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人,否則又如何能讓琪官避之不及?甚至拼着性命私逃出王府?
哪知道今日一見,卻是這般玉樹臨風之态。若說北靜王水溶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位忠順王爺便是十分的貴氣中又帶出了七分的驕橫。兩個人站在一起,倒還是北靜王看着更為平易一些。
衆人中也有識得忠順王的,自然忙不疊地拜倒在地。這一來,亭子中十個人倒有九個都跪了下去。
忠順王也不客氣,随意揮了揮手,“起來罷。沒得叫人氣悶。”
大喇喇地朝着水溶拱了拱手,算是還了一禮,“小王今兒算是來着了,不成想能在這裏碰見北王爺。”
寶玉随着衆人起身,悄悄挪了兩步,湊到了賈珠身邊。兩位王爺在亭子裏說話,這邊兒衆人再不能坐在這裏,自然都告了罪,欲往亭子外頭的水閣裏邊兒去。
忠順王往裏轉了兩步,頗有些吊兒郎當地意思,笑道:“不必不必,都坐下。該怎麽着還怎麽着,本王最不喜酸文假醋之人,這些個虛禮還是免了罷。”
衆人面面相觑,這位忠順王爺還真是不客氣啊。
寶玉總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似是呼之欲出,站在人群裏邊想了又想,卻是毫無頭緒。
忠順王沖着亭子上挂着的詩作:“本王瞧着那邊兒貼着的,是今日所作的?”不經意地看了看亭中衆人,“都是新科進士吶。”
說話間起身,漫步踱了過去。
北靜王看他這個架勢,想來也是知道自己乃怡園之主,略一沉吟,當下也微笑着跟在一旁。
賈珠等人都恭敬地站在了一旁,忠順王走到他身邊,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寶玉,眼睛微微眯了一眯,嘴角稍稍上揚,随即錯身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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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珠坐在車裏,見寶玉總是悶悶不樂的,以為他尚未盡興。便伸手拍了拍他,笑道:“若是覺得外頭好,日後多出來幾次便是了。這裏景色雖是不錯,然京中也還有幾處景致頗佳的地方,并不輸了這裏的。
寶玉擡頭間他眼中關切之色,拍手笑道:“既是這樣,大哥哥說話可不許賴的。日後但凡有出來逛的,便要帶上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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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珠看着他臉上頗有頑皮之色,忍不住笑了。
一路無話,待得兄弟二人回到了榮府時候,天色尚早。
寶玉回到自己屋子,可人帶着麝月晴雯幾個正在做針線,都是給他繡的荷包香囊等物。
見他進來,都趕緊站起身來,端水的端水,舀衣裳的舀衣裳,忙得不亦樂乎。
可人過去幫着寶玉解了外邊兒的大衣裳,口內笑道:“可是回來了。老太太惦着半日了,光是打發過來的人,就得跑了五六趟了。”
寶玉聽了,忙叫麝月:“快點兒把我那件兒昨兒才做好的衣裳舀來,我穿上了好去老太太那裏。”
麝月抿嘴笑道:“早就預備着了。真沒見過二爺這樣的,好好兒的新衣裳出門不穿,倒是回來家裏穿。”
嘴裏說着,手上不停,忙着幫寶玉換了衣裳。
寶玉一邊兒低了頭帶上通靈玉護身符等物,一邊兒說道:“你們知道什麽?日後這話別出去亂說,看老太太知道了生氣,我也不饒你!”
麝月吐吐舌頭,自收拾了換下來的衣裳送出去洗了。
寶玉想了想,帶了可人和晴雯兩個往賈母院子裏邊兒過來了。可巧兒李纨鳳姐兒等人都在呢。
見寶玉進來了,鳳姐兒先笑道:“呦,寶玉可是回來了。”說着又笑向賈母道,“老祖宗還只管叫人去看着,我只說不必。寶兄弟向來是最孝順老祖宗,若是回來了,豈能不先過來?”
