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致跳了半首歌的時間, 等趙孫語又不想唱了,說他轉得她頭暈的更厲害,周秋白停下來。

蹲下-身子讓趙孫語站好, 他坐到路燈下,捏揉不舒服的腳尖。

見他坐下了,趙孫語也揣着手乖乖蹲到他身邊, 垂着頭看他的腳,像個矮墩墩的小蘑菇。

甚至還想湊過去嗅嗅。

周秋白吓得趕緊挪開,喊她兩聲,她一臉迷茫地擡頭。

他确定了, 祖宗喝真醉了。

他們歇下來, 徐藝秋陸長青幾個人走過去。

陸長青看着他的腳誇他:“不錯,還能再跳。”

“不能了。”周秋白揉着腳, 有點惋惜,也沒有怎麽惋惜, 很矛盾的心情,“腳底和筋都拉的有點疼。”

聞歆稀罕問:“你還會跳舞啊?”

周秋白搔搔頭,“以前會一點, 現在不會了。”

趙孫語冷不丁出聲:“他就是個菜逼。”

“……”周秋白轉頭看她, 還沒說話, 趙孫語又特驕傲地仰頭, “不過也是菜逼中的逼王。”

聞歆尴尬, 不知道怎麽接,周秋白心裏循環默念“不能和喝醉的人計較, 不能和喝醉的人計較”, 火氣壓下去了, 摸摸她的頭, 微笑說:“想睡就睡吧,沒人強迫你必須說話。”

他的撫摸給趙孫語帶來了困意,她頭低在雙膝之間,一點一點的。

聞歆問他:“跳的很好啊,為什麽現在不會了?”

周秋白把鞋拿過來穿上,“不學了。”

“怎麽不學了?”這是徐藝秋問的。

“機構倒閉了。”

“……”徐藝秋一愣,撲哧笑出來。

其他人也不約而同地笑。

周秋白也覺得這個原因挺好笑的,“機構倒閉後,我放學沒什麽事兒幹,就和陸長青他們打球,後來我媽想再找個機構,但當時已經上初三,作業有點多,我又有了其他愛好,就沒再學了。”

聞歆真情實感,“還怪可惜的。”

“可惜什麽,他本來就不喜歡,學的老菜了,成績每回都倒數,巴不得不學呢。”趙孫語又擡頭出聲。

周秋白這回沒生氣,反而難得有耐心的好語氣,只不過太好了,反倒像騙小紅帽開門的大灰狼,“小趙同學,誰給你說的?”

趙孫語的黑眼珠仿若黑黢黢的槍口,往周圍掃一圈,擡手一指陸長青,“他和許東說的。”聲音染上酒氣,帶了三分嬌意。

周秋白眯眼,刀子似的眼風掃向他,“嗯?”

阒寂路燈下,隐隐聽見他磨牙的聲音。

這種當面被指認的尴尬和心虛在陸長青臉上停留一秒都不到,他錯開一步,也躲開周秋白想吃人的眼光。

面色平靜地催促:“你們該走了,再晚一會兒,就該有嫖-娼、喝酒打架、醉駕各種案子發生,警局忙的腳不沾地,趙孫語丢錢的事兒不一定有人辦理。”

周秋白給他個“你等着”的眼神,手附趙孫語臉上,捧起她又低下去的頭,問她:“還記得錢包裏面有什麽沒有?”

“……三千塊錢、身份證、一張你巨醜……好吧超級無敵巨帥巨美的照片,還有一張銀行卡,一串鑰匙。”觸及周秋白威脅的眼神,趙孫語磨磨蹭蹭地改□□代。

“卡裏有錢?”

“三塊五毛五。”趙孫語沖着他的臉張口說,風一吹,周秋白聞見撲鼻的酒氣,去警局的想法慢慢消散,“算了,不去了,醉成這樣警察也不一定相信。困不困?”

“困。”趙孫語小雞啄米點頭。

周秋白把她拉起來,“那我送你回去睡覺。”

“好。”趙孫語忽然想起什麽,“等一下。”

“嗯?”

