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纨惦記着小女兒,也忙回去。只有鳳姐兒和寶玉留了下來。

鳳姐兒蹑手蹑腳地走到屋子裏,看了看賈母,沖着鴛鴦做了個“睡了?”的口型,鴛鴦點點頭。

鳳姐兒待要轉身出去,賈母卻是睜開了眼:“鳳丫頭?留下來跟我說會兒話。”

鳳姐兒回身笑道:“還以為老太太睡了呢。這會子天色還早,老太太也累了大半日,不如且歇歇?”

賈母見寶玉也跟在後邊兒,朝他招了招手,拉着他的手笑問:“跟你林妹妹說了些什麽?”

“就是說了些平日裏做什麽消遣的話。”

賈母點頭笑道:“你也回去歇着,我有話跟鳳丫頭說。”

寶玉無法,只得先起身出去。

鳳姐兒忙親自從茶格兒上取了茶盞,倒了茶奉與賈母。賈母坐起身來,接過茶喝了一口,回手交給了鴛鴦。

又叫鳳姐兒:“坐下說話。”

鳳姐兒不知何意,坐在一旁的繡墩上等着。良久方聽賈母問道:“今兒你看你姑媽的臉色如何?”

鳳姐兒想了一想,道:“我瞧着有些憔悴,想來是路上趕了些,姑媽身子又弱的緣故。”

賈母嘆了口氣,搖頭道:“我瞧着不大好。這一場折騰下來,只怕還不如原先的光景了。你沒見麽,今日才說了幾句話,便要咳嗽兩聲。”

鳳姐兒偷眼看了看賈母的臉色,緩緩勸道:“老太太不必過慮。我看姑太太只是身子單柔了些,咱們這樣的人家有什麽好東西找不到?多多用些補品,好生養着些,想來沒有大礙的。”

賈母不再言語,倚着靠墊又閉上了眼睛。鳳姐兒不敢就走,靜靜地坐着等着。看賈母睡意上來了,極是輕緩地喚道:“老太太?老太太?”

賈母朝她揮了揮手,鳳姐兒無法,只得示意鴛鴦好生伺候着,自己帶了平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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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分隔線,分隔到林老爹身上——————

聖旨乃是宣林如海進宮,林如海不敢耽擱,忙跟着宮裏的內史一路往宮裏趕去。

才進了宮,便已經有宮裏內監迎了上來,笑道:“這位可是林大大人?皇上現在勤政殿,請林大人跟咱家來。”

林如海雖是文人,卻也不是不那不通俗務之人,這內監身上所着的乃是正五品大內副總管的服飾,想來該是皇帝身邊心腹人等,當下也不倨傲,點頭道:“有勞公公。”

一路來至勤政殿外,那內監先回身對林如海道:“林大人稍待,咱家先行回奏皇上。”

林如海忙躬身道:“有勞。”

不過一盞茶功夫,那內監又出來道:“皇上宣林大人進殿。”

林如海忙理了理身上官袍,整了整頭上烏紗,方躬身低頭跟着內監進殿,跪倒在殿中口稱萬歲。

“林愛卿平身。”冷厲肅然的聲音響起,帶着上位者所特有的威嚴。

沒有皇帝之命,林如海不敢擡頭正視君顏,卻對今日皇帝所宣之事有些惴惴。

須臾聽得皇帝命人賜座,林如海謝了恩,方才斜着身子坐了。

“林愛卿久在江南,執掌鹽政,鞠躬盡瘁,有功于國啊。”

林如海忙又起身跪倒,叩頭道:“臣世蒙聖恩,信任有加,自當盡力為國謀事,為君分憂。此乃臣分內,臣萬死不敢居功。”

皇帝輕笑一聲,聲音聽起來甚是愉悅。

林如海心裏念頭轉過了一番,有了些底。

果然,皇帝起身朝着下邊踱了過來,走到林如海身邊兒,定了一定,伸手虛扶,“林愛卿起來罷。”