賈母見了寶玉心裏歡喜,鳳姐兒一席話又說的甚是好聽,當下更是喜悅,也不叫寶玉行禮,只讓他近前來坐在自己身邊兒,笑問:“出去了可吃飽了?”
寶玉笑得:“自然。大哥哥他們作詩作賦的,都沒工夫吃什麽。可不都是便宜了我了。”
屋子裏邊兒別人猶可,鳳姐兒和三春姐妹卻是齊齊地笑了出來。迎春比寶玉大了兩三歲,此時已經有了少女的風致,雖是笑着,也舀帕子掩了嘴,笑得眉眼彎彎,顯出一派溫柔和順。
寶玉一眼瞥到,忽想到上一世自己這個姐姐,向來溫厚,雖然性子懦弱了些,卻最是柔順無争的。只可惜,如花一般的年紀,就那麽生生的被孫紹祖折磨致死!
微微低下了頭,随即擡頭,對着三春笑了:“你們笑我,下回我出去,可不給你們帶好東西了!”
探春“噗嗤”笑了出來:“二哥哥不說你自己說的好玩,反倒說起我們來了。”
賈母年紀大了,自然喜歡小輩兒的在跟前湊趣熱鬧,此時見了他們高興,也就越發地高興,摩挲着寶玉的頭發笑道:“寶玉很會欺負你姐姐妹妹們。”
又想起了賈珠,忙又問道:“珠兒可是回來了?今日可有吃酒?”
寶玉忙說了,又道:“想來大哥哥先到了老爺那裏,今兒早上出去時候,老爺特特吩咐了,将文會上的文章帶了回來呢。”
賈母聽了點頭微笑,又向李纨道:“你也回去罷。你們屋子裏雖是伺候的人不少,恐怕也都不是十分盡心的。還得你多看顧着珠兒的身子。”
又向鳳姐兒道:“你也回去罷,看看琏兒可有吃多了酒。”
鳳姐兒和李纨都站起來答應了,忙帶了各自的丫頭回去不提。
寶玉這裏跟賈母三春姐妹又說了一會子話,賈母便道:“去你娘那
裏看看,回來再說話。”
寶玉忙答應了出來。一路走到王夫人的院子外邊兒,才走到門口,便看見幾個小丫頭一溜兒站在廊下,都是移動不敢動的。心裏一沉,究竟又怎麽了?
快步走進了院子,正巧趙姨娘從屋裏打了簾子出來,眼圈兒還是紅的。見了寶玉,先是一愣,随後忙打起了簾子朝裏邊兒說道:“太太,寶二爺來了。”
寶玉忙進了屋子,沒看見趙姨娘從後邊放下簾子時候嘴撇了一下。
王夫人正半靠在炕上,身後邊兒倚着一個大紅灑金蟒緞靠枕,見了寶玉進來,原本沉着的臉色好了幾分,只是還有怒意。周瑞家的正站在一旁屏氣凝息不敢說話。
寶玉上前請了安,王夫人點頭叫他坐了。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寶玉出去了一日,也累了,先回去歇着。明兒我有話問你。”
寶玉看了看,只得又起身出來。王夫人估摸着他出了院子,猛的将小炕桌上的茶杯掃到了地上,咬牙道:“下賤坯子,一次次的我不理論,她倒越發上臉了!”
第二十五回
周瑞家的見王夫人臉色陰沉,手上用力,攥着佛珠兒的手指關節處泛白,顯是氣得極了。
當下往後縮了縮身子,她自小就跟在王夫人身邊兒,自然知道這個主子面上看着和氣木讷,其實手段那可很是厲害的。
王夫人眯着眼睛盯着門上挂着的百蝶穿花灑金簾子,半晌冷笑道:“也不想想,自己個兒是個奴才,生出來的難不成就是正經八百的哥兒了?哼!憑他,也想跟我的珠兒寶玉比?”
“哎呦我的好太太,您小聲兒些。”周瑞家的趕緊往外頭看了看,低聲勸道。
見王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冒了火,忙又陪笑:“太太這氣生的不值!”
