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邪門

等出了大隊辦公室, 沈青回首發現這裏面好像沒自個兒啥事兒了。

倒也沒有覺得失望，或是過河拆橋的感覺，畢竟她一開始的初衷是給自家弄個賺錢的門路, 沈家進了兩個人，雙份工資，以後吃肉的機會也多了, 這就足夠了。

出了門，告示欄前已經圍了一圈人，陳麥站在最前頭念，遇到不認識的還得旁邊的鄧翠玉提醒下。

念完, 就聽到一道酸溜溜的聲音, “沈老二家進了倆人，運氣可真好。”

“這不是應該的嘛, 大牛，你這思想可就不對了, 那些點心方子我可聽說了，是沈青從書上找來的。”幫着說話的是龐嫂子，微胖的身體, 微胖的臉上笑眯了眼, 她也被選上了, 不過在銷售組。

“我沒說不應該, 還不興人羨慕一下？站着說話不腰疼。”大牛叔瞪着眼, 他家人笨嘴拙舌，家裏婆娘和兒媳做飯也不行, 一家七口人一個也沒選上, 心裏咋可能不酸。

“大牛叔, 你也別着急, 現在是只有五種點心，才要的人少，如果賣的好，到時候大隊長肯定還要人……大家也別羨慕選上的人，等以後種類多了，廠子肯定要擴大，到時候還要進人不還得從咱自己村選嘛！”春芳揣着手笑眯眯的道，“所以，想進制作組的回家抓緊練習做飯，想進銷售組的趕緊練習嘴皮子去。”

“還是春芳想的周全，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孫奶奶笑眯眯拍拍她胳膊，“都看完了，沒事兒就散了吧，光圍在這裏，回頭再進人也選不着你們。”

大家一聽，再也顧不上說嘴發酸了，得趕緊回家練習去，說不定過年賣得好人手不夠，到時候人家肯定還要人呢，三十天的工就給十二，可不能再落選了。

沒一會兒的功夫，人群就散了大半。

剩下的是知青點的知青，正圍在一起恭喜鄧翠玉和白成軍，比起大牛叔單純的發洩心裏的酸意，知青點的鬥争可就要激烈多了，什麽陰陽怪氣，意有所指，攀關系，送禮，拱火的，挑撥離間的，威逼利誘的……全給冒出來了。

也不怪他們這麽激動了，比起下地又苦又累又熱，穿的體體面面的坐在辦公室裏動動嘴皮子簡直不要太舒服了，這麽一個機會擺在眼前，換做沈青也得豁出去把對手拉下馬自己上。

看的陳麥、春芳和二妮合不攏嘴，二妮拍着胸口歪頭跟沈青咬耳朵，“比電影還好看，比縣裏之前演的《紅燈記》還精彩！”

沈青相信了她的話，這姑娘眼睛亮瞎人了。

白成軍雞賊的很，不知道啥時候溜了，只有鄧翠玉一人，面對男女知青二三十號人的吐沫星子，臉都綠了，但不得不昂起脖子，叉着腰強力反駁回去，不然用不了兩秒就有人告到大隊長那裏，就這也叫嘴皮子溜？

方白彤想幫忙都插不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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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也看的津津有味兒，雙方有理有據，你來我往，堪比大型辯論賽。

直到大隊長吼了一聲，“所有知青，全部繞着村子跑十圈，跑不完不準回去休息！”

像鄧翠玉、方白彤這些待了一年的老知青攝于大隊長的威力乖乖跑步，倒是初冬新來的幾個還站在原地。

還不等大隊長沉下臉，其中那個最漂亮的，五官豔麗，穿着紅色妮子大衣的姑娘往前一步問道：“大隊長，不知道你們是依據什麽條件選擇銷售人員的？”

大隊長的臉黑下來，沒有大聲吼這姑娘已經夠奇怪的了，沒想到就連說話聲音都低了兩度，語氣還溫柔的很，讓陳麥這個親閨女都嫉妒紅了眼睛，“首先是對村裏的貢獻，以往農活兒的完成情況，以及自身能力。”