林如海哪裏敢讓皇帝來扶?忙起身恭敬侍立一旁。

皇帝緩步行至東側牆前,注視着牆上那一幅巨大的山水畫,其上重巒疊嶂,亂石穿空;驚濤拍岸,煙波浩渺。雖有江山萬裏之雄渾磅礴,卻也彌漫着風雨交加之驚心動魄。

林如海靜靜地站在皇帝身後微微垂着頭,眼中所見乃是明黃色日月星辰海水紋的龍袍底擺。

“江南鹽政,乃是國庫收入的重中之重。鹽政一職,自前朝設立以來,鮮有在位上全身而退者。林愛卿任職十數載,清正廉明,不愧為純正肱骨之臣。”

皇帝口中說出這樣的話,那是極高的贊譽。林如海心內感動,皇帝卻是轉過身來,龍目如電,直視林如海:“朕初登大寶,卻也知江南鹽業混亂,乃是痼疾。鹽商做大,官商勾結,雖有愛卿一人,然獨木難支。不知愛卿對于此,可還有何對策?”

林如海如何作答,無人知曉。那領着林如海進來的內監總管只記得林如海從勤政殿出來後,皇帝看上去很是滿意。

三日後,林如海攜家眷返回揚州任上。

第三十一回

卻說林如海離了勤政殿後,皇帝站在窗前,透過蒙着的窗紗看向外邊。半晌,突然伸手,将那大殿南側的窗子一把推開,冷冽的空氣夾雜着一股寒香撲面而至。

今年天氣寒冷,雖已過了年,那倒春寒倒是比臘月更為厲害了些。勤政殿前一株百餘年的老梅樹如今枝幹遒勁,橫逸斜出,開的正好。映着西邊兒天上血也似的的紅霞,分外好看。

“皇上,忠順王爺到了。”

皇帝貼身的大太監秦順兒在殿外通傳道。

“叫他進來。”

大殿門打開,忠順王進來便看見了皇帝只穿了常服站在窗口處,皺了皺眉:“皇兄。”

嘆了口氣,走過去将窗子關上,

皇帝轉身看向他,不明所以。

忠順王自幼跟皇帝一塊兒長大,感情比那親兄弟還要好上幾分,因此在皇帝面前也并不拘束,皇帝自小兒身份特殊,在宮裏看遍了人心萬象。不得勢時捧高踩低,得勢時阿谀奉承,有這麽一個跟自己親近的兄弟,也不願意君臣之分生疏了去。

回身坐到龍椅上,又指了指階下的椅子示意忠順王坐下,開口問道:“太妃身體如何?前兒進宮時候還跟母後說,叫過了年給你看一門好親事,找個厲害些的王妃來管管你。”

“得了吧皇兄,”忠順也不客氣,端起秦順兒叫人送上的茶,輕輕一抿,“母親也就是整日裏坐在王府悶得慌了,先前蘇氏在的時候也沒見她怎麽喜歡。我還用誰管着?除了皇兄和太上皇,這世上還有誰能管得了我?”

見皇帝一挑眉毛,忙又岔開話題:“方才我在宮門口碰上了林如海。林家先前也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也是幾代列侯,如今雖然沒了爵位,可到了林如海這一輩兒,沒成想倒是從科舉上出仕了。”

皇帝端詳着手裏鬥彩團龍雲紋茶盞,點了點頭,淡淡開口:“這林家是聰明的。當年從龍太祖的不少,這些年來大多是仗着祖上的功勞在朝中混着,子弟多有不成材的。林家倒是不錯,雖有爵位,不忘詩書傳家。”

說到這裏,眼中閃過一絲嘲弄之色。忠順王知道他心意,也不多說,只想了一想,開口道:“說到林家,我倒是想起來,林如海乃是榮國府賈家的女婿,不知皇兄……”

皇帝揮手打斷了忠順王的話:“那倒不必擔心,林如海是個明白的。這幾年任上也沒有出什麽錯處兒,巡鹽禦史一職不簡單,能在這個位子上安安穩穩坐到現在,可見其心思清明。我叫人查過了,這些年他與榮府雖有往來,不過親戚情分,并沒有攙和到一起。這江南鹽稅乃是國庫之重,這些年林如海在任上,也算有功。這一塊兒還得交給他。”

忠順王點了點頭:“皇兄看得明白。”

“至于賈家……”皇帝手指敲着龍椅的扶手,“……他們跟北靜南安幾個走的還近?”