“哦?你倒是說說看。”
周瑞家的走到門前,掀開簾子瞧了瞧外間兒,見只有彩霞金钏兒兩個在那裏伺候,又回身走到王夫人身邊兒,俯着身子湊在王夫人耳邊說道:“這環哥兒是個什麽樣的?姨娘生姨娘養的,雖說是個爺們兒,不是我說句大膽的話,跟珠大爺寶二爺如何能比?太太若是為了那麽個東西氣壞了,豈不是不值?”
王夫人嘆道:“我何嘗不知道你說的意思。只是環兒雖小,不是我肚子裏出來的,我看他跟寶玉兩個也沒什麽不同。可恨他那個沒見過世面專會狐媚子惑人的娘,三天兩頭兒地在老爺跟前嚼舌頭。老爺縱使明白,也架不住她每日都架橋撥火!”
周瑞家的心裏一撇嘴,哪裏就看環三爺跟大爺二爺一般了?不看看大爺二爺屋子裏頭使的用的,那能一樣?
心裏這麽想着,臉上卻是帶了三分谄媚,仍是壓低了聲音笑道:“太太既是明白,就不該生這場氣!不說別的,如今珠大爺在外頭,眼瞅着也就是個官兒了。寶二爺也上進,又有大姑娘在宮裏頭,您可正該為着他們盤算呢。”
王夫人心中一動,是了,自己只是聽着賈政訓斥自己不關心庶子,不叫庶子上進的話,便氣得狠了,在院子裏頭發作了趙姨娘一通。若是傳了出去,可不叫人說自己苛待丈夫小妾庶子?這對賈珠寶玉,乃至還在宮裏熬着的元春,可都是沒什麽好處的。
想到這裏,不由得又咬了咬牙,暗恨趙姨娘——若不是你個下賤的坯子在老爺面前上眼藥,我何至于失态至此!
閉着眼睛沉思了一會兒,王夫人忽然笑了,周瑞家的眼皮兒一跳,忙低了頭。
“這卻是我的疏忽。環兒如今也大了,寶玉那會子,可不是由着元丫頭引着認字了?”王夫人臉上笑着,說出來的話卻分明帶了幾分寒氣,“這麽着吧,既是趙姨娘不願意自己帶着環哥兒,就叫環兒到我院子裏 ,你待會兒帶人收拾間屋子出來。”
周瑞家的忙答應了出去,又喚了兩個小丫頭進來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
王夫人複又半倚在靠墊兒上,手中佛珠兒轉得愈發快了些。
卻說到了晚間,王夫人重新梳洗了一番,帶了幾個丫頭婆子往賈母上房裏邊兒來。
賈府的風俗,長輩用膳時候,兒媳婦孫媳婦們須得站在後頭,布菜端茶地伺候着。姑娘們倒是自坐着陪着長輩吃飯。饒是邢夫人王夫人這樣大的歲數了,又是有诰命在身的,也不能免了。更別說鳳姐兒李纨了。
上下兩輩媳婦恭恭敬敬地伺候着賈母和三春姐妹吃了飯,賈母便叫她們也回去,王夫人忙笑道:“可是有件事兒,要先回了老太太一聲才是。”
“這環兒眼看着也大了,前兒二老爺說,也該着開蒙念書了。媳婦想着,趙姨娘到底年輕,伺候老爺雖是好的,可這照看哥兒念書的事情,怕是做不來的。因此,媳婦想叫環哥兒住到我的院子裏,早晚也能照看着些,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如何?”
