你會眼睜睜地看着阿尋死嗎?”

蕭長盈雙拳緊握,不知是心痛還是傷疼,她控制不住地發抖,生理性的抵觸和厭惡,讓她一刻都不想面對Qing。

蕭長盈轉身看向餘可尋,深深閉上雙眼:“好吧,我給你。”

這不是妥協,這本就在計劃中,她必須抓住Qing的所有注意力。

“謝謝你。”Qing長舒一口氣,“跟我去辦公室吧。”

“嗯。”

見蕭長盈聲音有些虛,Qing關切地問:“要不要休息會?”

“不用。”

Qing沒再說什麽煽情和關懷的話,領着蕭長盈離開了病房。蕭長盈心情沮喪,看起來失魂落魄,只是低頭時嘴角閃過一絲陰沉的笑意。

病房再次恢複安靜,躺在床上的餘可尋,眼角緩緩地落下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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