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讨債
安頓好其他弟妹,把年紀小的弟妹交給小星小月照顧,祝玉便拉着忸怩不大情願的父母出門去找隔壁嬸子借車去鎮上。
隔壁嬸子雖然是個寡婦,還被村裏人不喜,但對鄰居的他們一家還是很好說話的,祝玉過去借車時嬸子也沒多問,二話不說借了。
是輛二手的三輪車。
祝玉騎上去的時候适應了會,太久沒騎了。
催促着有點想退縮的父母坐上三輪車,祝玉一腳蹬下去,便往鎮上進發。
一路上,祝玉回顧着過往,上一世,這一世的前十六年,感受着雙手間把握的把手的真實粗粝感以及屬于自由的風的觸覺,眼眶忍不住潮紅了一瞬。
重回十六歲,選擇了拒婚,沒有了臨家給予的痛苦和折磨,卻還有現實生活的無奈和艱辛在等着她。可如果能把錢拿回來……
祝玉眉頭漸漸蹙緊。
哪怕還沒到達目的地,她都能猜到一定結果,想從舅舅叔叔口袋裏把屬于他們的錢全數拿回來,堪比登天之難。
可不管怎樣,為了生計,為了全家人的将來,她必須把錢拿回來。
從竹嶼村到清江鎮大概要騎兩個小時,舅舅家離得近些,祝玉便先帶着父母去了舅舅家。
祝玉舅舅苗守國是個小吃店的老板,雇了人打理,自個兒每日裏很是清閑。祝玉他們三個到的時候,他正騎着一輛嶄新的自行車,身後跟着一輛還新的三輪,車上擺放着新的電視機,浩浩蕩蕩地往家裏騎。
等快到家時,他從腰包裏掏出一只磚頭般大的手機,是大哥大,價值兩萬多,像是特意炫耀似的拿在手裏過了會才貼到耳朵,似是跟誰打着電話,臉上帶着得意張揚的笑容,襯得那張三十來歲的臉龐年輕了好幾歲。
不少人向他投來豔羨的目光,包括祝玉的父母。
“翠翠啊,你弟手裏頭那東西可真……真……”祝父是個沒學過幾個字的莊稼漢,一時間想不出什麽誇贊的詞兒來,只能眼巴巴看着苗守國手裏頭拿着的、腳下騎着的、身後拉着的好玩意兒羨慕着。
祝母也是一樣驚羨地巴望着,心裏捉摸着,既然弟弟今天買了這麽些好東西回來,現在應該是周轉過來了,咱們向他把錢要回來,應該不會太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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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父祝母絲毫沒認識到苗守國如此風光的真正原因,祝玉卻看的一清二楚,眉頭皺得死緊,黑亮的眼睛冒着一簇壓抑的怒火。
她拉好剎手,從三輪車上跳下來,沒兩步就到了苗守國的車前。
苗守國被吓了一跳,忙從自行車上跳下來,把住車身。
“小玉?”苗守國掠過祝玉的肩頭看到瑟縮在後頭、看到他看過來便擠出怯怯又和善的笑的祝父祝母,眉頭飛快一蹙,下一秒揚起不太真切的笑容,喚了聲姐姐姐夫。
“你們上門來怎麽也不說一聲呢。”苗守國嗐了一聲,笑眯眯地埋怨着,又說:“早知道你們會來,我就把招娣、阿清全都叫回家,再把店裏的廚師請到家來給你們做頓好吃的,可現在嘛,唉……”
苗守國裝模作樣地嘆了聲,做出愁眉苦臉的樣子,想讓看不得他這樣子的姐姐自己提出算了走人。
而苗翠翠确實如他所願的那般張口了,只是祝玉沒讓她開那個口,直截了當說:“舅舅,我們不是來做客的。”
苗守國眉頭不着痕跡挑了挑,意識到祝玉可能要說什麽,苗守國忙招呼着三人往家裏走,邊走邊說:“既然有別的事,咱們就進去說,進去說。”
祝玉腳步沒動。
她往苗守國家大門口站定,本來步伐松動要跟着進去的二老也只能灰溜溜站回她身後。
苗守國停住腳步,偏頭看着這個有些變了的大外甥女。
他姐姐一家人是什麽性格他再清楚不過,全都是群任人拿捏、無知的綿羊,說好聽點是老好人,老實人,難聽點不就是一群被賣了還得幫人數錢的蠢貨。
過去,祝玉也的确是這蠢貨中的一員,可現在——
“舅舅,我們來鎮上一趟不容易,所以不想空手而歸,既然舅舅能如此風光地大包小包帶回家,想來之前的周轉危機已經過去,那麽,是不是可以把從我家借來的錢還回來了?”
祝玉直接在大門口把苗守國向他們借錢的事抖了出去。
苗守國的表情頓時挂不住了。
不過他到底是生意人,腦子轉得快,當即擺出一副吃驚的嘴臉:“小玉你說啥呢,什麽借錢,舅舅什麽時候向你們家借過錢?你們家都成這樣了,舅舅再不是東西也不能向你們借錢啊。”
祝玉眉頭一下皺緊,祝父祝母更是急了地往前走了兩步,想說點什麽時,身後大門嘩啦一聲打開,走出一個裝扮洋氣、走路帶風的女人,抄着腰就過來嚷嚷。
“借錢?什麽借錢?小玉子,錢的事兒你可少在這胡說八道。你們家什麽情況,我們家什麽情況,真要錢了,我們犯得着去你家借?就你家那情況,村上鎮上誰不知道,我們就是再沒良心也不可能找你們借錢吶。再說了,就算我們想借,你們借的出來嗎?”