趙孫語掙開他的手,走到徐藝秋前面,歪着頭,笑得乖巧可愛,“秋秋,你家在哪呀?q-q號給我,我加一下,還有,我們明天什麽時候去比較合适?”她從包裏翻出手機,打開q-q,找到添加新朋友,遞給徐藝秋,讓她輸q-q號。

到這,徐藝秋忽然發現,她自以為有了之前的鋪墊,趙孫語的突然出現并沒有對她造成多大的沖擊,她能面色平靜地和他們相處,說笑,玩撲克牌、下五子棋,但最重要的事卻忘得一幹二淨,甚至忘了邀請他們幾個明天去她家摘槐花的事。

她心忽然慌得厲害,接她手機的手都有點顫,打錯好幾次數字,搜了三遍才搜到她自己的q-q,還給趙孫語。

又說一遍她家的地址,“時間的話,下午四點以後吧,曬一上午,這時候基本都是新開的槐花。”

趙孫語發送好友申請,“回去秋秋記得通過我。”

“好。”徐藝秋問郭榮周秋白和陸長青,“地址不一定能記住,我要不要把q-q號給你們,到時候找不到了,我去接你們。”

“哦對對,是得加q-q。”郭榮拉開書包,從裏面翻出演草本和紙。

借着路燈的光,徐藝秋寫了三遍,給他們一人一個。

陸長青拿着小紙條,拇指在上面八個數字上緩慢劃過,随口提議:“再留個手機號吧,q-q不一定能收到消息,也不及時。”

徐藝秋沒有手機,又給他們寫了遍家裏的電話號碼。

馬松今天生日,有朋友給他辦party,他急着帶新鮮出爐還燙手的女朋友去趕下一趟場子,想快點走。

聞歆不放心徐藝秋一個人回去,知道她和陸長青都坐28路車,交代陸長青一定得照顧好她的秋秋,又得到他的保證,才放心跟馬松離開。

郭榮和趙孫語都是坐18路車回家,周秋白是先坐18路車送趙孫語回去,再轉車回家,站牌在不同的地方,幾個人在十字路口分開。

接近九點,位于繁華地帶的十字路口車水馬龍,徐藝秋和陸長青站在路邊等綠燈過馬路,周秋白趙孫語和郭榮不用,他們順着路拐彎去下一條街。

徐藝秋看周秋白和他們揮手告別後,攬着趙孫語的肩膀拐彎,他遷就着趙孫語喝暈的腳步。

走的很慢,慢得路燈都變綠了,還沒走過拐角,她看着他們的身影在路燈下變形、拉長、交織、相連成纏綿的形态。

但又很快。

快到她經陸長青提醒穿過馬路,再回頭的時候,他們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彙入車流人流,一個小影子都看不見。

徐藝秋雖然因為之前感冒的緣故和陸長青多說過幾句話,但平常很少,少到一天都不一定能說一句話,他們坐對角,平時也沒什麽可交流的牽扯。她和周秋白郭榮熟一些。

她話不多,陸長青也不是話痨,兩個人都沒什麽話,就這麽背着書包,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

前面她跟不上陸長青的速度,走幾步落後面了就小跑跟上去,然後跨大步加快步速跟上,但這樣太累了,她也不是愛運動的人,幹脆随便不攆了,和他的距離越來越大。

後面陸長青像是注意到了,才慢悠悠地走,等她跟上,盡量和她保持一致。

全程他們就說了七句話,一句比一句短。

一句是到一個路口,修路的藍鐵皮擋了道,陸長青問她:“往哪拐?”

