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是非要和她在一起不可◎
經歷那麽一場亂事, 如今的魏都依舊熙攘繁華, 那些日子的混亂似乎已然被人所遺忘。
鐘芫坐在馬車裏,她看了眼身邊的簫成玉,他始終一言不發,只是緊握着她的手也不知在沉思什麽。
不多時, 馬車停了下來。
鐘芫聽到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還沒等反應過來,便被簫成玉拉着手下了馬車。
馬車停在了熱鬧的街市, 外面似乎也沒什麽戒備的侍衛,鐘芫匆忙走到馬車前, 這才發現駕車的居然是許久未見的九川。
少年臉上有些淤青, 但看起來卻還算精神, 只是他一瞧見鐘芫,便立刻轉過臉去。
鐘芫以為他惱是在自己當初在朔州不告而別, 正遲疑着, 卻聽少年悶悶的聲音。
“阿姐先不要看我……”
鐘芫愣了下,随即才明白過來他是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臉上的傷, 九川自小就是這樣,喜歡打架又害怕的被她訓斥,所以每次受了傷都會遮掩起來。
都長大了怎麽還是這般心性。
鐘芫有些無奈但也沒有點破, 她看了眼身邊的簫成玉,男人也蹙眉瞥着九川, 只是察覺了鐘芫的視線後又移開了視線。
不過簫成玉很快也反應過來,他握着鐘芫的手緊了緊。
“……不是我。”
男人的聲音很低,鐘芫聽着只是淺淺的點了下頭。
她看了眼從馬車上下來的九川, 少年身上穿着尋常侍從的衣飾, 停好馬車後便默默地跟在了他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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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芫終是忍不住, 便直接開口道:“陛下今日是有什麽安排嗎?”
如果是為了讓她見一眼九川,似乎也不至于,若說是其他事,她又實在猜不出。
聽到鐘芫詢問,簫成玉的腳步稍稍頓了下,不過很快他便拉着她朝人群中走去。
街巷裏人潮往來,男人步伐很快,鐘芫踉跄了下才勉強跟上,日漸西沉,晚風拂過刺的臉頰微痛,鐘芫擡起手攏緊了衣領。
雖然在魏都待了十餘年,但是她其實并不熟悉魏都的街巷,鐘芫擡起頭卻只能瞧見男人寬大的背影。
大抵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與她說,今日簫成玉反常的很。
漸漸地鐘芫突然發覺身邊的場景有些熟悉,直到看到不遠處長橋,她才想起去年的燈會。
此時男人的步伐終于也慢了下來,他手中微微用力鐘芫便又靠近了他幾分。
“今年沒來及給你慶生,今日給你補上。”
鐘芫愣了下,她跟着男人身後,在踏上橋的一瞬便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尖細的呼嘯。随着劇烈的炸響,蒼藍的天幕瞬息間明亮如晝。
“快看,快看,有人在放煙花——”
“好美啊——”
鐘芫聽着耳邊的歡呼聲,跟着簫成玉一步一步踏上風雪橋,今日無月無雪,只有陰仄仄的寒風和喧擾沸騰的人潮,此番場面不論寫作詩句還是畫作工筆,似乎都缺了些許風情。
煙花在頭頂化作繁星又在須臾後化作塵煙般的霧氣,直到走到去年買糖人的地方,鐘芫才聽到男人有些局促有些期待的聲音。
“阿芫,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男人沙啞的嗓音混在興奮的人聲裏顯得有些模糊,不過鐘芫還是聽清了,煙花一顆一顆的炸響,有這麽多閃爍的星辰照着,她能将他看得很清楚。
鐘芫仰着頭,她望着簫成玉緊抿的雙唇和顫動的眼眸,幾乎沒有猶豫,她緩緩開口道。
“不好。”
兩人的身後,原本眉目緊鎖的少年聽到這話,臉上立刻露出幾分雀躍,可等他擡眸間瞥見陛下,那尚未揚起的喜色頓時又收攏了去。
風漸漸大了,鐘芫看着男人泛紅的雙眼,僵了僵,她擡手将那道刺目的淚痕抹去。
她是那麽了解簫成玉,知道他本來也不是好脾氣的人,只是因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便對她多些縱容。
但是今日他是真的在求她。
想着,鐘芫竟扯了下嘴角。
“這麽多年了,你終是被我氣哭了一次。”
兩人對視着,鐘芫知道自己笑的難看,便直接擡起手将男人的頭按在自己的肩側。
陛下身形高大,此番這麽弓着腰依靠着女子的肩上實在是怪異的緊,只是身邊的人都被煙火吸引着,一時間也無人注意到他們。
“為什麽……你就那麽喜歡他?”
“明明我們才是先遇見的……”
男人說得很慢,他的嗓音太啞,鐘芫要很努力才能聽清他說得是什麽。鐘芫沒有回答,她只是将他抱得更緊了些。有些事總是要藏在心裏一輩子,她不能告訴他自己是何其狹隘,所以不能忍受和旁人分享心中所愛,可她偏偏又不夠心狠,所以也做不到去打擾他的前程。
“簫成玉……”
鐘芫眼中也漸漸的模糊起來,她無法回答,所以只能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簫成玉……簫成玉……”
煙火在兩人頭頂亮起,絢爛的明媚的刺目的。
“你放我走吧……”
鐘芫等最後一滴淚落完後,閉着眼眸松開了手,她看着男人雙眼,“你現在是一國之君,你什麽都有了,我當了一輩子婢子,我什麽都沒有,只想要一個人而已。”
“你成全我好不好……”
簫成玉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麽表情,平生第一次,他感覺到深入骨髓的後悔和委屈。
“到底是什麽時候……”
簫成玉垂下頭,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他并不想自己在鐘芫面前過于的失态。
“你分明一直和我在一起,到底什麽時候你會喜歡上他?”
