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翹鼻

淩晨五點四十幾分。

林尤月關掉震得快要跳起來的鬧鐘,揉了揉頭發,一下從床上爬了起來。

快速洗漱完,套好校服,又熟稔地紮好頭發,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客廳卻是一片暗色。

她拿書包的動作一頓,而後看了一眼另一邊緊閉的房門。

再擡眼看挂在客廳的時鐘。

接近六點。

林尤月将書包背好,走到玄關處,從鞋櫃裏拿出布鞋開始穿。

穿到一半的時候,過道傳來開門的聲響,接着客廳的燈給打亮。

孟雅萍眯着睡眼,沖她的方向看過去,撓了撓頭皮。

“今天怎麽起這麽早?就去上學了?”

“我今天要值日。”林尤月蹲下來,開始系洗得發白的鞋帶,手指快速在上邊繞,幾秒間就成一個漂亮的結。

孟雅萍一下反應過來,“我給忘了……”

林尤月還沒來得及說飯卡有錢,就看着孟雅萍急忙轉身走回房間,拿了錢包出來,從裏邊拿了張十塊錢塞她口袋裏。

“拿去買早餐,我就不給你做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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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孟雅萍轉身走向另一間房門,咣咣咣敲了幾下,“你也該起了……”

從院子裏推出自行車,關上大門,林尤月抓着把手,騎了上去。

“吃早餐了沒有!”吳國紅端着一水盆從另一屋走出來,搓了搓袖套,沖她這邊喊了一聲。

“路上買!”

“阿嫲,我上學去了!”

“……好好騎車!”

林尤月重重點了下頭,頭轉回去,剛踩上腳踏板,一陣毛茸茸觸感突然包圍。

林尤月低頭,就看見三只小奶狗不知什麽時候湊了上來,一個勁地舔她褲腳,短短又軟呼呼的尾巴在空中飛舞搖晃,啪啪啪撞着她。

“今天沒有吃的,快回去吧。”

這幾只剛出生不久的小狗好像是附近剛搬來的一個老奶奶家裏養的,就在同一條街上,隔着幾戶的距離。

但林尤月最終還是抵不過小狗們的熱情,從自行車下來,蹲下來摸了它們各自小小的腦袋才作罷。

結果就是在路上來不及買早餐了,出示了校徽,林尤月在學校的車棚停下來,急匆匆鎖好自行車,一路發梢揚起,跑進了教室。

六點二十五分,校門口人影肉眼可見地多了起來。

今天林尤月被安排在高三的區域。

她拿着記名冊跟一個高三的學姐站在教學樓不遠處,目光梭巡着朝教學樓走來的同學。

高三總體的紀律是比高一高二要好一些的,這讓林尤月也省事了不少。

正以為這一早的檢查就要暫時和平結束,前邊迎面走來幾個男生——只套件校服外套,校服褲子沒穿。

準備收起的筆又給她拿了起來,正當那幾個男生走近,準備上去詢問,身旁的學姐突然握住了她的胳膊。

“那是我們班的。”學姐低聲說,遞過來一個你懂得的眼神。

林尤月手中的筆換了個方向,“學姐……”

為首的一個男生向那學姐點了點頭,然後将手中的飲料抛過去給了她。

眼看那幾個男生就要走過她們,林尤月一個箭步走上去,站在了他們的面前。

她從容且嚴肅,唇線平直,直視他們。

“麻煩你們各自說一下自己的班級和姓名,謝謝配合。”

那學姐走過來,“沒事沒事,這不需要記名,讓他們走吧。”

林尤月看向她,提醒:“學姐,今天是周一。”

“我們穿校服了。”有個男生突然說,還沖她拉了拉衣擺。

林尤月看回來,“你們沒穿整套。”

氣氛有些凝固。

“沒事啦好過他們什麽也沒穿是不是?”學姐又插話。

“就是,我們又不是沒穿。”男生附和。

“學校規定,穿整套才算穿,你們現在這樣等于沒穿,不要浪費各自的時間,配合一下,”林尤月微抓緊筆,帶着你和我說再多也無法改變的語氣,“好嗎?”

一塵不染的黑板被周楊欣用手指輕扣了扣,她右手邊的投影拉幕,上面分布着規律又整齊的方格。

全班同學的姓名都在方格之中。

“這次的座位安排如上,變動有些大,課後記得換,有任何問題來辦公室找我,我說完了,你們繼續自習。”

林尤月專注的目光從投影幕上收回來,翻過一頁課本,手中的筆繼而又勤勞地在薄薄的紙頁上耕耘。

鈴聲打響。

原本寂然無聲的教室如摁了開關鍵一下炸開了鍋,直接進入菜市場模式。

“這哪裏是有些大,分明是都打亂了吧?”

“我才跟我同桌打好關系……搞什麽啊……”

“我覺得挺好的啊,一學期下來,和班上所有人都做過同桌,感覺也不賴,還很有新鮮感。”

“…你好渣啊。”

初秋正值,處于南方的縣城,按照常理來說在一定意義上是沒有秋天的,但今年的臨陽有些不同。

頭頂上的風扇三百六十度轉着最低檔的風,輕輕吹掃着充滿二氧化氮的教室的每一個角落。透明的玻璃窗敞向晴朗的天空,反射着略刺眼的光線,有幾片樹葉随風飄了進來,有一片在她本子上落了地。

樹葉的紋理脈絡清晰,邊角泛着金色的黃。

林尤月看了一眼,并沒有多加理會這個無意闖進她地盤的落葉,轉而又投入到學習當中,有些急,筆墨迅速在紙上劃開。

“林尤月,你不收拾書本嗎?換座位了。”前同桌提醒。

“稍等。”

