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翹鼻
初秋午後的日光柔和溫朗,也誘人發困。
十分鐘的午讀,硬生生給他們念成了大悲咒,死氣沉沉。
行走的班主任就像調音量的鍵,走到哪,哪聲音就拔高。
“你們今天是沒吃飯嗎?聲音這麽小是想幹什麽?聽聽隔壁班的,他們的讀書聲都蓋過你們的了,給我打起精神來!”
略漫長的午讀終于過去,熬過了下午第一節 的語文課,迎來了他們最喜歡的體育課,整個班也從昏昏欲睡的狀态一下飛升,個個精神的不得了。
幾個人成群結隊歡歡喜喜走出去,男生早已拿了球,在教室門口溜。
林尤月還在奮筆疾書,記着上節課沒記完的筆記,間隙注意到楊嘉明從後面走上來,搭上陳舟望的肩,把人拉了出去。
林尤月在上課的前一分鐘走出了教學樓,來到操場集合。
此時陽光并不刺眼,灑在身上,很舒服。
這節課不止他們班上體育課,一些高二高三的班級也安排這節課上,所以操場上人影不少,特別是籃球場那邊,早就駐紮了一群男生,籃球“嘭嘭”撞着地,夾雜着微風蕩在耳邊。
倏忽一聲口哨聲嘹亮吹響。
“集合了!集合了!高一十九班的!”
三分鐘的熱身運動結束,繞操場慢跑三圈,跑完自由活動。
體育老師還特別聲明:“別給我抓到中途回教室的,抓到一個,男生俯卧撐三十個,女生仰卧起坐三十個,聽明白了嗎!”
“明——白——”他們拖着尾音回。
跑完三圈,林尤月喘着氣走出跑道,用手背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視線在找地方站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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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樹枝繁茂的榕樹下,林尤月拍了拍邊上的石凳子,坐了下去。
她對面不遠邊,隔着三十來米左右,就是籃球場,一群男生跑完三圈氣都不帶喘就接着跑去打球。
林尤月歇了一會,從口袋拿出英語單詞卡片,開始小聲讀着。
因體育老師的課上要求,她提前帶了資料來學習,以免浪費時間。
“survey、survey,調查,測驗,s、u、r、v、e、y……”
“add up、add up,合計,a、d、d、u、p……”
靠近圍牆的鐵架子挂了一排校服外套,白色的秋季襯衫,在晃蕩的風中透着光。
頂上還坐着幾個女生,雙手撐在背後,并着的兩條腿在空中慢悠悠晃着。
同操場上時不時傳來的嬉鬧聲交織成一片。
林尤月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嘴巴很輕的在糯動着。
忽然有一道很長的影子從面前蔓延到她的帆布鞋底。
讀過的英語單詞在腦海過了一遍,拿卡片的手垂下來,林尤月擡起頭,準備背一遍,就看到陳舟望站在前面,側對着她,邁着步子走了一會,随之停下。
他微低垂着頭,額角的黑發被汗打濕,項鏈緊貼着他的喉嚨,細小的墜子跑到了背後,貼挂在他寬闊的後背上。
他動作着,貼在喉嚨的項鏈很小幅度地翻着,閃着淡淡的光澤,沿着修長的手指骨,光下很有力感的手臂有些濕漉,似剛剛去洗了手。
一聲細微的“咔嗒”,手表給他摘下,他輕握在手中。
同早上見到的少年有些不同,現在站在林尤月面前的陳舟望沒有了面對他人的親切以及令人感到舒适的禮貌笑容,而是帶了些很淡的疏離感,比同齡人略顯成熟穩重,無意識自然釋放的異性魅力,還有舉手投足間的一種很特別的氣質。
這種氣質是在一定條件下的家境和眼界造就的涵養自信。
陳舟望擡起手擋了下迎面投下的陽光,一滴水珠從他手腕一路緩慢蜿蜒下來,懸挂在了手肘上。
然後他再沒了動作,定了一會,頭緩緩側了過來。
看到是她,他微微怔了下,随後那讓人感到舒服的笑意在他眼底很淡地化開,像香甜的奶油融化,與他方才茕然獨立的氣質和諧地融合在一起。
陳舟望剛想和林尤月打一聲招呼。
“——舟望!來來來!”