出來的是苗守國的老婆王招娣,腳一邁出門就噼裏啪啦一頓大嗓門輸出。
他們房子地理位置好,臨街,來來往往全是人,一聽夫妻倆的話,把兩方的外貌穿着那麽一比較,不用別人說也先信了苗守國夫妻倆。
再加上也确實聽說過苗守國在竹嶼村有那麽一家窮親戚,逢年過節的苗守國都會拎上一大堆東西過去接濟,當即路人看向祝玉父母三人的目光就變了。
祝玉父母都是老實人,嘴又笨,被苗守國夫妻倆這麽一頓搶白,又羞于提那錢是自家女兒的賣身錢,不由吶吶着想退想回家。
他們不提是不想讓旁人指點他們賣女兒,哪怕他們是想讓女兒去富貴人家過好日子,出發點是好的,可人言可畏,他們終究有所顧忌。可祝玉沒有,她直接就說了那是她的彩禮錢,是京都那邊的大戶人家看上她給他們家的十萬塊彩禮。
十萬塊!
一聽到這天價的數字,路人全都驚呆了。鎮上首富也才是個萬元戶。
祝玉又指向了苗守國腰間的大哥大:“要不是借了我的彩禮錢,舅舅你哪來的錢買這個大哥大,這一個至少也要兩三萬吧,就憑你那家一個月才一千多塊的小店,你要攢多久才能買得起。”
苗守國下意識想去遮擋腰間的大哥大,可大家老早就把目光投了過去,竊竊私語傳開,聽着全是對苗守國的質疑。
苗守國的小吃店生意只能說是還行,比打工賺一點自由一點,卻也攢不下什麽錢,的确不可能買得起兩三萬一個的大哥大。
況且這玩意兒也不是說買就能買得到的,87年大哥大都剛出世,一個要兩三萬的天價不說,還得有人幫忙買才有機會買到,這人工費不也是錢?苗守國一個開小飯館的哪拿得出來?
路人是開始偏向祝玉那邊了,用目光、私語逼迫着苗守國,可這夫妻倆又不是祝玉父母那種人,尤其是王招娣,當即就嚎開了,當街耍潑地嚷嚷祝家沒良心。
苗守國作為苗翠翠唯一的嫡親弟弟,日子只夠溫飽也就罷了,平日裏還多番接濟,祝玉一家倒好,不顧念姐弟情,不顧念這麽多年的照顧,反倒空口白牙上門誣賴。他們那小店确實賺不到這麽多錢,可這不是還有她王招娣嘛,她又不是死的賺不來錢,好東西上市,她湊點錢給丈夫買一個怎麽了,怎麽就非得是從姐姐那借的了?再說,借錢借錢,借條呢,人證呢,誰知道誰看見了?憑什麽胡咧咧的說他們家守國借了祝家的錢。
祝父祝母被搶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嗫喏着說不出話。他們借錢時确實沒人沒借條,當即有苦難言。
一看祝父祝母說不出來話,王招娣便順着杆子往上爬,又哭又嚎說他們祝家喪良心要逼死他們訛他們苗家,哭着哭着還準備一頭碰死在門前。
祝玉冷眼看着,心裏一片寒涼,這就是她的舅舅舅媽,果然不要臉至極。
什麽接濟,這麽多年來,哪次不是姆媽省吃儉用的把錢留出一部分給他們,他們倒好,倒打一耙不說,還來這一出。
“既然舅媽說我們是白眼狼,我今天就把白眼狼這名號做實了,還錢,不還錢,這東西我就連車一起拖走了。”祝玉盯上了那輛新的三輪車以及車裏的電視機。
王招娣的哭聲戛然而止,跟有人突然掐住她喉嚨一樣,發出一聲尖利的嘶鳴。
她跟瘋了一樣撲過去,又喊又罵,連聲叫滾,她沒祝家這麽一家窮逼親戚,別他娘的叫她舅媽,這些東西都是她家的,她出的錢,你們祝家誰都別想動一下!
可祝玉态度異常強硬,幽深的黑瞳定定看着苗守國,往日看上去一碰就折的手腕此刻宛若鋼鐵牢牢焊在三輪車把手上,任由王招娣又抓又咬,愣是不松手。
苗守國被她那眼神看得瘆得慌,冷不丁一抖,偏眼看到自家婆娘還在那耍潑發瘋,聽到路人的竊竊私語和嘲笑,頓覺面上無光,丢臉不已。不由得,苗守國上前把王招娣拉了回來,一擺手,裝出一副又痛心又無奈的表情。
“罷,就當我這做弟弟的向姐姐你盡最後一點心意吧。”
苗守國這意思仿佛是要跟苗翠翠斷絕關系,從此不相往來,苗翠翠動了動嘴又挪了挪腳,想要挽回,又被祝玉的眼神制止,只能緩緩低下頭淌起淚。
雖然錢沒要回來,但好歹有點收獲,哪怕心裏不怎麽舒坦,祝玉也只能先捏着鼻子認了。
在騎着車趕往叔叔的路上,祝玉不得不在心裏做起最壞的打算。
“玉啊,咱們真的還要去你叔叔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