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小翹鼻

返校的第一天早上。

早讀課前,林尤月從桌肚拿出記名冊,集合後分完任務,一行人就開始檢查了。

從一班開始。

林尤月從一班後門方向走出,然後站定,她往裏面望去。

不專心早讀的楊嘉明看見她,朝她招了招了手,緊接着就拍了下旁邊的陳舟望。

林尤月移開視線,再三确認沒有違反紀律的情況。

她站在走廊一處,在上面的高二一班一欄上寫了個“優秀”,剛擡起頭——

謝錦樊吞吐着煙霧站在前面,一層白色的煙霧後,那雙眼睛正在盯着她。

林尤月面無表情移開視線,繼續往前走。

這會謝錦樊也動了動,擡腳走來。

兩人就要擦肩而過時,她被抓住了手腕。

林尤月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謝錦樊用蠻力拉着往前走。

“你想幹什麽?!松手!”

拉着她到一班的區域後,謝錦樊停頓了一下,他扭頭往裏面看去,朝陳舟望一笑,然下一秒就強扯着林尤月離開了他的視野之內。

林尤月被謝錦樊強拉進了一間放廢桌椅的教室。

謝錦樊松開她,一腳把門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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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怦”的一聲,有牆粉震落,在陽光中飛浮起。

林尤月看着謝錦樊開始朝她走近。

“謝錦樊,你到底想幹什麽?”她冷聲說。

林尤月往後退,趁他不注意就将手上的記名冊砸上去,再往門口跑。

可在她碰到門把手的時候,謝錦樊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翻過來,壓在牆上。

謝錦樊控制住她的雙手,看她拼命掙紮,腦後的馬尾也因為緊貼着牆而癟下來,再随着她掙脫的動作,烏發散落,發圈掉在了地上。

謝錦樊開始解她的紐扣。

謝錦樊好像瘋了,無論她怎麽喊叫他都像沒聽見,只死死地控制她,不讓她掙脫一分一毫。

手腕那圈已經被他抓得泛白生疼,但林尤月感受不到,她眼神恐懼且帶着空洞,看着他就要解開第二粒。

瘋了瘋了……

林尤月渾身發抖。

她顫着音喊:“你敢?!”

話落,門被打開,陳舟望走進來,急快拉開謝錦樊。

他單手攥着謝錦樊的衣領,一用力,将他帶去另一邊。

謝錦樊的後背就這麽砸上牆壁。

陳舟望胸膛起伏,擡起的拳頭在半空停下,手背,手臂,青筋凸起。

他看着謝錦樊露出得逞的笑。

“原來你生氣是這樣的啊。”語氣調侃,絲毫沒有悔意。

“打,你倒是打下來啊。”

沉默對峙片刻。

陳舟望松開他,收回手。

他沒有回話,而是轉身走向林尤月,彎腰撿起地上的發圈,弄掉上面的灰塵。

握起她的手,将發圈戴上去。

指腹輕輕撫過她掌跟上已經結痂的傷口。

“對不起。”

他們之間好像總是在對不起。

林尤月握緊手,她很想說這不關你的事,不要再說對不起了。

為什麽總是對她說對不起。

為什麽。

林尤月看着他低垂着眼眸,挺直而寬的肩背此時好似被什麽壓着,她看着他把她的手輕輕放下。

“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撿起地上的記名冊,他将她帶出教室。

陳舟望站在門口,把記名冊給她,清俊的臉上久違地露出她熟悉的笑容。

“回去吧。”

然後将門關上,将她隔絕在外。

楊嘉明跟着陳舟望趕來,站在一邊也很久了。

他從窗看一眼裏面的陳舟望和謝錦樊。

“林……”

林尤月在原地站了很久,随後她轉身走了。

楊嘉明再次看一眼裏面,又擔心林尤月,沒多想就跟了上去。

教室內。

陳舟望走到謝錦樊的面前。

謝錦樊絲毫不在意他讓林尤月走了,他看着陳舟望站定在他面前。

“我要是還活在這世上的一天,這樣的事情就不會結束。”

隐隐的讀書聲傳來,有風經過教學樓,窗簾被輕輕帶起。

“謝錦鴻,你聽好了。”他的聲音很輕很淡。

“你媽媽”他緩緩停下來。

從始至終,陳舟望都沒有想過要提起已逝世的人,那是對已去的人的不尊重,也是難以說出口,曾經困擾他的心結。

謝錦樊因為他這一句話,臉色一瞬變得差下來。

他咬着牙,“陳舟望你敢再提一句我媽試試?”