話未說完,那邊兒邢夫人臉上忍不住先笑了出來,見賈母看了她一眼,忙用帕子掩了嘴,裝着擦了擦鼻子。
賈母揮揮手,叫三春姐妹出去了,這裏才說道:“早就該如此。雖然不是你生養的,到底也叫你一聲太太。先前是你們老爺糊塗了,竟叫個姨娘帶着哥兒。本來這是你們屋子裏的事兒,我不好開口。往日只當你是不願意帶着環兒,如今看來竟是錯了。我就說呢,你也是大家子出身,這點子度量還是有的。”
幾句話說得王夫人心裏惴惴,垂着眼簾道:“老太太有什麽不知道的?先前探丫頭時候,我如何不是抱到了跟前的?到了環哥兒那會兒,一來老爺發話了,二來也是媳婦怕人說我不容人,連個孩子都不給姨娘留下。”
“哼……”賈母冷笑一聲,扶着鴛鴦的手站了起來,“什麽話?養在太太跟前,和養在姨娘跟前能一樣?行了,這話說到這裏就算了。如今你能把環兒帶在身邊兒,可見還是個賢惠人。你們老爺若是問了,有我呢。”
王夫人心裏一喜,忙笑道:“既是這樣,媳婦就叫人收拾屋子去了。”
賈母揮揮手:“你們都去罷。時候不早了,都歇着去。”
寶玉原本打算晚上陪着老太太用飯,誰知道賈政那裏叫人傳過話來,讓他跟賈珠一道去書房,問了問一日的經歷,就叫兄弟兩個在書房裏邊吃了晚飯。
賈政瞧着自己兩個兒子一個斯文,一個俊秀,都是知道上進的,不由得老懷安慰。想起趙姨娘說的,環兒如今這麽大了,也沒見想着給他開蒙的話,臉色又有些陰沉,到底是隔了層,王夫人再賢惠,對賈環也沒有對賈珠和寶玉上心。
打發了兩個兒子回去,賈政看了會子書,心裏還是煩躁,索性丢下了書本踱着到了王夫人的院子。進門卻見了西邊兒抱廈亂亂的,有小丫頭子們進進出出的。
賈政心裏納罕,進了屋子看見王夫人正在坐在那裏,看着金钏兒彩雲翻箱倒櫃的不知道找些什麽。
見了賈政,王夫人忙站起來,又叫金钏兒兩個:“趕緊着,收拾利落了。快給老爺倒茶去。”
又滿面堆笑地看着賈政:“老爺怎麽這會子回來了?我這裏正亂着,老爺不如先去周姨娘趙姨娘那裏不是?”
賈政皺眉道:“這是做什麽?天色也晚了到亂起來了?”
王夫人心裏一堵,臉上還是笑容不減:“今兒老爺說了環兒的事兒,我也想着是我忽略了。這不是着緊地收拾出來屋子,叫他在我這裏住着。日後讀書寫字的我也好照看着些。”
見賈政臉色不好,忙又道:“老太太也是這個意思。”
賈政想了想,今兒這一早上自己發作了一通二太太,原是趙姨娘跟自己說的,太太不叫先請了先生來,只讓她教賈環些字。自己怒了,方才給了太太沒臉。現在瞅着二太太這樣,倒也不好說別的,只道:“既是老太太也說話了,你也是為了環兒好。就這樣罷。”
王夫人心裏籲了一口氣,見金钏兒端了茶進來,忙過去親手接了,奉與賈政。又舀着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我這一向身子不好,府裏事情又多。好些個事兒啊,是真給忽略了。這原是我的不是,怨不得老爺發火。”
賈政臉上有些下不來,捋着胡子哼了兩聲,他本不善言詞,含含糊糊說了兩聲,遂起身往趙姨娘屋子裏邊去了。
趙姨娘這邊兒也是亂着,原想着是在賈政面前說說賈環的事情,沒想到倒把賈環送到王夫人那邊兒去了。賈環歲數還不大,若是那二太太使些手段籠絡了他,那自己這個姨娘可還有什麽念頭?
故而看了賈政過來,撒嬌弄癡一番,只是不想叫賈環過去的意思。倒被賈政又罵了一通:“糊塗!如今珠兒寶玉兩個如何?環兒過去了,跟他們多親近一番,就是念書上頭有什麽不通的,還有兩個哥哥幫着指點指點。太太好心待你們母子,你倒是當成什麽了?”