那姑娘點點頭，說了句我知道了就帶着另外三個姑娘走了。

沈青小聲問道：“她是誰，你爹态度咋這麽好？”

“市長閨女，就初冬的去供銷社在魏琳家歇着那次，張叔接的人，你們從沖縣回來前一天她們才回大隊的。”陳麥惆悵的道。

“市長閨女咋還下鄉？”沈青不解，市長還能給自個兒閨女安排不了一個工作嗎？

陳麥氣鼓鼓道，“誰知道。”

……

沒有給她安排職位，沈青也沒有讨人嫌的過去摻和，她現在除了養傷，剩下的時間全用來看包括但不限于化學方面的書，以及教教豆子，開春家裏打算送豆子去學校了。

跟她玩的好的陳麥、春芳和二妮也被她影響的拿起了書本，至于能看進去多少就只有她們自己知道了。

十二月中旬的時候，在全村男人們的努力下，合作食品廠的三間泥土房終于蓋好了，魏大叔出面賒的白糖也早就到了，生産隊倉庫出了面粉，油也是倉庫裏的出産榨的，雞蛋用的是各生産隊雞窩裏的蛋。

屋子也燒幹了，以沈母為組長的制作組的全體人員正式開工。

在開工之前，大隊長帶着會計、四個生産隊的隊長，面向全村男女老少，舉行了鄭重的揭牌儀式。

一九六七年十二月十六日，洮南公社小河大隊第一到四生産隊的食品廠正式成立了！

大隊長六人喜氣洋洋的揭開紅布，露出木匾上一行大字——小河食品廠。

非常接地氣。

全村人，以及來看熱鬧的其他村的人，甭管心裏咋想的，這一刻，全都致以熱烈的掌聲。

寒冷的冬日裏，所有人激動的心裏暖洋洋的。

看着一張張兩頰凹陷、幹黃黑瘦的臉上的激動，大隊長眼眶濕潤了，“你們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的把食品廠辦下去，賺很多很多的錢，讓所有人都吃飽肚子！”

“我們等着！”大家異口同聲的喊回去，聲音震得周圍樹上的雪簌簌往下掉，沒有人在意，這一刻，只有對希望的向往和期盼，心頭的熱血滾滾流淌，一定會有那麽一天，人人都能吃飽肚子的。

……

大隊長抹了抹眼角，大聲喊道：“開工！”

早就準備好的沈母等人，和面的和面，煮豆子的煮豆子，全都忙活開了。

為了保持幹淨衛生，除了制作組的人，剩下的人一律不準随便出入工坊。

門也是關着的，看不到裏面的情形，人群卻沒有散去，三三兩兩的，也不嫌冷了，聚在門外。

別看才開始做，但已經能聞到香味兒了。

“別在這等着了，都回去吧，別凍壞了，回頭想吃都吃不着了。”大隊長笑眯眯趕人。

沈青正要走，沈翔找來了，“姐，車來了，快走！”

今天沈翔他們要往市裏送雞蛋，她昨兒個說好了跟着一起去，有小半個月了，這段日子她娘沒少給她補充營養，她得看看骨頭愈合的咋樣了。

等到市裏已經半下午了，接收的人早就在約好的地點等着了，沈青幹脆陪着沈翔點數好雞蛋，對方是幹倒賣的，收的價格不低，根據個頭大小，大的一毛錢一個，小的兩毛三個，破的就只能免費送人了。

等統計完幾百個雞蛋，天色已經黑透了，醫院早就下班了。

臨走前跟司機越好回去的集合地點，姐弟倆先去醫院附近的招待所開了房間，胡亂吃點自家帶的饅頭和鹹菜，就提着留的兩公斤雞蛋去了呂大爺家。

之前沈翔替她取了貨，跟孫大姐給的一模一樣，但是價格便宜很多，人還額外送了些淘汰的坩埚、酒精燈、試管啥的，這不，姐弟倆來市裏送點禮，以後如果護手霜那些賣的好，還得呂大爺的兒子給供貨，得時不時的維持下關系。