忠順王想了想,正色回道:“是。北靜王如今在朝裏看着閑散,其實府裏聚着許多門人。再有他素以“賢王”示人,在文人中頗有“禮賢下士”之評。就如上回我跟皇兄說的,那新科進士的鬥才會,他都要去摻上一腳。對了,那榮府的賈珠還有上回在金陵咱們見過的賈寶玉,也都在裏頭。”

皇帝閉目冷笑,這些朝中蛀蟲也不是一日兩日便能清理了的,況且自己初登大寶,太上皇又是念舊的,這幾年中還真是奈何不了這些人。

且再等一等,叫他們再嚣張一些,把那催命符自己寫好了送上來!

……………分隔線,分隔線……………

因為新君登基,那些個官宦人家連年都沒好生過。那些個年酒是不必吃了的,因此倒顯得有些不熱鬧了。

好容易到了十五,上元佳節,賈珍便起意兩府中人不如這一日來聚聚。尤氏因跟賈母來商議,賈母年老,自然好這些個熱鬧,當下便笑着應了。

果然這一日午間,榮府裏邊兒擺下了幾桌酒席,席面兒俱都是山珍海味水陸佳肴。因是家宴,女眷們坐在裏邊兒,男人們坐在廳上,隔着一層珠簾,倒也不必再用那屏風之類的隔開了。

賈母叫了寶玉坐在女眷這裏:“橫豎你年紀還小呢!”想了想,又叫了賈蘭來。

寶玉無法,只得跟着随着賈母坐在炕上,賈蘭坐了另一邊兒。

不多時,賈珍賈琏兩個進來,一人執壺,一人倒酒,先奉與賈母。那後邊兒跟着一串兒玉字輩兒的兄弟,都跟在二人後邊。

寶玉忙一溜身,也下了炕站到兄弟們中間。

賈母笑道:“一年到頭難為你們兄弟辛苦,何必講究這些個虛禮?”

說着伸手接過酒來,一口喝了。

賈珍賈琏兩個又倒與邢夫人王夫人,于是屋子裏邊兒的女眷從尤氏起,到秦氏等人,都站了起來。

邢王二人也笑着接過酒來喝了,賈珍又笑道:“不知妹妹們如何?”

賈母笑道:“你妹妹們素來都不喝酒,剩下的不是你兄弟媳婦,就是你兒媳婦,哪個敢叫你來斟酒?你們倒是快些出去罷了,沒見她們都站着不自在?”

說的衆人都是笑了,賈珍方才含笑退了出去。眼珠微微一錯兒,已經見了自己的兒媳婦秦氏,正低頭站在那裏。

酒席結束之時,日頭已經偏西。寶玉聽聞這上元節的街上是極為熱鬧的,早就想去見識一番。因此,他幾日前便求了賈珠晚間帶他出去。賈珠想了一想,也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自然也就應了。

這酒席一結束,寶玉忙跟賈母報備。賈母先還猶豫,又聽說是跟賈珠出去,才松了口:“多多帶幾個跟着的,別擠散了。再有不許回來晚了,只略逛一逛便是了。”

寶玉沒口子應了,忙不疊地跑回房裏去換衣裳。可人早就備下了厚實的大毛兒衣裳,此時展開了伺候他穿上,笑道:“沒見你這樣忙的!日頭還挂着呢,就要出去了逛燈市,叫人聽見不笑話?”