在籃球場上奔跑的楊嘉明高高舉着瓶礦泉水,朝他們這邊喊了一聲。
招呼沒打完,有些不禮貌,陳舟望對那邊的楊嘉明點了點頭,腦袋又轉回來,漆黑的眼睛濕亮,嘴張了張。
“你去吧。”林尤月說。
“那…再見。”他語氣溫和,說着并把他的項鏈轉正放入衣領,然後對她做了個拜拜的手勢。
“再見。”
中途林尤月離開了熱鬧的操場,走到了相對安靜的角落。
她的心思都在單詞上,沒注意到在體育課過了一半的時間後,體育老師突然喊了集合。
但集合的人寥寥無幾,其他的同學都不知道在校園的哪一角落耍着。
等林尤月注意到的時候,她把單詞卡片放進口袋,跑了過去。
體育老師對集合的人數不是很滿意,看到林尤月跑過來,說:“是不是回教室了?”
“沒有。”林尤月如實說。
體育老師沉默一會,皺着眉毛擡手往右邊一指,“去那邊先站着。”
林尤月走過去。
漸漸的,有同班的同學陸陸續續往這邊走來,無一例外,都給體育老師喊去站在另一邊。
氣氛有些安靜,又帶些淩遲的味道。
陳舟望同楊嘉明站在後邊,沒一會,楊嘉明忍不住了,舉起了手。
“老師,我能上廁所嗎?很急。”
“快去快回!”
楊嘉明把手中的礦泉水給陳舟望,飛速跑向廁所。
在楊嘉明去廁所的過程中,體育老師終于開始正式講話了。
“同學們,不是老師嚴苛,學校給你們安排體育課,不是讓你們去小賣部買那些沒營養的零食吃,也不是讓你們用功努力學習,既然是體育課,咱們就得好好運動一下,何況一周也就這麽一節,你們在學校一周學習的時間很多吧?老是在教室坐着學習,會出毛病的,為了你們的健康,在體育課上,一定要活動,動起來,勞逸結合,學習效率會更高,明不明白?”
“為了讓你們深刻認識到這個道理,剛才給我叫到去那邊站着的同學,男生做俯卧撐三十個,女生做仰卧起坐三十個,”體育老師拍手掌,“好了,現在開始。”
周圍的女生已經開始召集自己的夥伴為自己壓着腿,躺在墊子上,開始做。
林尤月坐上墊子,雙腳并着,慢慢往後躺下去。
雙手交叉壓在後腦勺,腹部開始用力,往上起。
體育老師在旁邊看着,注意到她這沒人給她壓腳,看向另一邊站着的同學,“去,來位同學給她按着。”
“老師不用,我自己可以。”林尤月說。
可能她做得看上去有些吃力,體育老師又重複了一聲。
邊上有幾個同學抓着對方的胳膊,相視幾眼,想上去幫又不想上去幫。
做到第三個的時候,陳舟望從後邊走了上來,把手中的礦泉水擱在幹淨的地面上,在她面前半蹲下來。
林尤月的腳上傳來被壓着的觸感。
林尤月起的動作頓了會,眼睛看着他。
“不用……”
“沒事,你繼續做,我給你壓着。”
“我會做很久的,會浪費你的時間,松開吧。”做三十個仰卧起坐對她來說是有些難度的。
他眼睛看着她,淺淡的笑容在他嘴角慢慢展開。
“我并不會介意,你不需要有任何負擔。”
林尤月抿了抿嘴巴,不再說話,專心攻克這個難關。
“這個力度可以嗎?要是感到不舒服請及時告訴我。”
“可以,嗯,好。”
仰卧起坐做到後半段,是最難的,她的速度明顯降了下來。
林尤月很艱難地讓自己起,起到大腿那處,剛要吐出一口氣,耳邊傳來他的聲音。
“加油。”
林尤月擡眼,視野充滿他的面容,接着她往後又是一躺,看到湛藍的天空飄滿了棉花糖。
