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日常2

回三中這件事,其實并不是我拜托的,而是高中的語文老師。三中詩社,好像又再次風雨飄搖了。

我們真空的這一屆,出了一個橫掃小說獎的才女,跟一個橫掃新詩獎的才子,在三中詩社史上并不是空前也并非絕後,但年紀上卻與他們比較接近。老師說,也許這樣比較有親近感。

而我正好也想回學校看看,想去看看當初與他相遇的207教室,看看那裏是否仍然放着我們拙劣的詩集,還有陪伴了季雲三年的飛镖。

九月裏某個星期三的午後,我請了假,和季雲一起開了幾小時的車,回到了我們生長的城鎮。

那裏依舊如昔,綠蔭滿布着狹小的巷弄,陳舊的教學樓,總是帶着濕氣的走廊,學子們在操場上來回奔跑的盈盈笑語,時光就像是停滞了一樣。

語文老師看到我們兩個一起出現在校園裏,似乎不太意外,“我還以為你們高中的時候就開始交往了呢。”

那口氣反倒像是在責怪我們為什麽不早點在一起。看着老師頂上冒出了稀疏的白發,增長的皺紋,才确實感覺到了時光的流逝。

是啊,而我們也都已經長大了。

老師帶着我們穿越走廊,下了樓梯,就像是穿越了時空回廊一樣,又回到了207教室門口。

推開門,揚起了一陣風。

幾個年輕的臉龐出現在門後,帶着點戒心地坐在那裏。教室倒是沒什麽變,窗簾陳舊了些,黑板的位置,桌椅的位置,還有書櫃的位置,都和八年前一樣沒變。

“這是18屆的學姐,顧喻庭,現在在出版社做小說編輯。”

他們點點頭,沒什麽反應。

“這是20屆的學長,季雲。”

光是聽到這兩個字他們眼睛就亮了起來,順帶還倒抽了口氣。文青出于自負,很少對某個人展現出崇拜,但若能讓他們崇拜的,那就是像神一樣的存在。

但他們依然不動聲色地坐着,開始裝作好像也沒那麽了不起的樣子,開始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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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多了不少人呢,我畢業的時候可是只剩下了我和季雲兩個人。”我試着活躍氣氛。

“我知道,那是傳奇的一屆。”有個戴着粗框眼鏡的女孩坐在窗邊,跟着應了聲。她的制服上繡着三杠,那代表她是高三的學生,“季雲學長的詩,和顧喻庭學姐的小說,我都讀過。”

“謝謝你們把詩社給支撐下來了。”我說。

語文老師悄悄地退了場,學生們這才興奮地圍上來東問西問。有人把當年的校刊找出來,上頭印着季雲分別用三個不同筆名的投稿,和我那年拿下的小說首獎。

“聽說校內文學獎是因為季雲學長才改的規則,是真的嗎?”

“叫名字就好,學長就不必了。”他接着答道,“不過那是真的。”

掀起了一陣驚呼。

“聽說季雲學長出版過個人詩集,要怎麽樣才能出書呢?”

“還是從投稿開始吧,從報社、文學獎開始慢慢累積知名度,自然而然就會有出版社找上門來了。”季雲說。

正因為身為編輯,我才能說,季雲這話是只有足夠強悍的強者才說的出來的。一般人只會淹沒在投稿和文學獎的征件中,甚至連被打印出來的機會都沒有,就消失在電子數據之中。但純文學的世界,的确只有強者才能生存下來,就算是強者,能以作家身份活下來的,更是寥寥可數。這就是殘酷的現實世界。

“聽說最近暢銷的《致我們的青春》是以三中詩社為背景是真的嗎?”那個戴着眼鏡的女孩問。

季雲看了我一眼,“是真的。”

學生們敏感地察覺到我們之間的暧昧,便接着問道,“該不會就是你寫的吧?”

季雲坦白地點點頭。

學生們又更激動地往季雲擠過去,熱鬧的簡直就像是在開書迷見面會。

“所以裏面的故事都是真的?”一個女生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偷看了我一眼。她大概看過書,知道故事裏的男女主角,和我們一樣在詩社相遇,而且正好差了兩歲。或許她也敏感地察覺了,這是作者本人的投射。

“是虛構的。”季雲說。

我松了口氣。要在這群學生面前成了八卦檢讨大會,我可承受不住。這群青春期的小鬼,好像什麽都問的出來。

“我很喜歡《致我們的青春》,可以幫我簽名嗎?”

季雲點點頭,覆過來悄聲問我,“這樣有加班費嗎?”

“當然沒有。”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于是一堆扉頁上蓋着三中詩社印章的書就被推到了他眼前,有他自己的詩集、校刊、詩社的詩集,其中當然還有《致我們的青春》。

一個女生注意到我的無聊,體貼地把校刊拿到我眼前,“也請學姐簽名。”

我笑笑,在18歲的我寫下的那篇小說旁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我還從來不曾在自己的本名旁邊簽名,差點簽成了夏若雨。

我視線落在那篇名為《夜歸》的小說上頭,忍不住讀了起來。我有些意外,連我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曾經寫過這樣的小說了。

故事本身不太有趣,但文筆卻很令人驚豔。18歲的少女模仿着中年男子的口吻,講述着加班後去招妓的故事。文筆之間透露出上班族疲憊的口吻,還有從頭到尾都沒說出口的,他對妻子的愛,同時雜揉着對于家庭責任的倦怠。描寫的真的很好,即便是現在成了上班族的我看來,都能被這對現實生活的厭倦給打動,難以想像是18歲的我自己寫出來的。

“這本校刊有多的嗎?”

