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柳山南的遺書
晚上雷希請客吃飯,本來院長和一個主任也要過來,但臨時有會,只好雷希代勞,地點選在老城的一家本地飯館。
因為之後會很忙,今天算是開工前唯一一次相對放松的機會了,這個季節帕市溫度适宜,游客很多,不管老城門口還是街道,到處能看見執勤巡警。
治安有序,城市祥和,安逸的氛圍讓池信特想留下來定居。
手抓羊肉、馕、羊肉串、黃面、鴿子湯……當帕市數不勝數的美食端上桌,柏曉天吃着碗裏的肉,看着盤裏的馕,恨自己少長一張嘴。
“雷醫生,問你個事兒,知道特警支隊在哪嗎?”
池信緩緩放下手裏的湯匙……
雷醫生扶着眼鏡想了想,“具體位置我也不太清楚,你用那個高德地圖搜一下,應該能搜到,你是要去找什麽人嗎?”
田桃點頭,“去找我男朋友。”
“呵!”,柏曉天捏着鴿子腿,沒忍住笑出聲。
田桃沖他翻白眼。
雷醫生又說:“警隊紀律嚴明,探親必須要提前告知,他領導同意了嗎?”
“我就問問,還不一定進得去呢。”
他們說話的時候池信一直捏着兜裏柳山南留下的那顆糖,想從田桃那聽到有關柳山南的只言片語,又真怕聽到什麽不該聽的。
“诶?池醫生,柳山南今天沒找你嗎?”,田桃轉向池信。
“沒找。”
“看來真是無情啊,誰也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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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希不清楚她們講的人是誰,還是按照自己的話題走,“吃完飯你們可以到老城逛逛,帕市治安很好的,等你們呆段時間就知道了,這裏雖然沒有大城市繁華,但是日子過得舒心,冬天不冷,夏天不熱,常年溫度适宜。”
柏曉天盯着鴿子腿,“要是能天天吃到這麽多好吃的,我就不走了。”
“我也不走了。”
柏曉天和姚宴寧雙雙被羊肉和鴿子俘虜。
……
吃得差不多了,趁他們四個聊天,池信去外面給田野打電話。
電話剛通,她第一句話就問:“柳山南為什麽在這?”
“他在那邊工作啊。”
池信壓着脾氣繼續問,“我是說他在這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巧了,柳山南剛給我打完電話,也是這麽問的。”
“所以呢?”
田野耐不住得意,連語氣都飄了,“邊境重逢,我特地給你倆制造的驚喜偶遇,浪漫不?”
“你怎麽知道我倆一定會遇上?”
“早晚啊。”
眼淚在池信眼圈打轉,“田野,當初是柳山南甩下我走的,你讓我這樣面對他,毫無尊嚴可言,我是你朋友,不是給你演戲的。”
她心裏一直有火,但在面對柳山南的時候根本發不出來,于是都撒給了田野,朋友在這時候莫名背鍋。
那邊,田野沉默了兩秒,說:“你打開微信,我給你發個東西。”
池信直接挂斷電話,信息很快進來,盡管她在氣頭上,還是點開了,而田野發過來的東西讓她倒吸一口冷氣,手忍不住抖。
兩張圖片,一張是信封的封面,上面寫着“遺書”,另一張是裏面信的內容。
“如果我死了,請把我的骨灰葬回那片土地。
如果我死了,請替我去爺爺墓前掃掃埃塵。
如果我死了,請一定照顧好池信。
在祖國和我命之間,便是她存在的地方——柳山南。”
田野:“這封信是他臨走前交給我的,本來我想,如果你們能各自放下,那麽這封信就永遠留我這壓箱底,可事實你們倆都沒放下,過得時間越久,越難忘。”
面前的街道漸漸模糊,行人的身影也混在了一起,池信抱着手臂,任由眼淚掉在地上,被灰塵裹緊……
所以柳山南不是不愛我,是在祖國和我之間,選擇了前者而已。
田野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柳山南十月一號要參加市裏組織的升旗儀式,你要想見他,可以去試試。”
池信回頭看了眼飯館招牌,往旁邊街道的長椅處走去。
……
十月一日的帕市萬裏無雲,好天氣也在為祖國慶生。
當天早上,作為市醫院的醫護代表,池信和一些同事着工作服站在隊伍裏,四周還有圍觀的當地民衆,大家從不同地方湧過來,熙熙攘攘,但也有序。
不遠處是特警隊的警察,相比正式開場前醫生隊形的“散漫”,特警那邊站得跟□□的國旗護衛隊一樣,腰杆筆直,目不斜視。
想要在相同制服的人群中找一個,難度着實不小。
還好柳山南個子高,他的側臉池信再熟悉不過,從最後一排一個個确認過去,看了十幾個人左右,終于找到了柳山南。
“師父,你看什麽呢?”