“你懂什麽?”寶玉低着頭自己挂好了腰間的玉佩,“我還得到大哥哥院子裏等着他,一會兒也就黑了下來了。”

可人想了想,問道:“今兒跟你出去的是誰?回來我包了衣裳叫人送出去。若是晚上冷了,可別忘了穿上。如今這天氣不必暖和時候,可千萬別為着玩兒一次就凍着了。”

“茗煙兒吧。”寶玉道,“你把東西給他就行了,再不然給李貴也行。”

說着,自己又披上了一件大氅,戴了暖帽,往賈珠院子裏邊兒來了。

李纨也已經給賈珠收拾好了。賈珠身子弱,因此穿的也是十分之厚實,寶玉進來的時候,正見李纨親手伺候着賈珠穿上那狐貍皮裏子錦緞面兒的披風。旁邊兒一個穿着銀紅色棉襖罩着灰鼠褂子的丫頭正抱着李纨的小女兒,站在一邊兒看着,眼中很是熱切。

見寶玉進來,李纨先就笑道:“你瞧,這裏還有個急的。”

賈珠含笑不語,寶玉四下裏看了看,奇道:“蘭兒呢?這會子怎麽不見人?”

李纨微微一笑,道:“還說呢,今兒他看着人吃酒新鮮,自己也跟老太太讨了一盅不是?這會子正睡着呢。”

看看賈珠也穿好了衣裳,兄弟兩個一起出了門。跟着的倒真是不少,除了各自的小厮,還有寶玉的奶兄弟李貴帶了六個随從。

寶玉看了皺了皺眉,雖是不願,心裏倒也知道若是不叫他們跟着,那倒是不可能的。只一會兒叫他們遠一些罷了。

此時日頭已經落山,西邊兒天上猶橫着幾條兒彤雲,卻也漸漸黯淡了下去。天色尚未全黑,街上的人已經不少。天色尚未全黑,街上日間懸着的彩布紅绫等還在,倒也熱鬧。

寶玉和賈珠并排走着,看那有些性急的攤主已是點起了燈籠。再過了不及一刻鐘,街上的燈愈發多了。

寶玉饒有興趣,一一看去,此時華燈耀眼,光影五色,真真是熱鬧繁華。

一時又想起了黛玉,不知她此時有沒有回到揚州的家裏,若是到了,又能不能看到這般美景。

賈珠見他先還是一派興奮,卻不知怎的,轉眼間臉上卻是帶上了淡淡的惆悵。不由得納罕道:“寶玉?可是冷了?”

寶玉回過神來,看向賈珠。

“怎麽了?”

寶玉搖搖頭,想起一事,趁機道:“大哥哥,現下裏這般好看,只是過了今夜卻要将這些個燈也好,彩也好,俱都收了。如此熱鬧繁華的景象,也只今日罷了。轉過頭來,就如沒有過一樣。”

賈珠聽了,定定地看了寶玉一會兒,卻見他依舊仰起頭看着樹上的花燈,面上帶着些悲戚。

嘆了口氣,拉着寶玉繼續向前走着,賈珠覺得自己并看不清這個弟弟。雖是一母同胞,可是寶玉自小兒跟在老太太身邊兒長大,跟自己并不如何親近。那年自己病重,他一個小小的人兒那麽勸自己,說出來的話雖是孩子氣,但細細想來都是在理,渾不似那什麽都不懂的幾歲稚童。

自己如何不知繁華過後轉頭空?只是平日裏并不想這些。如何寶玉這個嬌養着長大的孩子便說出了這樣的話?聽他語帶悲音,真如經歷過一般。

想到了這裏,賈珠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寶玉,晃了晃頭,将心裏這個駭人的想法壓了下去。

許是街上人多,賈珠寶玉兩個又各有心事,一不小心身上便被撞了一下。來人勢猛,賈珠趔趄了一下方才站住了。

賈珠還未怎麽樣,後邊兒的李貴等人都忙擁了過來,先是忙着看了賈珠寶玉都沒事兒,便朝着被撞之人喝道:“瞎了你的眼睛不成?大節下的混跑些什麽?若是撞壞了我家大爺二爺,管教揭了你的皮!”

賈珠見那人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穿的雖是粗布衣裳,看上去也不大厚實。想來是哪個平常人家的孩子出來玩,一時高興了沒看清路。

忙叫李貴:“你做什麽?原是我沒看着路,你惡言惡語地說這孩子幹什麽?”