“不知道。”徐藝秋搖頭,她很少來這邊,就算過來也是和大人或者聞歆,不用她操心認路。

陸長青沒再說話,去路邊一家酸奶店裏,買了兩瓶酸奶,問店主要坐28路車走哪個方向。

店主給他們指了一下,“前面修路,28路車改道了,你們從這裏過去,到文王中路,再右拐去文王東路,再左拐,往前直走,看見一個塔,塔附近有個臨時立起來的路牌,上面寫着28路。”

陸長青道完謝,過來遞給她一瓶紮好吸管的酸奶,說:“去文王中路。”

徐藝秋接過來,點頭,說“謝謝”。

他回了句“沒事”。

根據店主的指引,他們找到新豎起來的28路路牌,等車的時候陸長青喝完奶,看她還有一口沒一口地吸,找到垃圾桶自己扔了。

車來,他們上車,這時候到底是有點晚了,車上有空位,徐藝秋坐下,陸長青在她後面坐下。

徐藝秋先到站,轉頭跟他說:“我到了。”

陸長青看了眼前面電子屏往左滑動的站名,淡淡“嗯”一聲。

她下車離開。

夜風吹動她的頭發,徐藝秋幾口吸完剩下的酸奶,扔進垃圾桶,長舒一口氣,真覺得和陸長青這樣的人在一塊待着容易壓抑。

她不知道他是屬于慢熱,他們不熟才不說話,還是屬于完全被對方帶動的,對方活潑他活潑,對方冷淡他冷淡,但不管是什麽樣的,只有她和他兩個人相處的時候是真難捱。

徐藝秋左拐右拐地到小區門口。

缺了鐵門的門口,站着兩個來回走動拍蚊子的人影,門口太黑,一個手裏拿着手電筒來回照明,推着另一個,“累不累?你回去歇着,我在這等就行了。”

“就你這老鼠膽,我走了一個人得吓成什麽樣?”

“那你坐着歇一會兒。”他手一晃,手電筒的燈光照到門口放着的黑色小馬紮。

“我已經坐了一會兒了,你去坐着歇會兒。”

他不去,嘀嘀咕咕地說:“早知道多搬一個了。”

徐藝秋快步走過去,笑道:“不用來回推了,我們回家睡覺。”

兩位老人注意力都在對方身上,周圍環境又黑,都沒注意什麽時候過來個人,突然聽見聲音,吓一跳。

徐宏水手裏的大燈照到她身上,激動地直笑,哎呦哎呦地跑過來,拿掉她背上的書包,“秋秋回來了。”

朱芳雲也在她臉上手上來回摸,感覺有點涼,把拿在手上的外套搭她身上,“冷不冷?”

“不冷,現在天都熱了,晚上還涼快呢。”話是這麽說,徐藝秋還是把外套穿在校服外面。

“那困不困?”徐宏水問,“回去睡覺回去睡覺。”

“好,回去睡覺。”徐藝秋一手推一個往前走,“我都打電話說了會晚點回來,怎麽還在這等?喂蚊子沒有?”

到門口,朱芳雲拿上小馬紮。

“蚊子能喝到我的血,它不得感謝八輩祖宗?你一個女孩子,大晚上回來我們不放心,在這等你回來我們一眼就能看見,又不遠,就在門口,還能坐着歇歇,你奶奶還想去你吃飯的地方等,還好不知道,不然就找過去了……”徐宏水絮絮叨叨一路。

“哎老婆子,你冷不冷,你撓胳膊幹嘛,癢啦?被咬啦?來我看看,唾沫能止癢,我給你抹抹。”徐宏水抹完才松開朱芳雲的手,她推的時候已經晚了,在他胳膊上擰一下,又不舍得,揉一揉,眼神暗示他別老不要臉,小孫女在旁邊看着呢。

小區老人多,老人睡覺又都比較早,九點四十多,小區內已經沒幾家亮燈了,路燈壞了很多天也沒人過來修。

徐藝秋把手電筒從徐宏水手裏拿過來,落後幾步給他們照明。

她喜歡走在他們後面,看爺爺嘴上各種不着邊的甜蜜話哄人開心,奶奶口嫌體正直,嘴上嫌棄,身體又親密地和他挨一塊,互相攙扶着。

看着就讓人不由自主地羨慕歡喜。

看的多了,偶爾她也期盼有一天能找到一個人,和他們一樣,年少夫妻,相伴恩愛到老。

只不過,她在找尋的途中不一定有爺爺奶奶這麽幸運,得命運之神的眷顧。

走到房前的槐樹下,徐藝秋仰頭看上面開滿的槐花,白色的,間或有米白色,沒有和夜色融為一體,還顯露着白色的形狀。

徐藝秋忽然就想起包間停電,周秋白在黑暗中站起來的樣子,白色校服,和槐花一樣,夜色也壓不住,都能清晰地看出來。

她說:“爺爺奶奶,我朋友明天想過來摘槐花。”

朱芳雲轉頭問:“是聞歆不是?”

