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往後必将,前途無量
錢鵲?提起這個名字,衆人都是一愣。自從甘州軍入京那日陛下遇刺,錢鵲被太後以辦事不力為由禁足,又将刺客案交予了戚卓容查,大家便默認錢鵲已經成為了争權的失敗者,遲早要被處置掉,因此也無人再會留心。
可戚卓容現在突然提起他,難道是真的和他有關?但他人在禁足,又如何摻和到這樁案子裏來?
“諸位,慶功宴本該在甘州軍入京次日就舉行,由禮部負責,那席間歌舞助興的名單是早就定下的,陛下遇刺後也僅僅是推遲了時間,其他都未做修改。試問,咱家那時人都沒到京城,又怎麽得到藥材制毒?時間根本不夠。而禮部在宮中設宴,必然繞不開司禮監,如此一來,能有本事拿到藥材的,就只有錢鵲一人。錢鵲早早就備好了毒/藥,安排好舞女下毒,只等慶功宴開宴,就取了郭總兵性命。”
黃尚書立刻反駁:“這些都是你的推測,戚公公不是最看重證據嗎?證據何在?”
“證據?”戚卓容眼神陡然淩厲起來,“證據便是陛下所受的傷!”
不知道是誰倒抽一口冷氣。
“咱家早就說過,刺客案已經查明,只是因為有一些其他收獲,所以才尚未公布。”戚卓容道,“試問,偌大宮城,守衛森嚴,光天化日之下,如何能有人一路暢行無阻?甚至進入英極宮,進入陛下寝殿多時都無人發現?難道整個宮禁上下,當真全都是瞎子聾子嗎!非也!只不過是有人裏應外合,才讓刺客有機可乘!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錢鵲!”
“他這麽做有何好處?”黃尚書追問道。
“是啊,有何好處呢?那寝宮中沒丢一樣東西,而刺客明明已經擊昏了陛下,卻遲遲不走,非要等到人進去查看,才作勢威脅。最後陛下被救下,養好了傷,他卻反倒因為辦事不力被禁足,他圖什麽呢?”戚卓容故意停下,見大多數人都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笑着嘆了口氣,搖頭道,“他圖的,正是讓自己被禁足啊。”
梁青露一直安靜傾聽,這回卻終于忍不住疑惑道:“什麽意思?”
戚卓容:“那刺客來得太巧,他被禁足得也太巧。司禮監無人執事,那最後這差事會落在誰頭上?”
梁青露依舊迷惑道:“不是你嗎?可這樣的好事,他憑什麽讓給你?”
“真是好事嗎?”戚卓容意味深長道,“這代掌印,可不是那麽好當的啊。”
而堂中,已有腦筋快的人想明白了其中關竅,不由震驚地交頭接耳起來。
這代掌印确實不好當,剛回宮還沒來得及享福呢,就要查清刺客案,同時慶功宴推遲,也需要司禮監協助後續,除此之外,還有陛下的日常需要服侍。就算戚卓容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兼顧得過來。既然不能兼顧,就只能分輕重而行。刺客案不能不查,否則自己的前程就徹底終結;而陛下正在養傷,也不能出一點差錯。如此一來,只有慶功宴可以稍稍忽視,畢竟章程已定,又由禮部主管,通常出不了什麽亂子。
而事實上卻是慶功宴上舞女下毒,二品總兵命喪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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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環套一環,連黃尚書方才也懷疑下毒是戚卓容所為,如此看來,戚卓容險些就要成為階下囚,而沒了他這個勁敵,錢鵲借着太後的寵信不日便可重新歸位。
真是好陰毒的計策!
“咱家已經派人搜查過錢鵲的房間,在花盆泥土中發現了剩餘藥材。另外,還發現錢鵲屋中金銀甚少,可奇怪的是,據咱家所知,錢鵲在任三年,收受宮人、官員賄賂不計其數,他又不能将財物存在外面的錢莊,那這麽多金銀去哪了呢?自然是用來請江湖上的殺手了。重賞之下,必有亡命之徒敢接此單。”戚卓容氣定神閑地搖起了扇子,“物證皆已留存,不過請恕咱家沒帶過來,讓黃大人失望了。不過等此間事了,咱家會去向陛下與太後娘娘陳明案情,黃大人有興趣也可一起入宮呀。”
黃尚書早已被震得說不出話。
他隐約猜到戚卓容是有備而來,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說出這樣一番驚天之語,此事太過荒謬,第一直覺是他在胡說,可他看起來是那樣胸有成竹,還敢去和皇帝太後禀明,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若真如你所說,毒是錢鵲所制,那他直接交給舞女即可,又何必多此一舉轉交給馮都尉,又讓馮都尉借女伶之手轉交給舞女?”黃尚書咽了咽喉嚨,問道。
戚卓容笑吟吟道:“因為,從頭到尾,馮都尉都沒有見過錢鵲,也沒有下過毒呀。他之所以認罪,都是為了能将梁大人拉下水,否則梁大人與錢鵲根本就沒有見過,要如何将郭總兵之死引到她身上呢?之所以變成如今的局面,還不是因為各懷鬼胎。有人想除掉郭總兵和梁佥事,因此出此毒計,與司禮監掌印錢鵲勾結下毒,再由馮都尉引導嫁禍;而錢鵲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便想出了個刺客的法子,既能夠快速解決咱家這個威脅,又可以推遲宴會,讓自己有不在場之證明,從而清白退場。”
看着戚卓容的明銳目光,黃尚書知道自己不能再問下去了。戚卓容巴不得當堂說出那個幕後之人是誰,可這樣大的事情,他必須要與人商議,不能任由這閹人妄來。
“戚公公言之有理,只是茲事體大,又牽連陛下遇刺一案,不宜再在此處讨論,不如我們一起進宮面聖如何?”黃尚書道。
戚卓容不說話,只直勾勾地瞧着他,瞧得他背後起了冷汗,不知是不是自己又不慎踩進了戚卓容的圈套裏。
“好啊。”戚卓容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剛邁出一步,又想起什麽道,“哦,對了,梁佥事和馮都尉也一起罷?尤其是馮都尉,雖未親自下毒,但也在其中推波助瀾,更是在事後混淆真相,幹擾刑部辦案,實在可惡!”