又笑向那孩子問道:“你沒事兒罷?可是撞疼了?”

那孩子先時看李貴惡形惡狀的,身後還帶着幾個人,早就怕得白了一張臉。此時看賈珠神色可親,語氣溫柔,忙搖了搖頭,一溜煙分開人群跑了。

李貴跺腳道:“哎呦我的大爺,如何就叫他這麽走了?好歹叫奴才教訓兩句,蘀大爺出口氣不是?”

他原是拍馬之言,聽在寶玉耳中卻是說不出的刺耳,當下扳着一張小臉,斥道:“該打!難不成咱們府裏出來的,就都是你這樣的不成?不論對錯,只管仗勢欺人?回去我定要告訴了老爺,好生懲治一番才是,不然,還不知道外頭如何說咱們家呢。”

李貴吓得一縮脖子,忙哀求道:“好我的二爺诶!奴才原是心疼主子不是?我再不敢了,二爺饒過奴才這一回。”

寶玉狠狠瞪了他一眼,拉着賈珠便往前走。賈珠看他還是氣憤憤的,不由得搖頭笑道:“這也值得氣?”

寶玉不語,直到晚間回去,站在大門口處,看着門前那對兒看上去威武的石獅子,才低聲道:“大哥哥,我冷眼瞧着,咱們家的奴才們多有仗着府裏嚣張跋扈的,在外欺人的。若是不嚴加管束,日後不知會鬧出什麽亂子來呢。別人不會說奴才如何,只會說咱們做主子的縱奴不教。”

賈珠一凜,方才李貴的形狀又浮現出來。他雖然也看不過,多數兒也就是斥責兩句便罷了,卻并未想到別的。寶玉此言雖有些誇張,卻并不是不可能的。

低頭思忖了一下,賈珠擡頭嘆道:“我會跟大老爺和老爺說的。”說着又拍了拍寶玉的肩膀,“行了,好容易出去一趟,別皺着眉回來。”

寶玉聽了這才一笑,跟着賈珠回去了。

寶玉記挂着賈母,便先去了賈母的院子。

輕輕地走進了賈母的屋子,登時一股暖意迎面襲來。見賈母正歪在榻上閉目養神,琥珀舀着一柄美人錘,半坐半跪地給她捶着腿。鴛鴦卻是坐在一旁的熏籠上做着針線。

見了寶玉進來,兩個人都是笑着朝他點了點頭,又指了指賈母,示意他不要說話。

寶玉吐了吐舌頭,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湊在鴛鴦身邊兒看了看,她手裏是一條蓮青色繡着福字兒的抹額,如今已經收尾了。

寶玉伸出大拇指朝鴛鴦一挑,做了一個“好”的口型。

鴛鴦登時便笑了,朝旁邊兒的椅子上一指,叫他坐了,自己起身從茶格上取了茶盅,倒了茶給寶玉。

要說起來,這一輩子裏寶玉最為相信的丫頭無疑就是鴛鴦了。她本就是賈母身邊□出來的,不必說是聰明的,卻沒有一般人得勢的淩人礀态,相反卻是能夠與人方便之時,絕不會為難了誰去。況且,也并不一味地想着攀龍附鳳,比之……比之珍珠等人是好多了。

賈母老年人覺輕,這麽一會子功夫已經醒了。鴛鴦忙過去扶了起來,又給她披了一件一鬥珠兒的滿襟兒皮褂子,在身後倚了一只靠枕。

賈母笑問寶玉:“這就回來了?”