呂大爺一家人正聚在一起嗑瓜子聽收音機，廠子裏年末效益好，工資高，前兩日才買了臺二手收音機。

收音機裏正播放着《紅燈記》，就連小孫子也聽得津津有味兒。

快到睡覺時間了，姐弟倆也沒有多留，放下東西說上兩句話就走了。

第二天去了市第一人民醫院檢查，骨頭愈合的很順利，重新打上石膏，讓再過半個月再來，到時候手臂就能活動自如了。

沈青信心大增，今年除夕是一月二十九號，還有近一個半月時間，足夠她做出不少的護手霜、美白霜和潤膚水了。

前兒個方白彤還跟她說，美白霜和護手霜都用完了，擔心在過年回家前能不能拿到東西。

回去就告訴她，把心放回肚子裏，保證在元旦後就讓她拿上。

此次來市裏的任務全部完成，要是擱在往常沈翔當天就坐班車回去了，畢竟他懷裏可是藏着好幾十塊錢，總是提心吊膽的。

但現在有個沈青，班車太擠了，他可不敢冒險，回去也打算搭便車，跟司機約好了，對方這次是往省城送貨，最快也得明日才能到市裏。

也就是說，接下來倆人沒事兒幹了。

“去圖書館。”沈青想了想說道。

“姐，我不想看書，我想去供銷社。”沈翔不同意，他一個學渣看什麽書，“市裏供銷社有兩層樓呢，賣的東西可多了，保準你看了喜歡。”

“呵。”甩給老弟一個白眼，“我是全都喜歡，問題是沒錢買，只能幹瞪眼。”

然後再接受一波售貨員的鄙視，何必去受白眼呢，看書不香嗎？

半個小時後，姐弟倆辦好了借閱證進了市圖書館。

沈翔跟在她後面小聲嘀咕，“我可不是怕了你，是看你受傷才讓着你的，咱可說好了，就看倆小時，回頭我去那邊轉轉，有沒有好東西買些。”

“噓，別念叨了，保持安靜。”沈青放輕腳步，帶着沈翔先去掃書架，知道老弟不耐煩，她先挑了幾本感興趣的讓他占位置先看着，她繼續掃書架。

短時間內她能去的圖書館只有市裏這一家，弄清楚書架分布以後能大提高找書的效率。

圖書館的書不算多，數量甚至還不如她大學時的圖書館藏書。

四十多分鐘就掃完一遍，正要回去看書，有人靠近，是一個戴眼鏡的青年，身上穿着藍色工裝，問着一股子機油味兒，“選中哪本，我幫你拿。”

原來是個好心人。

沈青搖頭拒絕了，“謝謝，不用，同伴幫我拿過了……麻煩讓一下，我過去。”

青年讓開，沈青穿過書架走到盡頭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小姑娘，懷裏抱着一本書，個頭不高，腳上穿着雙黑色坡跟皮鞋，圓圓的臉蛋，看起來乖乖巧巧的，笑起來也是甜甜的。

漂亮愛笑的小姑娘誰都喜歡，沈青也不例外，主動側過身體，讓小姑娘先走。

圖書館的書架通道，去過的人都知道，頂多一米寬，窄細窄細的，不過這裏要寬一半，畢竟沒有書可放嘛，位置一大，書架之間就能拉開距離了。

一米五寬，沈青側着身體半米都沒占，還剩下一米寬，過一個小姑娘綽綽有餘。

但就是這麽邪門，平坦的水泥地上，這姑娘居然沒走穩，哎喲一聲身體歪着朝着沈青倒去。

問題是沈青是背對書架，朝着通道站的，也就是說，這姑娘不偏不倚，正中紅心的倒在了她的胳膊上——如果沈青站着不動的話。

沈青當然沒有那麽傻了，眼看着還有半個月她的胳膊就徹底解脫了，她就能賺錢了，當然不能一朝不慎折在這種地方，那太虧了。

事實上，身體可比腦子反應快多了，以上的想法來自她快速閃開之後。

伴随着漂亮的小姑娘哐當一頭怼在書架上，沈青看着搖晃的書架，在心裏狠狠的誇獎了自己一番，幹的漂亮！

還有這思想覺悟，太有先見之明了！

“曉茹，你沒事兒吧。”之前樂于助人的青年聽到說聲音疾步走來，關切的扶住曉茹姑娘。

曉茹姑娘可能磕的有些腦震蕩，腦袋暈乎乎的，眼睛茫然，呆呆的看着青年喊了聲，“哥，我頭疼。”

