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萬一堂堂督主——真的是……

“你在外人面前演戲,是想讓所有人相信,你是為美色所惑,所以才從一樁十二年前的案子查起。而你在奴婢面前演戲,也是想讓奴婢誤會,滿心想着別的事情,就會忘了追問,督主你給奴婢的那兩封信,到底從何而來。”履霜道。

戚卓容默然片刻,而後颔首道:“我确實是利用了你。但并無他意,只因我要扳倒陳家,而你又恰好出現,望你諒解。”

“奴婢沒什麽諒解不諒解,督主查案,無論如何都是在幫奴婢,奴婢不會不識恩情。”履霜道,“只是有一事奴婢一直未曾想明白,督主若只為扳倒陳家,究竟又為何要虐殺陳子固?”

戚卓容微微冷了臉色:“履霜,有的時候不需要太聰明。”

“有一件事,奴婢一直沒有告訴過督主。”履霜平靜道,“奴婢雖從未對翻案抱有任何希望,但陳子固醉酒之時,奴婢曾聽到過一個關于陳鴻疇的消息。”

戚卓容遽然擡眼:“什麽?”

“奴婢一直瞞着督主,就是想看看,督主對陳家,到底為何如此仇視。”履霜道,“直到今日,奴婢方有了個妄測。”

戚卓容盯着她。

“奴婢這輩子,見識過了各種各樣的男人,哪怕是太監,也不例外。”履霜上前一步,一字一頓地道,“但是,督主與奴婢見過的任何男人都不一樣。人人都說督主風姿俊逸,貌若好女,怎麽就沒人敢大膽地猜一猜,萬一堂堂督主——真的是女人呢?”

她話音剛落,喉嚨就被人死死扼住。

她半仰着身子,腰部抵在書案之上,因戚卓容的用力,發聲有些困難。

“十二年前,燕良平滿門抄斬,可他的一子一女卻……卻離奇失蹤,成了一樁懸案。若那一子一女能平安長大……想來……應當與督主差不多年紀罷?”

戚卓容陰沉着臉,貼在她臉側,低聲道:“你想如何!”

履霜望着她,笑了笑,眼中水光潋滟,滑下一滴淚來,落在她的手腕上。

“督主不必驚慌……奴婢只是覺得,這十二年來,督主一定……過得很辛苦罷。我們都……過得很辛苦罷。”

屋外夜風刮過,能聽到樹枝嘩嘩啦啦的聲音,待到明日早上,或許就會有一地落英。在這冰冷陰沉的東廠,将是唯一的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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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卓容緩緩松開了手。

履霜跪倒在地上,淚流不止:“那些朝官都十分精明,雖然偶爾會向我們這些女子抱怨朝政上的瑣事,但真當涉及什麽要案時,定然是緘口不言。這十二年來,奴婢無一日不在想,若父親真的有通敵之罪,那奴婢該如何自處。幸好蒼天有眼,讓奴婢見到了督主,讓奴婢知道,父親他原來當真是無辜受累,也讓奴婢知道,只要有心,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做不成的。”

戚卓容不語,沉默地垂眼看着她。

履霜伏低身子,朝她重重磕了一個頭:“奴婢深知,督主以女子之身行走禦前,必然多有不便,履霜甘為督主馬前卒,鞠躬盡瘁,九死不悔。”

她本以為,這一輩子都就要這麽稀裏糊塗地過去,卻沒想到,原來還會有一個人,能劈開她頭頂黑暗的蒼穹,洩露出一絲天光來。而這一絲天光,又讓她重新燃起了生的渴望,無論如何都要抓住。

戚卓容抓着椅背的手緊了緊,而後道:“起來罷。”

履霜站起來,胡亂抹了兩把臉,赧然道:“方才試探督主時多有冒犯,還望督主大人大量,不要與奴婢計較。”

此時此刻,戚卓容更關心另一個問題:“你方才說,陳子固醉酒時,曾說過一個關于陳鴻疇的消息,究竟是什麽?”

“有一回陳子固在賭坊裏喝多了,點名要奴婢服侍,奴婢無可奈何,本想服侍他睡下,誰知他忽然開始跟奴婢說些醉話,說些什麽他現在終于恢複了神智,要讓以前那些落井下石嘲笑他的人嘗嘗苦頭。還說,他的伯伯陳鴻疇如今官拜兵部左侍郎,他改日就要去伯伯那走動走動,讓他也撈個實差當當。

“奴婢當時尚不知道陳家就是那件舊案的幕後主使,只是純粹厭惡陳子固,因此便趁着他醉酒不清,嘲諷他不如去跟陳首輔要個官當當。結果陳子固說,自從前些年劉鈞案後,陳首輔治下就甚嚴,不再輕易扶持親戚。何況他只是個二房庶子家的,陳首輔說不定壓根不記得他是誰,他還是去求親伯伯穩妥些。他還說,他有陳鴻疇的把柄。”

戚卓容皺眉:“什麽把柄?”

“陳子固說,陳鴻疇家中女眷常常用的是時下最新最好的絲綢面料,有些款式甚至是尚未抵達大內,就已經入了陳府的庫房。”履霜想了想,有些底氣不足地道,“奴婢猜測,陳子固是覺得,若把這件事捅給陛下,陛下恐怕會惱火于陳鴻疇的僭越。但現下一想,陳鴻疇也算是位高權重,有些絲綢商的門路也不稀奇,也算不上什麽罪……罷?”

戚卓容沉吟片刻,道:“我記下了,我會讓人去查。”

“好。”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罷。”戚卓容說。

履霜大着膽子道:“奴婢能問個問題嗎?”