寶玉起身笑道:“不過是到街上走了一圈兒,外邊兒好生熱鬧的。只可惜老祖宗沒出去瞧瞧。”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花燈,“這個老笀星的花燈我看着有趣,買了來孝敬老祖宗。待會兒叫人撐開了,點上就行了。“

賈母笑道:“到底是我的寶玉知道疼我。”

命鴛鴦收了,自有婆子接了過去料理。賈母恐寶玉冷着了,忙叫人将他送了回去。

寶玉回了自己屋子,才剛脫了大衣裳,便有鴛鴦帶着一個小丫頭,手裏提着食盒,笑道:“老太太說二爺沒吃着晚上的元宵,叫給送過來幾個嘗嘗。老太太說了,叫二爺別多吃了,這元宵不好克化。再一個要吃些小菜就着才好,省的晚上胃裏難受。”

寶玉扔下手裏的熱手巾,恭敬地聽了,又忙叫可人給鴛鴦倒茶。鴛鴦笑道:“不了,老太太那裏就要歇着,我還得去伺候着呢。”

臨走時又道:“老太太說,明兒東府珍大爺那裏請老太太和太太們一起去賞梅,叫二爺跟着一塊兒呢。”

第三十二回

第二日一早起來,寶玉收拾好了便帶了茜雪麝月兩個往賈母院子裏邊兒過來。說來也怪,前一天還是響晴白日,不過一夜之間,便落下了尺許厚的大雪。此時還未放晴,一眼望去彤雲萬裏,雪片仍如扯絮一般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可巧兒正走到院子裏,便看見游廊上迎春姐妹三個穿着厚實的避雪衣裳,戴着昭君帽,相攜而來。

見了寶玉,姐妹三個都站住了,探春先笑道:“二哥哥今日來的早。”

寶玉點了點頭,想起了什麽,忙朝後邊兒的茜雪低低吩咐了一句,茜雪轉身去了。

幾個人進了屋子,賈母也才梳洗罷了。見幾個人都穿着猩猩氈或是羽緞的鬥篷,忙問:“下雪了?”

寶玉坐在她前邊兒笑道:“是了,好大的雪呢,足足有一尺來厚了。”

正說着話,邢王二人和李纨鳳姐兒等人都過來了,便是賈環和賈蘭兩個,也跟在後邊。

一時又擺上飯來,賈母見賈環來了,便不好叫邢王二人伺候着,笑着吩咐:“叫這幾個小孩子們陪着我吃了就是了。這裏不必你們立規矩了,只一會兒齊往東府裏去便是了。”

邢王二人告罪出來了,賈母帶着寶玉幾個吃了飯,又叫李纨鳳姐兒吃了。便有丫頭過來通傳:“老太太,東府裏大奶奶和小蓉大奶奶都過來了。”

原來因着說好了今日齊往寧府裏邊兒賞梅,今日一大早,尤氏便帶了秦氏親自過來接賈母。

門簾子一掀,果然尤氏婆媳進來了。賈母見她們兩個亦都是穿了避雪的衣裳,外頭接着一層雪珠兒,不免開口道:“這大冷的天還跑這一趟做什麽?我們又不是不認得,沒得受了些雪氣。”

說着,便忙叫人給看座。

寶玉幾個早就站起來向尤氏問好,秦氏又過來見過了鳳姐兒幾個長輩。亂了一盞茶功夫方才坐下了。

那秦氏正值妙齡,人又生的纖巧婀娜,顏色妩媚,今日穿着一身兒鵝黃色對襟兒的錦緞子長襖,袖口領口俱都滾着雪白的狐貍毛,底下卻是系了一條海棠紅色盤錦綿裙,料子不必說是上好的,那繡工亦是十分之精致。滿頭青絲高高梳起,發間插着釵環珠钿,俱是那樣式好的。尤其一支赤金點翠五鳳挂珠釵,那珠子溜圓,瑩潤非常,襯着秦氏嬌媚的面容,越發的璀璨生光。她與鳳姐兒一向交好,此時正低聲跟鳳姐兒說着什麽。

賈母瞧了瞧坐在一旁的尤氏,見她一身蓮青色的裙襖,頭上雖也帶了幾支金玉釵環,卻顯然樣式既不如何新巧,成色也多不如秦氏的。皺了皺眉頭,心念轉了一轉,卻是端起茶盞掩下了眉間的不喜。

看了看外頭的天色,賈母含笑道:“雪裏頭的梅花兒最是好看,須要擾了你們這個興頭。”