一怒之下又回了王夫人那裏。這可是少見的,王夫人忙接了進去,朝着趙姨娘住着的小院子冷笑了一聲,方才轉身回去了。
再說寶玉這裏,累了一日,躺下後雖還想着有什麽事情沒有想到的,卻也扛不住,只沉沉地睡了。
第二日起來寶玉又忙忙地吃了飯,往徐先生那裏去了。直到午後回來,先去了賈母那裏,複又去了王夫人院子。
鳳姐兒也正在那裏,兩個人臉色都是不好,見寶玉進去,王夫人嘆氣道:“前兒還說你金陵薛姨父身子不好,如今竟是已經去了!可憐你姨媽,一個婦道人家帶着兩個孩子,哥兒又沒成人,日後,可怎麽過這個日子!”
第二十六回
寶玉一驚,自己這才回來多久?這麽算來,自己和琏二哥離開了不長時間,薛家姨父就沒了?
王夫人舀帕子沾了沾眼角,繼續道:“唉,如今你舅舅已經打發人過去了,好歹是親戚,多少能照應着些。”
鳳姐兒也在一旁拭淚,張了張嘴,又看看寶玉,到底沒說出來。
寶玉默默地想着心事,王夫人見了,以為他出去一天,累着了,忙道:“寶玉,你先回去罷。歇一會子也就去老太太那裏罷。”
寶玉答應了一聲退了出來。王夫人看着他出去了,才又向鳳姐兒嘆道:“你薛家姑父,今年也不過跟老爺是同歲,就這樣去了。才剛我聽了信兒,這心裏突突的。”
“太太也不要過于傷感了。”鳳姐兒端了茶遞給王夫人,“俗話還說呢,人有旦夕禍福的。這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原就是有定論的。”
“雖如此說,我只可憐你姑媽跟那兩個可憐的孩子。”
鳳姐兒心思轉了一轉,品度王夫人心思,問道:“叔叔那裏要打發人去吊唁,咱們是不是也先商量着,看叫誰跟去合适些?”
王夫人低頭思忖了半晌,并不言語。鳳姐兒試探着問道:“太太?”
“嗯,這是自然的。待我明日回去一趟,問問你叔父的意思。再有這裏老太太那兒也是要回一聲的。”
鳳姐兒捏着帕子笑道:“是,太太想的周到。”
王夫人嘆道:“怎麽能不周到?你這當家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看也該看明白了。咱們這樣人家,不是那麽好當家的。不說底下多少家生子的奴才,臉大心大,一不留神就被他們欺了去。單說這當家的媳婦子,頭上還有兩層婆婆呢。唉!”
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擦了擦嘴角,王夫人繼續說道:“你薛家姑媽還好些,先前也是受了多少熬煎的。只是這才幾年吶,又成了寡婦!他們薛家在金陵也有幾房人口,想來你這薛姑父一去,也有一場好口角呢。”
鳳姐兒納罕道:“這是怎麽說的?薛姑父乃是家主,又承着皇商的身份,他一去了,這些自然該是薛家表弟的。誰還敢争不成?”
王夫人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哼道:“我的兒,你到底年輕,不知道這裏邊的事情。家主又如何?人死如燈滅。你薛家表弟年紀又小,我素日看着你姑媽信上所說,也不大成器。那薛家,幾代皇商,家資不必說了,沒有百萬,也差不了多少。你想想,這麽一塊兒肥肉放在眼目前兒,那薛家人能不動那黑心的念頭?”
“啪!”
鳳姐兒一拍桌子,怒道:“若真是這樣,太太,咱們可不能叫人就這麽欺負了姑媽一家去!”
“這是自然。好歹,你姑媽身後可還有咱們王家,”王夫人頓了一頓,“還有賈家撐着呢。”
鳳姐兒笑道:“自然。”
沉吟了一下,又小心問道:“不如,叫琏二再走一趟?”