最後一點,過多的筆墨被撤去的筆尖帶出,林尤月将筆記本一合,站起來。

課桌上整齊擺放的課本給她塞進背包,桌肚的紙巾、水杯、水卡,雜七雜八的東西幾秒間給她收拾了個幹淨。

前同桌在收拾間隙不經意看過去,發現原本還在記筆記的林尤月此時正拿着一張紙巾專心擦着已經無任何東西的桌面。

側向一邊。

桌肚,椅子,桌腳,比她的臉還幹淨。

是林尤月的風格。

擦完,林尤月将紙巾對折幾番扔進垃圾桶,随後一手提着書包,一手抱着書走向新座位。

沒走幾步,她掉頭回來,空出手将粘在課桌上的課表撕下。

嘶啦一聲,幹脆利落。

周圍的同學不是在慢悠悠地收拾東西,就是在閑聊,訴着一上午的苦逼學習,抱怨着垃圾學校的管理措施,還有管到太平洋的班主任。

林尤月将課本,背包放到新座位上,對周邊的人和聲音似乎處于一種隔絕的狀态。

平常有着良好的整理習慣,林尤月沒用多長時間就整理好了一切。

林尤月拿着水杯穿過混成一片的同學,來到飲水機面前。

冒着熱氣的水“汩汩”撞擊着杯底,林尤月低垂着眼睫,靜靜凝視着那上升的水面。

今天天氣很好,外面的景色格外明朗,像雨水滌蕩過後的街道,透着清新溫和。

玻璃窗框住的小世界,開始有零零散散的學生走出。

林尤月喝了一口熱水。

這會,運動員進行曲從廣播傳出,激昂的一聲“噔”拉開了今日早操的序幕。

“楊嘉明你同桌還沒收拾呢。”有人突然說。

“沒,他給班主任喊去領校服了,做完早操再換吧,昂。”

水杯擱在桌上,零星的氣泡随着水面陡然一斜消失,林尤月趁現在樓梯還沒擠滿人,從抽屜拿出記名冊走了出去。

每周一,校長或者副校長都會例行進行演講一次。

而這種時候,學生的儀容儀表也要格外到位,上頭學校領導一眼看下來,就知道哪個班哪個學生沒穿校服,嚴重的,做完早操定是要唾沫橫飛批一頓,由此也就會占了大課間的放松時間,這是他們最煩的。

林尤月今天值日,早操就不用做。

她跟着同是值日的同學站在最後面,提前分配好了任務,她檢查本年級的區域。

從一班開始。

每個班級的學生從低到高排下來,後面站着的也大多是男生。

一路檢查下來,看到不少略熟悉的面孔,不出意料,林尤月也收獲了不少白眼、唾棄還有挑釁。

林尤月不以為然,從初中就已經習慣了。

還好,沒人要打她。

掃了一眼記名冊,林尤月擡起頭,耳邊充斥着響徹整個校園的廣播體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三二三四五六七八……肩部運動……”

然後林尤月在一片白雲般的海浪中看到了一個格外獨樹一幟的同學。

還是沒穿一件校服的同學。

再往上看——是本班的。

林尤月抱着記名冊走上去,避開伸展的手臂,也避免自己碰到他們。

她站在這位格外“嚣張”醒目,在初秋穿着黑色短袖的男同學的身後。

林尤月在腦海裏搜索了一下,沒有頭緒,也沒有關于這位同學的任何印象。

這讓她納悶了會。

他對這套早操似乎不太熟悉,動作一遲一頓,但好在身高腿長,做得并不難看,加上很認真地跟着節奏動作着,看上去有些不好打擾。

林尤月喊了一聲同學,沒有反應。

她便走上去,哪料他一個手臂劈下來,她的馬尾就從後腦勺被壓到了脖頸,像過山車從最高處滑下。

“噗!”旁邊有人笑。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你在後面。”

林尤月搖搖頭,示意沒關系,把發圈拉下來再簡單紮好,她重新看向他。

他眼神還餘留着剛才的愧疚,又夾雜着幾許懵然,可能不知道她是來幹嘛的,停了動作,眼睛看着她。

給人一種很有禮貌的尊重。

不像是壞學生。

“我是學生會的,你為什麽不穿校服?你叫什麽名字?”林尤月說。

過了幾秒。

“…抱歉,我沒聽太清,你可以再說一次嗎?”

“我說,我學生會的,你叫什……”

她提高聲量的同時看到他雙手撐在腿上,身軀緩緩低下來,距離适當并不讓人感到冒犯,他下巴壓下,稍側臉——一種要認真傾聽的姿勢。

随着他的動作,一條細銀白的項鏈從他領口墜了下來,晃動了初晨溫煦的陽光,閃着細碎的光澤。

“林尤月你不要欺負新同學,他剛轉來不久的,校服也才剛剛拿到。”身旁注意到不對勁的楊嘉明說。

林尤月盯着那項鏈幾秒鐘,循着聲源看過去,似是在确認他話裏的真實性。

“真的,我騙你幹嘛,班主任不是在後邊站着嗎?你可以去問。”

接着又有人說。

“不是吧,林尤月你不認識新同學嗎?我們班的啊,上個星期剛轉來的,人家還上講臺自我介紹了……”

然後周楊欣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走過來了解情況後事情才得以解決。

事情也的确是這樣。

林尤月轉身,準備跟人說聲不好意思,他先開口了,“沒關系。”還附帶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林尤月看上去情緒沒多大起伏波動,維持着她身為紀檢員該有的姿态,點了點頭,走下去。

與他擦肩而過時,有道聲音像雲朵輕輕擦過耳邊——

“我叫陳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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