當下穿戴得嚴嚴實實,扶着尤氏和鳳姐兒的手,帶着邢王二人寶玉并一大群的丫頭婆子浩浩蕩蕩往寧府裏邊來了。

賈珍領着賈蓉也迎了出來,一見了賈母便先請下安去,口內笑道:“孫子還以為老太太不過來了,這裏正着急呢。”

“呸!你媳婦兒請我,我為什麽不過來?若是你來請,我是再不來的。”賈母随口啐道。

賈珍讪笑着起身,鳳姐兒早就避到了後邊兒,賈珍和尤氏兩個便一邊兒一個扶了賈母往裏邊兒去了,只是一擡頭間,便看見秦氏一雙妙目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賈珍心裏一蕩,險些呆住了。

賈母感到托着自己手臂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睛一瞟之下,正巧看到了秦氏抿嘴笑着的樣子。心裏一沉,這個秦氏,在自己公公面前,可也太過放肆了些罷?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賈母随即壓了下去。她自認為榮寧兩府百餘載望族,還不至于出此上不了臺面的人,想來,那只是秦氏平日裏溫和慣了的神色罷?

待到了屋子裏頭,落座奉茶,賈母方問道:“今兒是怎麽個安排法?”

秦氏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回道:“回老太太話,今兒天冷,孫媳婦兒想着,若是就擺在外頭賞花聽戲倒不大好,因此一早起來便叫人去收拾了會芳園裏頭的疏影閣,咱們娘兒們在那裏樂上一日,且旁邊兒就有幾個小院子,若是老太太太太們乏了,歇着也是方便。爺兒們便在會芳園外邊兒的廳裏。老太太看如何?”

賈母點頭,鳳姐兒笑道:“平日裏就說你是個穩妥人,自然安排的□妥當。老祖宗,咱們這就過去?”

當下一行人又往會芳園來。一進園子,便有一股細細的寒香撲面而至。

那疏影閣原?p>牆ㄔ诔刈穎叨上,此時池子裏頭自然是凍了厚厚的一層冰,再加上這一夜的雪,看上去白茫茫的,倒也幹淨。池子對面便是百餘株的梅樹,此時梅花正值花期,各色梅花開得正好,紅梅嬌豔,黃梅雅致,白梅清麗,襯着雪色好不精神?p>

寶玉見了心裏先是歡喜,複又想起那一年的蘆雪庵中賞雪詠詩,訪妙玉乞紅梅,心裏一時又是失落又是難受。想林妹妹走了也有七八日了,不知此時到了何處,路上是否也如京裏這般寒冷?可有人蘀她想着多添件衣裳?多送個手爐?

胳膊上沉了一沉,寶玉低頭一看,卻是賈環拉了拉他的袖子,揚起下巴朝前點了點,原來,賈母等人都已經進了疏影閣了。

朝着賈環感激地笑了笑,拉起他一起跟上去了。賈環手很涼,寶玉瞧了瞧,見賈環身上只穿了一件兒茄色哆羅呢箭袖,外頭罩了一件兒猩猩氈的鬥篷,都是半新不舊的。寶玉看着眼熟,想來都是自己往日穿過的。

這兩年賈環跟自己關系還是不錯的,一口一個二哥哥叫的也甚是親密。寶玉先前雖然對賈環并不如何親近,此時倒也心有戚戚。想來,即便是在太太的院子裏,底下人對賈環也是并不盡心的。

嘆了口氣,寶玉将自己懷裏抱着的景泰藍纏枝蓮花兒紋的小手爐塞給了賈環:“出來時候多穿着些衣裳,手爐也要舀着,不然凍了手,仔細又疼又癢的,哭都沒有用!”