說着就揪着陳舟望的衣領,就像那日在警局前,就像在葬禮上。

“你不配。”

陳舟望沒有顧及謝錦樊的情緒再度失控,他眼神平靜看着謝錦樊:“曾阿姨曾經……”

一拳就這麽砸在了他的臉上。

陳舟望頭側回來,嘴角有血流下來,但他并不在意。

他再次看過去,繼續說。

“曾阿姨曾經給我媽打過一通電話,你知道這件事嗎?”

謝錦鴻再次揮過去的拳頭一下停在半空,就那麽一兩秒,他繼而一臉兇狠将拳頭砸向他的肚子。

“你閉嘴!閉嘴啊!”

陳舟望沒有躲,他從始至終都保持着冷靜,溫柔又克制。

“阿姨說,你是她活下來的動力。”

“你放屁!”謝錦樊驀地嘶吼,開始對他拳打腳踢。

陳舟望挨着他的打,眉眼在陰影裏。

“但那時,你太讓她失望了。”

“鄭小姐,我是謝錦樊的媽媽,我知道我這樣打來有些唐突,但如果你不忙的話,能允許我同你說幾句話嗎?”

鄭舒接到這通電話時,她正在收拾着行李,怔了幾秒,她走出陽臺。

“當然可以,我不忙,你身體還好嗎?”

“我身體很好,謝謝你。”

她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

“舟望是個好孩子,你把他教育的很好,造成這一切都是我作為父母的不稱職,真的很對不起,無論我做什麽都無法彌補……”

“你不必太過自責……”

她笑了下,又說,“不知道同為父母的你有沒有這種感受,把孩子當成活下去的希望。”

“你應該沒有吧?”她又笑了笑,只是這笑裏帶了些哽咽。

鄭舒看着外邊的風景,一時不知該回些什麽。

長久的沉默過後。

“請把這一切都當成我的錯吧,我會贖罪。”

……

為了解開他的心結,鄭女士将這事告訴了他,跟他說——

“如果你還認為是自己的錯,是自己害死了謝錦樊的母親,那那個時候,他母親明顯有不對勁的時候,而我卻沒有察覺,從而錯過了挽救一條生命的機會,這樣,媽媽也有錯。”

“可是兒子啊,如果凡事都能夠提前預知,意外也許會消失,可我們都不具備這個能力。”

——“我們只是普通人。”

講臺上,老師滔滔不絕地講着課。

林尤月坐在課桌前,機械地記着筆記。

“诶,聽說了嗎?”後面忽然有人說。

“什麽?有什麽八卦嗎?”

“不算八卦吧,就是有人在學校打架,都鬧到學校領導那邊了。”

“啊?誰啊?我們學校竟然還會有人打架。”

“就是那個誰,我不太記得叫啥了,另一個我倒知道,就是一班的陳舟望。”

“陳舟望?我知道他,他人品超好的,還特別帥,但他怎麽會跟人打架啊?”

“不是跟人打架,是被打了,我聽人說還流了不少血,賊可怕!”

筆在紙上倏地劃了一道。

林尤月嘴微微張開,吐着氣息。

緊接着她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在班上所有人包括老師詫愕的目光下跑了出去。

教師辦公室,周楊欣看到林尤月經過的身影,看眼時間——正是上課的時候。

周楊欣走出去,剛想喊她,就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

跑到那間教室後,裏面已是空蕩蕩無一人。

林尤月着急地發出了一些哽咽音,喉嚨像塞進了一團棉花,上不來下不去。

突然,外邊傳來一些人聲。

林尤月轉過身,整個上半身靠在欄杆上,她雙手抓着欄杆,視線急亂地找過去。

——沒有陳舟望的身影。

林尤月又跑去高二一班。

可座位是空的。

她站在門口,迎着他們疑惑的眼神,所有的勇氣也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同學,是有什麽事嗎?”講臺上的老師停止了講課,問。

林尤月搖頭,道歉後離去。

後來她從楊嘉明口中了解到,陳舟望請假回去養傷了。

然後一個星期過去。

“說來我也想去看看他來着,不過他說沒有事,你也不用擔心。”