“你問。”

“若此案查明,陳家倒臺,督主大仇得報,接下去會做什麽呢?”她怕戚卓容誤解,又急忙補充道,“奴婢無處可去,是想着若有能用到奴婢的地方,奴婢就跟着一起……”

“我不知道。”戚卓容語氣平平,“我從未想過。”

她說的是實話。她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掌握權力,只有掌握了足夠的權力,才能查清自己想查的案子。自始至終,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父洗冤,還全家一個安寧。之後的事情,全都無所謂了。她是男還是女,這權力是要還是不要,她都不想再去花費任何心思。

履霜敏感地察覺了她的情緒,當即就要告退。戚卓容讓她去把拾肆喊來,履霜找了一圈,才在外面大院裏看到了坐在假山上曬月亮的拾肆。

“拾肆大人,督主喊您去一趟。”

拾肆從假山上跳下來,匆匆應了一聲就往裏走,像是一眼也不敢多看她一樣。履霜微感疑惑,卻也沒有多想,自己回了房。

拾肆敲開戚卓容的門,看到房裏正襟危坐的戚卓容,揉了揉鼻子道:“督主,您找屬下?”

戚卓容簡要交代了一下絲綢的事,拾肆得了令要去查,卻又被戚卓容叫住:“你有話要說?”

拾肆躊躇許久,才終于決心道:“督主,恕屬下直言,您喜愛履霜姑娘,這人之常情無可厚非,可現在外面到處都在傳,您是為了給履霜姑娘伸冤,才非要查陳家不可,這話傳到陛下耳朵裏,陛下大約并不會高興。”

他本質上是皇帝的人,知道皇帝一直視陳家為眼中釘,戚卓容從履霜父親的案件入手去查,也算是順水推舟。可君心難測,他秉持着這些日子對戚卓容的信賴,決定還是要提醒幾句,這種事畢竟難登大雅之堂,若搞得人盡皆知,也是有拂陛下臉面。

戚卓容聽罷,笑了笑道:“多謝你提醒,我自有數。”

拾肆見她聽進去了,便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戚卓容查案遲遲未有進展,不免引起了朝中不少官員的不滿。

“依我看,他就是想踩着陳家上位,若是連陳首輔都敗在了他手裏,這閹人以後還不得手眼通天?”

“哼,那陳府被圍得跟個鐵桶一般,如今人人自危,生怕被波及,誰還有心處理公務?這戚卓容一門心思撲在那十二年前的定案上,現下正在發生的百姓滋事他倒是不管了!”

“案件若是一直這樣停滞不前,他莫非也要對陳首輔等人嚴刑拷打?太過荒唐,陛下豈能容他至斯!”

“他前幾回嘗到了甜頭,但這回恐怕是真查錯了路子。一個閹人,一個娼妓,聯合起來唱出大戲,說起來竟也格外好笑。”

“你們說,那閹人和娼妓在一塊,是誰更主動?”

“噫,光天化日,還是莫要談論此等腌臜之事!不過依我看,他們倒是絕配,哈哈哈!”

……

小皇帝力排衆議,堅持查案,終于在最後一個春月的尾日下令,重開早朝。

奉天殿中已經許久未有如此齊全的官員。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流了一下眼色,彼此對今天将要發生什麽都心知肚明。

“今日早朝,不議其他,只議十二年前燕良平一案。”小皇帝正身坐于龍椅之上,皮弁綴玉,绛紗大绶,胸卧盤龍,肩繡日月,眉眼冷肅,令人望之生畏。

他緩緩掃了一眼,見前排缺了一人,道:“陳首輔何故缺席?”

“啓禀陛下,首輔年事已高,前些日子于府中将養,恢複有限,因此行動慢了些,望陛下恕罪。”陳鴻疇出列答道。

“還需多久?”小皇帝面無表情問道,“莫非這滿朝文武,只等他一人?”

小皇帝鮮有剛上朝就如此戾氣的時候,陳鴻疇料想今日必有一場硬仗要打,打着哈哈道:“快了,快了,臣入宮的時候,就已經見到首輔的轎辇了。”

陳敬便是在這個時候緩慢踏入奉天殿的。

他看上去氣色确實不大好,微微偻着背,手下竟還拄了一根拐杖,一步一步,慢慢地往殿前走去。只是他雖然看起來年老,卻面色沉靜,官府挺括,幾十載官場浸淫,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

“臣陳敬參見陛下。”陳敬道,“臣抱病在身,以致耽誤早朝,還請陛下恕罪。”

小皇帝:“前些日子見首輔,似乎還未有如此重的病情。”

陳敬嘆了口氣:“族中屢出不肖子弟,是臣治家不嚴之過。”

小皇帝微微一笑,并不接他的茬:“讓首輔大人拄拐上朝,這實在太不像話。朕也并非冷血無情之人,來人,給首輔大人賜座。”

“謝陛下。”

陳敬撐着拐杖,剛在椅子上坐下,就聽小皇帝道:“既已賜了座,那首輔大人便物盡其用,千萬別累着自己。若有話想說時,朕也許你坐下說話,否則萬一首輔大人一個激動沒站穩,便又成了朕的罪過。”

他說完,并不理睬殿中官員的反應,轉頭對戚卓容道:“既然諸位愛卿已全部到場,那戚卓容,你來說說,這些日子你都查到了什麽。”

戚卓容一身緋色飛魚服,腰間烏鑲玉帶鈎,眉清目朗,一派張揚。

她走到大殿中央,行了一禮,道:“臣慚愧,臣并沒能查到太多,主要線索還全是由此案原告提供。”嘴上說着慚愧,臉上卻帶笑,看着便盛氣跋扈,叫人直皺眉,“臣請求陛下,許此案原告上殿,将事情始末,一一闡明。”

“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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