結束的時候,林尤月坐在墊子上休息了會,等那熱騰騰的氣息冷下來。
她垂着目光,看着自己的帆布鞋,難得發了一會呆。
不一會她站起來,拍了拍屁股,迎着下課鈴聲走回教室。
下午的最後一節課都是自習課,剛上完體育課,飲水機前排了一隊的人。
林尤月坐回座位,開始準備下節課的自習安排。
生活委員在講臺上拿着粉筆更新值日表,寫完邊拍着手上的粉塵邊提醒:“下午放學後第一組的同學記得打掃教室。”
林尤月所在的學習小組正是第一組。
收拾間隙,林尤月拿出筆記本,随手一翻就看到夾在裏面的樹葉。
她一頓。
這會楊嘉明和陳舟望走了進來,陳舟望走到自己座位,沒急着坐下來,站在旁邊擰開瓶蓋,不像其他男生都是大口大口地喝水,他不緊不慢喝着,伴随很細微的吞咽聲。
坐在前面的組長童茹這會轉過來,拍了拍陳舟望的桌面,分外熱絡。
“——欸新同學新同學。”
陳舟望喝水的動作停下,舉着礦泉水,垂着眼,下颌點了點。
“你是哪裏人?不是本地人吧?”
陳舟望蓋上瓶蓋,坐下來,“不是,我是北安那邊的。”
童茹:“……北安那邊的?北安的怎麽來這邊讀書?”
許是組長開了頭,坐在前邊原本就對新同學好奇的人這會也都将頭轉了過來,一副八卦。
“哇感覺好棒啊竟然是北安那邊的。”
“北安是一線大城市吧,新同學你怎麽這麽想不開轉來我們學校?”
陳舟望把礦泉水放好,“臨陽是我媽媽的故鄉,臨陽中學也是她的母校,我想來看一看。”
一群同學悠長地“哦”了一聲。
他們學校最好的地方大概只有建校時間長了,在歷屆中培養出了不少清華北大的高材生,只是近幾年,私立學校如雨後春筍紛紛冒了出來,一些好的老師和學生都給挖去,臨陽中學漸漸就有些沒落了,清華北大的苗子都不見得有一個。
等他們上了高三,剛好就是建校一百周年。
他們對陳舟望都很熱情,特別是一個小組裏面的,跟着組長你一言我一語,仿若要将他家底都給扒出來。
但全程陳舟望沒表現一點煩躁,很耐心地回答,滿足他們的好奇心。
直到上課鈴聲撤去,組長和前邊的同學都沒一點要結束聊天的征兆,中間陳舟望想提醒課後再說,奈何他們太熱情,沒找到适時的機會。
然後他們中間橫過來一只手,火熱的聊天一下中斷,他們看過去。
林尤月舉着本子,上邊寫着方方正正的楷體字——上課了,請你們不要再說話。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就将身體轉了回去。
聊得太嗨,竟然忘了還有林尤月在一邊。
“我靠,我真沒注意,她會不會記我們名了?”
“肯定被記了,她可是林尤月啊,這不心知肚明的嗎,何況今天是她值日。”
那人抽出本子,拍在桌上,低聲:“靠。”
沒多久,外邊走廊來了幾個人,應該是學生會的,沖林尤月這邊看,眼神示意她出來。
告訴她要臨時檢查一遍,于是林尤月又回一趟教室拿記名冊。
在林尤月離開教室沒多久,附近傳來“砰”一聲響,最後一節課,整棟教學樓都很安靜,只分得清這聲音是在東邊發出的。
空蕩蕩的籃球場上走出來一個人影。
安靜的教學樓也漸漸開始有絲絲的躁動聲起。
有人将頭探出窗外,驚道,“那哥們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