“還有不好意思啊,之前是我誤會了你,其實你還是有把陳舟望當朋友的,”楊嘉明摸摸脖子,“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的關系怎麽一下就變成這樣。”

停頓一會,楊嘉明又說。

“但是林尤月,我建議你要是真想關心他,直接當面問他比問我好,你信我,舟望他絕對會開心的。”

林尤月垂着眼,點點頭。

在她離開之際,楊嘉明突然喊住她。

“林尤月,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到,其實上次送你回家的不是我爸,給你買藥的也不是我。”楊嘉明停了下。

——“是陳舟望,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

自上了高二以來,林尤月在家的時間也變少了。

在即将升高三的末尾,要是家中沒什麽事,她每隔兩三個月才回去。

也許是分開的時間長了,孟雅萍對她的唠叨也少了,在她難得回家一趟的時候,做了一桌豐盛的菜。

在再次就要返校的傍晚,林尤月背着書包,幫她奶奶淋菜。

“夥食費夠不夠吶,不夠跟阿嫲說,阿嫲有。”

“夠的夠的。”

吳國紅站直,手在腰上扶了扶。

“自己在外邊要照顧好自己,不用省錢,想吃什麽就買,你爸媽這點錢還是有的,知道不。”

林尤月點頭。

交代完這些,吳國紅又開始拔掉爛的菜根,整整齊齊放在一邊。

“你鄭奶奶那外孫,”吳國紅拔着菜根突然說。

“你沒住宿那會,我看他老跟在你後邊。我中午淋菜的時候也跟,下午淋菜的時候也跟。”

林尤月頓了下,繼續給菜澆水。

“我們順路。”

“我曉得。”

老人家擺擺手,開始啞啞地笑,“我還納悶了,這孩子怎麽老跟着你,還一直傻站着,瞧你到家門口了才曉得走。”

林尤月這次停下了動作。

吳國紅看她愣愣的模樣,拿過她手中的水瓢,從桶裏舀了一勺,給剛種下的菜種子喝水。

“看你這樣,這是不知道呢?”

林尤月一下站起來,急忙留下一句“阿嫲我走了”,然後奔向門口。

來到學校後,林尤月沒有去自己班的教室,而是跑向高二一班。

一路跑去,風将她的頭發揚起,許多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

而令她一直糾結且猶豫的問題也在那一刻得到了釋懷。

這次她不想再逃避了。

——她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跟他說。

——她好想見到他。

她懷着期待且忐忑的心情,喘着氣站在高二一班門口前。

她甚至都不想休息一會。

裏面的學生零零散散,林尤月走進去,她視線焦急且急切。

可她沒有看到陳舟望的身影。

林尤月越過站在過道的人,來到他的座位。

然後後邊傳來一聲——

“同學借過一下。”

林尤月讓開,然後她就看着這位同學坐在了他的座位上,還拿出書來看,仿若這裏就是他的座位。

楊嘉明背着書包從門口走進,看到林尤月,頓了一下,走過去。

“林尤月你怎麽來我們班了?”

林尤月看向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陳舟望呢?”

楊嘉明把書包放在課桌上,一會。

“他走了,你不知道嗎?”

林尤月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麽走了?”

班上有些吵,林尤月跟着他走出來。

“他去哪了?”

楊嘉明揣摩着她的表情——林尤月看上去是真的不知道啊,這怎麽回事。

“難道舟望沒有跟你說過,他要離開臨陽了嗎?他前些日子還辦了退學手續,原因我猜,大概跟謝錦樊有關,退學好像還是他家人提出的。”

林尤月怔住。

好一會。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倒不清楚。”

“不是,舟望沒告訴你,難道也沒有跟你道別嗎?我以為你知道。”

……

林尤月走在走廊上,步伐很慢。

身旁斷斷續續有人走過,林尤月擡起頭,她看着前面的幾個男生在看到她後,急忙将手上的煙放在背後。

她停下腳步。

回想她和陳舟望幾次的見面,回想他最後一次對她的笑以及升高二後第一次見面的最後一句話。

在她質問他為什麽會跟謝錦樊在一起,他說——

“這是我的事情。”

“記吧,記完我要走了。”

然後在她低下頭記名字的瞬間,陳舟望看向她的眼神。

林尤月呆然地站在原地。

這一刻,她終于醒悟,原來那一句平常的再見,是他即将離開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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