一行說着,一行進了疏影閣。

疏影閣裏早就擺下了各色新鮮的果子點心等物,角落處也有幾只小小的風爐,上邊正燙着酒。

寶玉對喝酒吃果子看戲都沒什麽興趣,便對賈母道:“老太太,我去上頭看看。”

賈母略一猶豫,秦氏已經笑着說道:“寶二叔真是會樂呢,站在樓上看那園子裏,眼界又寬,看的又真着。上邊兒我也命人攏了火盆了,老祖宗放心,斷然冷不着二叔的。”

賈母這才罷了,點頭笑道:“果然穩妥。”依着秦氏的出身,配寧府的承重孫本就是低了,賈母曾經勸過賈珍。無奈賈珍一意認定。賈母也不好過多幹預,只略勸了勸盡了長輩之責便罷了。

不過這兩年見秦氏行事穩重,落落大方,倒也有幾分喜歡。囑咐寶玉道:“仔細這些,別站在窗戶邊兒上。”

寶玉忙不疊地應了,賈環趁機道:“老太太,我也跟着二哥哥上去瞧瞧。”

賈母還未說話,王夫人先就攔道:“好孩子,上邊兒哪裏有這裏熱鬧?又有吃的又有玩的,等一會兒還有小戲子來唱戲,好生坐下罷。”

若是王夫人沒有這番話,賈母還不覺得什麽。此時卻是覺得分外刺耳,沒有別的,賈環雖說是庶出,可跟寶玉處得也是不錯的。都是自己的孫子,雖說自己偏心寶玉,可這環兒好歹也是寶玉的兄弟,相處的好了,難道還有什麽壞處不成?賈母冷眼看着,賈環固然不及賈珠和寶玉兩個,可也是靈透的人,日後說不定是寶玉的一個幫手呢。

王夫人這個嫡母,說這些個場面話,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這是攔着兩個孩子接觸?

微微沉了臉,寶玉見了忙搶先說道:“太太,環兒跟我上去也好,省的他坐在下邊兒淘氣。”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橫豎一會子就下來的。”

王夫人無法,只得吩咐賈環:“不許跟寶玉在上頭胡鬧,仔細我告訴你們老子!”

賈環忙笑着應了下來,跟在寶玉後邊兒上了閣樓。賈母見茜雪麝月并跟着賈環的丫頭穗兒都跟着過去伺候了,猶不放心,回頭看了一看,“珍珠,你也上去伺候。”

珍珠答應了一聲,也忙追了上去。

寶玉上了二樓,覺得比底下更要暖和一些。裏邊兒各色裝飾極為雅致,想來是秦氏的手筆了。

推開窗子,一股冷氣襲了進來。因為沒穿着外頭的大衣裳,賈環先就縮了縮脖子,叫道:“好冷。”

寶玉看了看他,笑道:“冷了就到中間去,那裏有個大火爐。”

賈環搖了搖頭:“不去,二哥哥非要上來看,我倒是想看看這裏看見的景兒有什麽好的。”

天色依舊陰沉沉的,落了一夜,此時雪非但沒有小些,反倒是越來越大了。眼前迷迷蒙蒙的看不清對面的景致,只有那一種冷香悠悠傳來。

賈環看了一會兒,也沒看出來哪裏值得寶玉不聽戲也要上樓來看,擡頭瞧瞧寶玉,臉色平靜,眼中卻似乎蘊藏着極是傷心的情緒。摸了摸鼻子,賈環覺得自己琢磨不清這位二哥在想什麽,可也不再想陪着他站在這裏吹冷風,索性自己走到屋子中間兒。

秦氏帶着兩個丫頭也上來了,吩咐那丫頭将手裏的茶點放下,笑道:“兩位叔叔過來嘗嘗這些點心,都是才做了出來,還熱着呢。底下就要開戲了,老太太問兩位叔叔,可要下去聽聽不?”

寶玉回身笑道:“才上來,等一會子再下去。”

秦氏也不多言,帶着丫頭又匆匆下去了。

珍珠見賈環已經拈了一塊兒點心吃,過去倒了一杯茶放到賈環前頭,輕聲道:“環三爺,點心若是冷了,吃些熱茶送送。”

賈環不在意地揮揮手,“知道了。多些珍珠姐姐了。”

珍珠福了福身子,又走到寶玉身後勸道:“外頭雖是好看,二爺也好歹在意着些。若是實在想看,奴婢下去舀了大衣裳上來罷?”

寶玉皺了皺眉,他打定了主意,這輩子不招惹襲人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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