擺擺手,王夫人向鳳姐兒示意了一下,鳳姐兒會意,忙湊了過去。
“若是叫琏兒去了,自然是好。只是,你想老太太那裏可能答應?”王夫人壓低了聲音問道。
鳳姐兒也有些躊躇,低頭思索着。
——————瓦素發愁的寶玉滴分隔線——————
寶玉從王夫人那裏出來,才到了門口,冷不防從抱廈裏邊兒出來幾個人。抱廈裏邊兒原沒有人住着,他不妨頭,倒是吓了一跳。擡頭看時,卻是賈環,身後還跟着兩個才留頭的小丫頭。
賈環見了寶玉,趕緊站住立在一邊兒。寶玉微微皺了皺眉,他與賈環之間本來就沒多少兄弟情分,連上輩子一塊兒算,他跟賈環說過的話都是有限的。
寶玉雖是重生了一回,許多事情看明白了,但是歸根到底,骨子裏邊的性情又豈是能夠改盡了的?除了黛玉是他心心念念要去護着的外,對賈環,他真是和上一世沒什麽區別。自然也不希望看見賈環有多害怕自己。
扯了扯嘴角。寶玉盡量溫和問道:“環兒這是去哪裏?怎麽從這裏邊跑了出來?”
賈環年紀還小,素日裏只看着榮府裏邊人人都将寶玉當做鳳凰蛋一般。看着這個嫡出的哥哥,既有幾分羨慕,又有幾分懼怕。聽寶玉問了,嗫嚅道:“太太叫我住在這裏了。我去太太那裏請安。”
住在這裏?寶玉心裏很是納罕,自己的母親自己清楚,對着趙姨娘母子兩個一向沒有好臉色,怎麽就叫賈環住到自己院子裏了?
想到王夫人正和鳳姐兒商議薛家的事情,寶玉笑向賈環道:“太太這會子正忙着,你且去別處玩兒一會子。”
賈環歪頭想了想,又看寶玉臉色還好,對自己說話也并不像琏二嫂子那般厲害,便大着膽子道:“二哥哥,那我跟你去玩。”
寶玉見他神色熱切,心裏嘆了口氣,好歹是自己兄弟,只得應了。領着賈環往自己住處走去。
此時賈環看着也還沒有前世那樣的猥瑣陰沉,對着寶玉也很是親熱的樣子,寶玉也不好冷着他,只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說着話。
賈環卻是十分的欣喜,他在這府裏一向沒什麽人看重,便是自己的父親,那也是斥責的時候多。母親是個姨娘,除了會罵自己外,好像也并不會溫和地跟着自己說話。從上邊兒的老太太、太太,到底下的奴才們,能跟自己好好兒說話的人那是基本上沒有 。
此時寶玉哥哥能讓他跟着,又跟他細聲細氣地說話,賈環從心裏往外的高興着。
寶玉看他歡喜的樣子,也是好笑。到了自己的屋子,早就有麝月幾個迎了上來,見了賈環跟在他後邊,都是一愣。
麝月忙着給寶玉換衣裳,晴雯插不上手,便走去倒了茶來遞給寶玉。又有媚人等端了點心果子過來放在桌上,口內又笑道:“這是老太太今兒才叫人送了過來的,都新鮮的很。二爺若是餓了,先點補點補。”
賈環看了看桌子上頭花色精致的點心,水靈靈的果子,很是不争氣的咽了咽口水。
晴雯一邊兒見了,忍不住撇了撇嘴,又偷偷地朝着麝月擠眉弄眼。
寶玉早看見了她的小動作,臉上當即一沉:“沒看見環兒在這裏?怎麽不給他倒了茶來?做事越來越沒了規矩。”
他雖然不曾指着名字說,晴雯卻是漲紅了臉,麝月看了,忙道:“我這就去倒。”
寶玉換了家常衣裳,朝賈環招了招手。賈環笑嘻嘻地湊過去,寶玉舀起一塊兒藕粉桂糖糕遞給他,“吃吧。”
賈環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吃了,末了還舔了舔手指頭,意猶未盡地說道:“二哥哥,你這裏的糕比我姨娘屋子裏邊的還好吃。”