“我想不明白,阿芫……”
他已經那麽努力的,那麽拼命地站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他想給她安穩無虞的一生,可他好不容易得到一切,她卻說自己根本不要他。
“為什麽……”
簫成玉耿耿于懷地問着,但是卻沒有人回答。
鐘芫只是沉默地站着,橋下的江水也仿佛被冰凍了一般,幾艘畫舫順着江水從他們腳下流淌而下,鐘芫聽到少女的曼妙清歌,想起他們從前的嬉鬧和許多無意義的許諾。
“阿芫,你等我……”
從前簫成玉總是會對她說這句話,而他給她的許多承諾其實大多也都實現了,好在她一慣謹言慎行,所以不曾應許過什麽。
不然此刻便更要難以啓齒了。
“簫成玉,你成全我好不好……”
鐘芫看着頹然失落的男人,她也不想他這麽難過,但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總是要分開的,就算她答應了他,享受了這片刻的歡喜,可只要他是皇帝,她便只有這片刻。
可這次沉默的卻是簫成玉。
鐘芫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宮的,只記得簫成玉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回了榮華殿,直到她困倦的睡下,他一直都在她身邊坐着。
只是第二日鐘芫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了簫成玉的身影。
但是床下卻多了一堆跪着的宮人。
容總管看到鐘芫醒了,随即便重整了精神,他攤開手中的明黃卷宗,清了清嗓子。
“應天順時,受茲眀命——”
“今冊封鈡氏嫡女為朝華公主,賜摘星殿為公主府,食邑萬戶——”
“布告天下,鹹使聞之——”
此時鐘芫不過剛起身,昨夜許是哭了許久,她眼睛有些痛,眼下還不那麽清醒,她靜坐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容貞宣讀的是什麽。
容總管宣完旨意後便小心的将手中的聖旨呈到鐘芫面前。
陛下特意交代了不要驚擾鐘……不,應該是朝華公主,所以他這把老骨頭方才跪了快一個時辰。
鐘芫接過聖旨看着上面的天寶大印,下意識便道。
“簫成玉是瘋了嗎……”
竟将她冊封為公主。
跪着的人自然不敢回答她這個問題,好在這個時候禮部的人來了,還在神游的鐘芫便被宮人服侍着在梳洗打理起來。
鐘家嫡女被冊封為公主,鐘渙幾乎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因為之前淋了雨他正巧告病休沐,還是戚裕來看他,他才知道阿姐竟成了朝華公主。
彼時他的神情和鐘芫無二,也是滿臉的錯愕驚詫。
他一直以為陛下對阿姊……
“什麽時候的事,怎麽如此突然?”
戚裕蹙了蹙似乎并未放在心上,“說是之前榮安王叛亂時護駕有功,所以被封賞為公主。”
說着他輕笑了下,然後拍了拍鐘渙的肩膀,“你那阿姐倒是不一般,公主的身份雖比不上寵妃,但等入了宗祠,便也是真正的皇族,聽說陛下給的賞賜頗多,還将摘星殿賜給了你阿姐做府邸,這般榮寵,可是世間少有。”
鐘渙聞言勉強的笑了笑,他便是再無知也看得出陛下對阿姐的感情可并非什麽兄長情誼。
而且阿姐她……
戚裕看出鐘渙欲言又止,只當他是太過驚訝,只是玩笑道,“你阿姐是公主,那日後我見你豈不是也要行禮了?”
鐘渙聞言苦笑道:“戚兄莫要取笑我了。”
陛下這道旨意來的突然,可忙壞了禮部和宗人府的人。陛下說三日後給朝華公主冊封,可那些要求卻堪比登基大典,可做臣子的便是欲哭無淚也得忍着。
而自從接旨之後,鐘芫也從榮華殿搬去了摘星殿。
如今她是公主,便再也沒有人限制她的出入,姜太妃來看過她,言語間透着幾分複雜,好像覺得歡喜又覺得遺憾。
“其實這樣也好。”
“這些年來,我其實早就把你當成自己孩子,你和玉兒一樣,從小就犟……”說着太妃娘娘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感慨的笑了下。
“阿芫啊,叫聲娘來聽聽。”
鐘芫被姜太妃擁在懷裏,莫名感到一陣酸澀。
“阿娘——”
聽到這聲娘,太妃娘娘随即展顏笑開,她把腕上的镯子取下來套在鐘芫手上。
“你也知道的,我啊,當年出生也不好,身上也就這镯子最貴重,你且戴着,可不許嫌棄。”
鐘芫聽着不斷地搖着頭,眼中已有幾分氤氲。
姜太妃看着自己養大的姑娘,眼中的遺憾更甚。
如今鐘芫成了公主,他們成了真正的一家人,本是大喜的日子,但是她內心裏卻萬分複雜。
昨夜兒子在自己床前哭了一整夜,從前過的那麽難,她都沒有見簫成玉哭過,但是昨夜卻是真的哭了,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叫她這個當娘的何其為難。
“阿芫,阿娘只希望,你和玉兒都好好的……”
姜太妃的聲音帶着化不開的惆悵,鐘芫又怎麽會不明白其中的含義。她看着手中的镯子,心中也有幾分沉重。
她寧願簫成玉怨她或恨她,可他偏偏把最好的一切都捧在她的面前。
他是非要與她在一起不可。
哪怕是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