柏曉天伸手在池信面前晃晃,她依然目不轉睛。
“啊~找柳山南呢吧,我看見他了,在那呢。”
柏曉天嗓門洪亮,聲音引得旁邊的警察們都轉過頭來,面面相觑。
池信堅信柳山南早就發現她了,要不然不可能在第一時間對上視線。
很快,升旗儀式開始,幾個代表的行業列隊站好,武警升旗手走向升旗臺,正步踢得跟機器人一樣标準。
國歌響起時,所有武警和警察整齊敬軍禮,而且都摘掉了手套,其他人行注目禮,也包括普通群衆。
池信很久沒參加過這種儀式了,遠在邊境,看着飄揚在藍天下的五星紅旗,身上熱血翻湧,她似乎能理解柳山南為什麽那麽堅定自己的選擇了……
祖孫三代都獻給了祖國,骨子裏流淌着烈士後代的鮮血,所謂“把手上的青春點燃,把腳下的土地照亮”,軍人、警察、醫生……這些為人民服務的職業,在某種意義上擁有相同信仰。
升旗儀式結束後是領導發言,雖然話語官方,但用在此情此景裏聽着特別舒心。
“師父,結束了。”
池信正聽得入神,柏曉天提醒她。
“哦。”
她看了眼四周,大家在有序撤離。
“師父,柳山南要走了,你不上前打個招呼啊。”
“不了,領導太多,不好。”
“我替你去。”
柏曉天說完不顧池信攔他,矮着腰悄悄往特警車輛那邊靠。
此刻特警隊正原地待命,即使儀式結束,他們每個人也沒有絲毫松懈,身姿挺拔得依然亮眼。
“你好,我想找下特警支隊的柳山南。”
柏曉天跟隊伍旁一看就是“隊長”之類的人物打招呼。
隊長有些警覺,“什麽事?我們馬上要返回警隊了。”
“是這樣,前幾天體檢,柳山南身體有點問題,我們主治醫給他打電話沒聯系上,剛才看見你們,想當面囑咐幾句,很快。”
這位隊長往隊伍後頭看了一眼,喊:“柳山南!”
“到!”
“出列!”
柳山南早就看見了柏曉天,也聽到了剛才的談話。
“醫生找你,你過去看一下,快點回來。”
柳山南回複完“收到”,看了柏曉天一眼,“哪位醫生找我?”
“池信,池醫生。”
柏曉天的語調跟剛才講話的大領導差不多,故意學人家的腔調。
他話剛落柳山南就跑向池信那邊。
整個廣場的焦點中心轉移聚集,警隊的看柳山南,醫院的看池信。
“你找我。”
“我沒找你。”
柳山南點點頭,“那應該謝謝柏曉天。”
“嗯?”
“謝他讓我有理由站在你面前。”
周圍目光太過熱烈,但池信只要低頭就看不見柳山南這張帥臉了,所以她沒閃躲。
想念在一年裏堆積至最高點,猶如他們曾一同攀登的玉珠峰,站在頂端,風也熱烈,雲也熱烈。
“我回去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柳山南問。
池信跨前一步,“如果你失言,我就弄死你。”
柳山南笑了一聲,眼睛瞟向後面,“我兄弟們都在呢。”
“不怕的話你試試。”
“我……得歸隊了,等我打給你。”
轉過的身子走了兩步又轉回來,留給池信一張側臉。
“生日快樂。”,他說。
“……”
池信心一顫,柳山南竟然知道!她自己都忘了,要不是一大早外公打視頻電話,她一點兒都沒想起來。
國慶節出生的孩子,腦袋裏只有一件事就是為祖國慶生……
柳山南的側臉後面是紅旗和藍天,如張畫一樣刻在池信眼前,她想,她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禮物。
等柳山南歸隊,所有特警依次上車,然後整齊出發,一輛接一輛,消失在道路盡頭。
……
當天傍晚,池信吃完飯在老城附近溜達,她等不及柳山南打過來就主動打了過去。
一年未觸碰的號碼,很快接通了,沒換。
“喂,池信。”
“喂…柳山南。”
他的聲音,在過去許久不見的時間裏只有那麽一句“別讓它撓到你,不然要打狂犬疫苗……”,池信想聽的時候就去翻找聊天記錄,雖然對方已經删除了她。
坐到長椅上,池信手裏捏着糖塊,盡量平複情緒。
如果不是田野發給她那兩張照片,大概永遠都不會有這番通話了。
“在哪?”
“在老城這邊。”
此時電話那頭,柳山南站在水龍頭下,衣襟濕了幾道印兒。
方才手機響的時候,他從外面訓練完回來正要洗澡,一看是池信,顧不上擦手上的水,随便在身上抹了兩把……
“感冒了嗎?聲音不太對。”
“沒事。”,池信蹭蹭鼻子,“你呢?在幹嘛?”
“洗澡。”
池信突然“嗯!”了一聲。
“怎麽了?”
柳山南繃直身子,仔細聽那頭動靜。
“你給我的糖,被過路小孩兒搶走了。”
電話那頭傳來笑聲,池信有點兒委屈。
“讓他吃吧,我再給你買。”
“那你怎麽給我?”
“下周休息我去找你。”
失而複得的感覺,在這一刻變得尤為奇妙,相隔一年後,親近感無縫銜接。
“你……一個月休息幾次?”
“不一定,有時候一次兩次,有時候一次都沒有。”
“好,那你定下來給我打電話。”
柳山南剛說完,外面就傳來趿拉鞋的聲音,“兄弟,洗完了嗎?”
他放低音量,“嗯,你等我,先挂了。”
“bye bye”和“嘟嘟”聲混在一起……
“姐姐,還給你。”
池信擡頭,看見一男一女兩個維吾爾族小孩兒,兩人長得很像,應該是親兄妹,其中女孩兒是剛剛搶她糖的那位,而跟她說話的是另一位男孩兒。
池信拿回糖,說:“你們等我一下。”
她跑去旁邊商店,再回來時手裏多了一袋大白兔。
“給,吃吧。”
池信說話摸摸小女孩兒的頭,卷發很漂亮。
女孩兒抱着糖袋看向哥哥,可他還是盯着池信手裏那塊,可能是被彩色的包裝吸引了。
池信笑笑,拿過糖扒開,喂到他嘴裏,小男孩兒說了句“謝謝”就跑開了,而那個彩虹糖紙卻留給了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