“姐，你沒事兒吧。”剛才動靜不小，外面桌子前坐的人都能聽到，心思不在書上的沈翔立刻趁機過來查看。

“我沒事兒。”沈青搖搖頭，“走吧。”

“等等——”曉茹回頭喊道，“你把我撞到書架上連句道歉也沒有就想走？”

沈青：“……”

我是誰？我在哪兒？發生了什麽？

是她失憶了，還是她遇到了傳說中的空間折疊之術？

沈青凝神認真的思考。

“跟你說話呢，要不是你撞了我，我能撞到書架上嗎，哥，你看我頭上都腫了個大包，得去醫院開藥，我讓她賠償不過分吧？”小姑娘嘟着嘴，頭上的包還挺明顯的，但是并不影響她的可愛，就是可惜心太黑，居然想訛錢！

青年男子為難的看向沈青二人。

這倆人身上的棉襖帶着補丁，面黃肌瘦，家境肯定不好，胳膊還打着石膏，本就貧寒的家庭雪上加霜，但依然不忘學習……不過轉眼之間青年的腦子裏就腦補出了一貧苦家庭勵志大劇。

到嘴邊的好咽了回去，青年轉頭勸妹妹，“人家姑娘也不是故意的，這不是胳膊受傷了——”

“同志，等等。”沈青聽出了青年的好意，她沒看錯，樂于助人的都有一顆善心，就是缺了一雙X射線眼。

“你別擔心，我妹妹頭上的包不大，我就能看，不用你賠償，不過你下次走路還是小心些，最好讓家人陪同，萬一碰到了不講理的，說不定得訛你不少錢。”青年面色溫潤，眼含笑意，看的出來，他說的真心實意。

以至于沈青一下梗住了，那啥，同志啊，不用等到下一次了，你妹妹現在就想訛我的錢。

沈青糾結的看着他，想說吧，青年肯定又尴尬又難過，不說吧，誰知道這姑娘以後會不會繼續哄騙當哥哥的。

“曉茹，我們走吧。”青年沖兩人點點頭，扶着曉茹轉身打算從另一頭出去。

曉茹卻不願意了，甩掉哥哥的手，“我不，錯的又不是我，是她，是她害的我撞到書架上，這麽大的包你看不到嗎，為什麽不讓她賠償？哥，你是不是看上她了？你剛才低着頭看書，你是沒看到，她是故意撞我的！這樣你還要護着她嗎？”

這邏輯關系，得給滿分，不怕你驕傲，就怕你堅持不下去。

“曉茹，不要鬧了，人家跟你無冤無仇的，為什麽要故意撞你？！我是醫生，我看的出來，你頭上的包不嚴重，三天就能消腫，不需要開藥……走！”青年語氣嚴厲，身上散發出睿智的光環，這才對嘛，她又不是神經病亂撞人，啊，錯了，壓根就不是她撞的好吧，她才是受害者！

曉茹漲紅了臉，惡狠狠的瞪着沈青，這次算你走運。

說真的，她不覺得自己有瑪麗蘇的體質，可為什麽會有無緣無故的仇怨找上門？

“我說兩位同志，請等一下，你們說完了，該我說了。”看在青年是個好人的份上，她決定日行一善，揭穿曉茹姑娘的真面目。

曉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很快鎮定下來，哥哥當時低着頭沒看到，這裏也沒有第四個人，只要她不承認，哥哥肯定站她這一邊，或許哥哥還會覺得她人品有問題，讨厭她，那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