“有啊。”少女從書架深處拿了好幾本出來,同時有個飛镖盤掉了出來,她彎腰撿起,又塞了回去。

我看到季雲整個人震了一下。

“抱歉抱歉。”少女說着,在我面前放了五本一樣封面的校刊,“要的話可以送一本給你,畢竟刊着學姐的作品嘛。”

我感激涕零地把那本校刊收進包裏。畢竟那裏頭不只有我的,也有季雲的作品在上頭,是我們青春交會的證明。

季雲簽完最後一本書,終于忍不住手癢,站起身來,從書櫃裏拿出飛镖,挂在黑板旁邊。熟練地數好地上的格子,算好距離,卷起袖子,在原地站定。

學生們被這舉動吓了一跳,他們從沒想過原來這組飛镖竟然是有用的。

我替他解釋道,“他說那組飛镖陪伴了他三年,就讓他玩玩吧。”

于是,這本是詩社的文藝聚會,就成了他飛镖個人秀。學生們張大著嘴,看他像特技表演似地,飛镖無論怎麽射都不會偏離紅心。

“我來!”一個男學生站起身來,接過了飛镖。

“你玩301還是501?”季雲笑道。

“來個901怎麽樣?”

“當然沒問題。”

我對于在開始之前就勝負已分的比賽一點興趣都沒有,便随手翻起了手邊的書。

那個戴眼鏡的女生怯生生地走到我旁邊,問我,“學姐你是小說編輯?”

我點點頭。

“可以請你幫我看我寫的小說嗎?”她手中握着一疊A4紙,上頭簡單地用塑料夾裝訂着。但看她謹慎的态度,我能明白她像任何一個有志成為職業作家的人一樣,是認真地上門投稿來了。

“那當然。”我接過她的心血結晶,開始翻的飛快。意外的是,這不是什麽曲高和寡的純文學作品,而是不折不扣的言情小說,而且竟然是科幻言情。

這個故事說的是在未來人們已經移民到了太空,一個在星球間移動着銷售稀有物質的行商和某個貴族相戀的故事。故事雖然老套,但是關于女主角的描寫卻很鮮活。女主角自由奔放,帶着點狡桀。男主想要抓住她游走在法律邊緣的買賣,把這當作興榮國家的壟斷生意,但女主卻不受拘束,一次又一次從男主手下逃了出來。她和男主之間的鬥智很有意思,最後男主角還是終究沒抓住她,兩人也就一直維持着這樣你追我跑的關系。

我看完最後一個字擡起頭來,季雲正好獲得一場勝利,看那男學生的表情,沒意外的話應該是以相當懸殊的差距輸掉的。

“那是趙全,我們這屆寫詩寫的最厲害的男生。”她說,說的有些落寞。

我對這個話題沒什麽興趣,便阖上了書,“這個故事真的很有意思,要不要跟我們簽約?”

她對于這天上突然掉下來的大禮有些高興的不知該如何反應,于是便愣愣地坐在那裏,過了好一陣子才開口,“簽約……是指要出書了嗎?”

“是的。”

她激動的掩住了嘴巴,才剛想開口,淚水就從眼角滾落。

我有些欣慰,好久沒看到新人作者對于出道機會如此興奮了。

這表示她付出了極大的努力,比誰都還要花更多的時間在經營自己的故事,也許還失敗了很多次,但依然咬着牙寫下去,一個人和巨大的孤獨對抗,只有自己和筆,在廣袤的白紙上不斷地寫下去。她一定還寫了很多其他的故事,她只是拿了最好的一個出來而已。我都知道的,因為我也走過一樣的路。

“怎麽了?”季雲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就這麽向我走了過來。

“她的作品很有趣,我想把她給簽下來。”我說。

學生們瞬間鼓噪了起來,有寫小說的,也紛紛把自己的小說作品給拿出來。對于年輕的他們而言,沒有太多的追求,沒有太多現實的壓力,他們看着的就只有一個夢想,那個夢想也很單純,就只是出一本書而已。

高中詩社真是個有趣的地方。看着年輕的他們充滿各種煩惱,有些文字過于拗口,故事缺乏合理性,但是卻又這麽努力、這麽拼命。其中也有些令人意外的優秀作品,我建議他們去投不同類型的文學獎,各種文學獎各有各的偏好。無論是什麽類型的作品,我都看過,并且一一給了建議。

“你要是想成為作家,就得先接受批評,并且改變。不然說不上是有才華的人。”我看着一個充滿戒心的眼神說道。那個男生抱着自己作品的手這才終于松了開來,讓我逐字逐句遞給他建議。

說實在的,不是什麽有趣的作品,就連文筆都乏善可陳,就是随處可見的中二奇幻設定罷了。那些莫名堆疊的設定,光要消化就花了不少力氣。但我還是耐心地說完了我的意見,他也認真地點了點頭,又縮回角落去了。

這裏畢竟是詩社,寫詩的學生更多。有些不是詩社的學生,但平常也有在寫作的,聽了消息也都聚集了過來。季雲身邊圍繞着滿滿的學生,問個不停。這裏該用什麽字比較好?這個動詞會不會用的不夠好?這樣的暗喻是不是太過艱澀?

我坐在教室角落望着這風景,忍不住笑了。

十多個人圍繞着季雲問個不停,季雲也有些應付不過來的樣子,還挺有趣的。三中詩社創設以來,大概還不曾這麽熱鬧過。

秋天還帶着點熱氣的風從遠方吹來,夾帶着海潮濕的氣味,還有令人懷念的氣息。我眯起眼來,覺得自己好像能寫出一個好故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夜歸》真的是我寫的,我也真的被18歲的自己震驚過,只是這種東西當然不可能出現在校園文學獎裏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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