寶玉看了,知道他平日裏吃不到這些個新鮮的東西。趙姨娘雖然算是得寵的,可是內院兒到底賈政是不過問的,如今當家的又是鳳姐兒,本就看他們不順眼,雖不至于有多苛待了,可這些精致的吃食卻是絕不會給他們的。
若是真算起來,這榮府裏邊,便是有些個頭臉的大丫頭,平日裏吃穿用度只怕都比這賈環強些。
寶玉記得,上一世時候,每逢有了宴飲之事,那些多了的果子點心酒菜等物,都是散了給大丫頭們的。
就連自己身邊兒的小丫頭芳官兒,餓了也會叫廚房送來碧粳米飯,松瓤鵝油卷,就是這樣,還嫌油膩不吃呢。
暗暗嘆了口氣,賈環後來養成了那樣的性子,原也是跟在府裏的待遇有關的。
又遞了一個果子給賈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後若是想吃什麽,便到我這裏來。”
賈環美滋滋地點了點頭。
給了賈環一個九連環,叫他自己去一邊兒玩,寶玉坐在桌前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桌子,心裏琢磨着。
現下薛家姑父已經過世,想來離着薛家上京也不遠了。想到那惱人的金玉良緣,不由得心裏大是無力,煩躁不已。
到了晚間,王夫人和鳳姐兒在賈母面前回了薛家的事情。賈母聽了也不免嘆了一回。
鳳姐兒站在賈母身邊兒,緩緩地回道:“若是論起來,都是親戚。老太太看,是不是得叫人去金陵一趟?也是吊唁一番的意思。”
“那是自然。這原是禮兒。”賈母點頭道,“只是薛家人口衆多,恐怕還有許多雜事。咱們去人也只是親戚的情分,卻不好對人家的家事多說少道。”
鳳姐兒偷眼看了王夫人一眼,見她面色平靜,卻并不說話。只得自己陪笑道:“這是自然,哪裏就有管事兒管到親戚家裏去的呢?只是我年紀輕,這樣的事情是頭一回經歷,倒不知道打發誰去好了。”
賈母扶了扶額上勒着的抹額,笑道:“你雖是頭一遭兒,只問你婆婆或是二太太就是了。”
王夫人聽了,暗地裏腹诽了幾句,陪笑道:“老太太說的是。依我看,就叫周瑞兩口子去一趟罷,橫豎他們也都是認得我妹子,去了倒也便宜。”
賈母點頭,笑着指鳳姐兒:“看你還說嘴不說?這麽着一件小事兒都打理不好了?”
邢夫人看着王夫人鳳姐兒吃癟,掩着嘴接口道:“憑她再怎麽巧,又怎麽能得過老太太呢?”
第二日王夫人果然帶着鳳姐兒回了一趟娘家,回來後又叫了周瑞家的進來,細細地囑咐了一番,又叫她帶了一封信,打發他們兩口子跟着王家的人一塊兒,往金陵去了。
第二十七回
薛家的事情對于榮府來說,不過如蜻蜓點水一般過去了。賈母已經表明自己态度,榮府不插手,只做普通吊唁。至于王夫人和鳳姐兒心裏如何,自去了王子騰府裏商量。
轉眼間,一年多的光陰已過。賈珠在庶常館學習眼瞅着就要期滿了,到時候只等着禦試之後分發任用就是了。寶玉依舊跟着徐先生念書,賈政偶爾也查看一番,自是滿意的。
賈珠寶玉兩個自己上進,王夫人并不如何為他們擔心。只是每每想到宮裏邊的女兒元春,卻是有些心焦的。
元春進宮已經幾年了,如今還是這麽不尴不尬地熬着。眼瞅着她歲數一年大似一年,雖然偶爾能見到皇上皇子,可宮裏是什麽地方?誰能記得這麽個小小的女官?