黃尚書負手匆匆走出,指着馮都尉道:“把他給本官綁起來!一起帶走!”又直接跳過了梁青露,盯着角落裏那個貧寒小吏,心情複雜道:“是你負責看管的酒杯等物證?一齊帶上,随本官進宮。”
戚卓容打了個呵欠,道:“黃大人慢慢交代,咱家站不動了,先走一步。”又望向梁青露,“梁大人,受累了,要不一起去馬車上歇會兒?”
梁青露點了點頭:“多謝戚公公。”
戚卓容先上了車,随後是梁青露,最後司徒馬也擠了上來,小小一方車廂,一下子坐了三個人,霎時變得逼仄了起來。
梁青露輕輕撩開車簾,左右看了看,确認沒有刑部的人在附近偷聽,便放下車簾小聲道:“這位公公是……”
“這位是司徒馬,是陛下從江湖上招安來的心腹,不是真的內宦。”戚卓容道,“不過我與他并不是很熟。”
梁青露了然地點頭,這意思就是普通同僚,并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頓了兩息,忽然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不由大吃一驚道:“你就是那個神偷?”
司徒馬得意點頭:“不錯,正是在下。”他轉向戚卓容,又換上一副陰陽怪氣的臭臉,“戚公公,你使喚我使喚得如此娴熟,咱倆這還叫不熟?要不是我機智,怎麽來得及溜出去追到當鋪,把契書和玉雕掉包?”
梁青露:“原來是司馬徒大俠,久仰久仰,多謝……”
“司徒馬!”司徒馬氣得仰倒,“司徒!馬!”
“抱歉,抱歉,方才在刑部總是聽你們小司馬小司馬地叫,一時沒改過來。”梁青露抱拳一揖,“大俠今日救我義舉,梁某銘感五內,來日必當報答。”
“唉,用不着,用不着。”司徒馬客氣地擺了擺手,“但如果你非要……”
“你非要報答的話,就報答給陛下罷。”戚卓容微笑,“畢竟他也不是無緣無故幫的你,陛下那兒自有賞他的地方。”
司徒馬惱火地說:“……把我的扇子還給我!”
他一邊從戚卓容手裏把那柄十二骨銀鎏金折扇塞到自己身上,一邊又對梁青露道:“那玉雕現在在我這兒,但是一會兒還要面聖,不宜交給你,等風頭過去了我再找機會還你。”
梁青露笑了笑:“好,多謝司徒兄。那玉雕我還真以為是自己不慎丢了,沒想到是被‘自己人’偷了。”
“哦,還有這個契書,你還要嗎?”司徒馬從懷中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梁青露接過瞧了一眼便發出感慨:“這字寫得,還真有幾分像我。”身為指揮佥事,總免不了要寫各種軍事文書,沒想到還被人趁機學去了字。至于上面的手印,按得模糊至極,硬說是她的也不是不行。真是難以想象,若是真以這一份契書和一只玉雕定了她的罪,她下到九泉後又該如何跟父親、跟郭守達交待。
她把契書還給司徒馬,道:“你方便的時候燒了罷,既然已經是不存在的東西,就不要留着了。”
司徒馬爽快答應。
馬車開始啓程,往皇宮的方向行駛而去。
梁青露明顯逐漸緊張起來。
戚卓容瞥了一眼,道:“梁大人,等會兒就會見到陛下和太後,可能還有其他一些聽到風聲趕來的官員,不過他們都不重要。你只需記得,沒做過的事就是沒做過,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其他的,多說無益。”
梁青露深吸一口氣:“好。”
擁擠空間中,她和她緊緊挨在一起,寬袍大袖之下,戚卓容悄悄握住了師父的手指,用力地捏了捏。
梁青露擡起頭來,望着她怔忪片刻,随即笑了起來。
“戚公公,你往後必将,前途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