“不止是她,還有我新交的幾個朋友,有點多,五六個吧。”

徐宏水說:“好啊,什麽時候來,留他們吃頓飯,秋秋真是長本事了,竟然一下交這麽多好朋友,他們都喜歡吃什麽,我明天一早去菜市場買。”

“我跟他們說的下午四點,喜歡吃什麽不清楚,不過應該都不挑食,多買點肉吧,都長身體呢。”

“是為他們想,還是小饞貓嘴饞了。”徐宏水打趣。

徐藝秋抿嘴笑,“都想吃。”

“我明天一早去菜市場,買最新鮮的回來。”

“好。”

洗完澡,徐藝秋沒什麽睡意,一閉眼腦子裏就是趙孫語在走廊看見周秋白,越過她,歡快奔到他身上的樣子,還有周秋白背着趙孫語在路燈下轉圈跳舞,他們手牽手的背影……

那些在當時剛冒出來就被壓下去的疼痛酸澀,在這個寂寥深夜、只有她一個人的孤單小屋裏,像壓抑到極致、脫離控制的蠱蟲,肆無忌憚地對她反噬啃咬。

徐藝秋捂着心口,睜着眼,小口努力呼吸,又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打開臺燈,從書包裏掏出競賽卷子,讓自己屏棄雜念,心無旁骛地投入進去。

一張卷子做完,已經到淩晨,總算有了困意,徐藝秋打個哈欠,爬上床閉眼,一覺睡到天光大亮。

醒來後,她看了眼時間,9:17,爺爺奶奶沒有把她喊醒。

洗漱完換好衣服出去,爺爺奶奶都不在,廚房給她留着飯。

她打開冰箱,裏面除了因為她昨天回來爺爺提前購置的東西,還有很多招待客人的東西,當然,肉最多,看着就新鮮。

吃過飯,徐藝秋打開電腦,一個個把好友申請都同意了,再給他們發一遍地址。

看着上面色彩鮮豔的小企鵝,徐藝秋遲疑片刻,還是不由自主地點開周秋白的空間。

他的網名就是他的別稱,還挺自戀——周美人 。

讓她意外的,他空間內容少得可憐,只有一條。

「今天和趙孫語一塊堆了雪人,她說我堆的醜,明明她的更醜才對/傲慢。」

徐藝秋看了眼時間,2005年11月22日。

不是什麽重要的日子,讓她仔細回想,什麽也想不起來。

她去找了日歷,這天是周二,節氣小雪。

有賴于優良的記憶力,經這麽點提醒,她想起來,那天真的飄了雪,她那時候已經坐到後面倒數第三排,和聞歆一個桌。

課間有人說下雪,那段時間糾纏她的一個男生想邀請她出去一塊看,她沒同意。

後來她還是打開窗戶,手探到窗外,接了幾片雪花。

可惜雪是初雪,雪花太小,觸手即化,手心最後只留下幾滴晶瑩的小水珠。

徐藝秋不知道,那天她出去的話,會不會一低頭,看見周秋白和趙孫語在校園裏一起堆雪人。

下午,徐藝秋做了幾份卷子,腦子有點累,掏出一本旅游雜記看,隐隐約約聽見樓下有老爺爺喊她。

她放下書,打開窗戶,和外界的空氣甫一流通,便有米爺爺中氣十足的聲音喊:“秋丫頭,你有朋友來找你!”

徐藝秋探頭往下瞅,這時候陽光已經不烈了,風一吹,暖暖的帶着燥意,周秋白身穿棉質黑色短袖,下着白色五分褲,仰着臉,胳膊伸得老直,像車前的雨刮器瘋狂左右搖擺,還踮腳,生怕她看不見。

聲音也拉得老長,“秋秋——”。

不自覺的,徐藝秋彎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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