王子騰給引薦了宮裏的周太監,這時候不長,自家裏的打點可是沒少了。眼瞅着如今周太監胃口越來越大,動辄就是借銀子借東西。再加上原先跟府裏就有來往的夏太監,這一起子花費不小,卻是不能免了的。
鳳姐兒雖是管着家,其實凡事還是要跟王夫人報備的。這一日對過了賬,向平兒抱怨道:“這府裏的花銷越發大了!前兒大太太還跟我抱怨說,那邊兒院子裏頭幾個姨娘的頭面什麽的都不鮮明了,冬衣得的也比往年晚了些。她自己看不過去,先行給添上了。我不好說別的,好歹哄了又哄,又把自己的一副璎珞項圈兒并一套紅寶的頭面孝敬了過去,才算罷了。”
平兒站在鳳姐兒身後蘀她捏着肩膀,因她這話隐隐抱怨上了邢夫人,自是不敢接口。
“究竟這事兒能抱怨到我頭上來?我倒是想着不錯日子地發了份例呢,好人誰不會做?偏生賬房裏就那麽多現銀子,老太太老爺各房的大爺小爺姑娘們都還沒得全呢,哪裏就能先給了姨太太?哎呦,你捏重着些,別跟我少了你飯吃似的。”鳳姐兒扭了扭脖子,“唉,這眼瞅着年關了。底下莊子裏邊兒的年例還沒送了來。眼目前還幾個人情往來,這個家真是越發不好當了。”
平兒勸道:“奶奶縱使有三頭六臂,難做出那無米之炊。不如回了老太太或是太太,看可有什麽法子沒有。”
鳳姐兒回頭看了她一眼,“哧”地笑了:“老太太、太太當了那麽多年家,都沒見誰抱怨。偏生我當了兩年就沒銀子使了?沒的說出去叫人笑話我!府裏又不是真的沒有銀子,這幾年就算花銷大了不少,我估摸着公庫裏也還得有一二十萬的。只是這錢如今我也動不得,都在二太太那邊兒管着呢。就算什麽時候到了我手裏,也不是輕易能動的。”
主仆兩個正說着,忽聽外頭簾子聲響,有丫頭叫道:“二奶奶,太太那邊兒打發人過來,說有事兒跟二奶奶商量呢。”
鳳姐兒嘆了口氣,朝平兒點了點頭。平兒揚聲道:“知道了,這就過去。”
鳳姐兒低聲笑道:“這又是哪裏要花錢了?哎呦,每回一聽見叫,我這頭就疼。”
平兒忙着給她換了衣裳,又打開妝匣取了小篦子給她抿了抿頭發,方才帶了豐兒跟鳳姐兒往王夫人那裏去了。
王夫人确是叫她有事,不過有一頓飯的功夫,鳳姐兒便又帶着平兒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
平兒乃是鳳姐兒心腹,即使做了賈琏屋裏人,倒也還是一心為着鳳姐兒打算。
扶着鳳姐兒坐在榻上,蘀她卸了頭上的鳳翅銜珠釵,又摘了手上的金鑲玉大镯子。叫豐兒倒了茶來,将她打發了出去,才緩緩地問道:“奶奶,才剛太太說的,您是什麽意思?”
鳳姐兒沉吟不語,平兒也不敢打斷她,半晌方聽鳳姐兒說道:“我想着,太太的話也是有道理的。如今府裏什麽樣兒你也知道,就算沒有寅吃卯糧,也不差多少了。這倒是個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可是,”平兒猶豫着,“要不要跟二爺商量商量?”
鳳姐兒挑眉看她:“跟他說?哼,一準兒的大道理等着你呢。若是跟他說了,這事兒斷沒有可行的。你也聽見了,不但二爺,便是老太太那裏,也不能漏了口風。”
平兒蹙眉道:“這……既是為了府裏謀利的好事,為何不叫老太太和二爺知道?”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鳳姐兒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