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都在傳督主沖冠一怒為紅……
小皇帝極為緩慢地看完了那兩封書信,道:“你覺得這是證據?”
“信上雖無直言,但字字句句意有所指,應當是兩人之間的某種暗語。”戚卓容道,“陛下,此等良機,絕不可失。若真是陳敬等人為一己之私利,不惜以死罪罪名構陷朝臣,牽連甚衆,那陳家必可連根拔起,屆時陛下大權在握,就可高枕無憂。”
她眼底微亮,緊緊地盯住了小皇帝。
果然,小皇帝被她說動,道:“那此案便交給你。因是陳年舊案,查起來恐怕不太方便,朕會拟道旨意,許你徹查之權,相關部門務必配合辦案,任何人不得阻攔。”
戚卓容:“謝陛下!臣定不辜負陛下厚望!”
她得了旨意,急匆匆地出了宮。
小皇帝一個人坐在禦書房裏,輕輕地嘆了口氣,喃喃道:“走得真急啊……禦膳房新研制了一道點心,看來這陣子,你都沒工夫嘗了。”
常泰四年春,幼帝裴祯元寵信大太監戚卓容,惹得京中流言甚嚣塵上,更以太後病重為由,将太後圈禁于仁壽宮,陳敬等世家老臣怒而罷朝,卻收效甚微。戚卓容變本加厲,動用私刑誅殺陳家一子,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春末,一女子自稱是十二年前兵部武庫司員外郎之女,以性命相博,狀告當朝首輔陳敬,十二年前以通敵貪墨之名構陷忠良。那女子在“戚府”門前長跪不起,稱大理寺與刑部自顧不暇,不肯接她的案子,如今唯有求助戚卓容。她生得花容月貌,如九天仙子受困凡塵,又是教坊司出身,蒙受大冤,如此離奇之事,只消半日,便迅速成了京中百姓的談資。
陳敬聞言大怒,因卧病在床,特派自己長子前去對質,怎料那女子于公堂之上取出兩封信件,赫然是劉鈞與陳敬的親筆。女子聲稱此乃母親遺物,是當年燕良平于倉促之中秘密交給了屬下關伯仁,而關伯仁也未能逃脫,将信件塞給了妻子保管,以期來日雪冤。
皇帝下令徹查,自此,戚卓容與其黨羽便頻頻出入各大官署,查閱昔年卷宗,審問當年官員。有些已致仕的,還被從家中揪起盤問,有些還鄉了的,戚卓容也不遠千裏地派人前去将人帶回京城,仔細詢問當年情形。
其中最逃不掉的,當然是燕良平死後,接任了武庫司郎中的陳家二房嫡子,陳鴻疇。這陳鴻疇還有個庶弟,便是陳子固的爹,他狀告戚卓容無門,還曾試圖在東廠門前撒潑,結果被東廠的人打了一頓,丢在了大街上,最後還是他夫人和姨娘找了輛馬車把他載了回去,如今還在養傷卧床不起。
陳鴻疇被東廠的人從家中抓出來審問當年之事,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五品郎中,而是正三品的左侍郎,說話也自然有底氣得多,一口咬定自己什麽都不知道,自己接任也并非是靠了任何關系,五品以上官員的任命都需要經皇帝親批,若有什麽不滿之處,便去找先帝說去。
他理直氣壯,又确實無任何證據,東廠再如何不信,也只能将他放回了家,暗中再繼續監視。
所有能查到的卷宗全都被戚卓容親自翻了一遍,所有能審問的人也全都被戚卓容親自過問了一遍,可直到現在,除了那份似是而非的信件,她沒能得到任何進展。她原本總覺得是自己權力不夠,所以查不到蛛絲馬跡,可是事到如今,這滿朝無人再敢與她叫板,這東廠裏盡是能人,也全都無功而返。
所有陳家的主家與旁支門府,悉數被圍守,司徒馬親自率人把各處翻找了一遍,也沒能找到有用的東西——畢竟都十幾年了,誰會保存這麽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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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漆黑如淵,戚卓容獨坐在屋中,對着桌上一角燭光沉思。
所有人的口供、所有卷宗的記錄,都十分完滿,字字句句都指向她父親,是她父親當年貪圖富貴,借職務之便,中飽私囊,同時與瓦剌勾結,販賣軍情消息,因此那年才會打了敗仗。最後全靠甘州總兵梁靖聞用兵如神,才扭虧為盈,扳回一城。事後梁靖聞上報,稱軍需火器常啞,士兵盔甲破舊,糧草數目虛報,懷疑有人貪腐無度,要斷送大紹江山,這才引起先帝重視,下令去查,便查出了通敵貪墨的燕良平。
但是這怎麽可能呢?她父親至死都沒有認罪,卻因人證物證俱全,滿門抄斬。她父親一生愛妻疼子,若真的背叛了大紹,一定會早早為他們鋪好後路,不可能由着他們一起送死。何況真要通敵貪墨,那賺來的錢財,又都去了哪裏呢?
刑部的卷宗上寫着燕良平貪污黃金萬兩,部分被他折成了田莊,剩下部分藏在了地窖。
戚卓容揉了揉眉心。若是她早些知道這些細節,她或許還能趁着走南闖北的時候到處查探,可這些都是封存在內部的機要卷宗,直到今日,她才有權一睹,可已經過去了十二年,許多田莊和人甚至都不在了,根本無從核實。而那傳說中的地窖,也早就在京城逐年的翻建中被填平成了大道。
至于父親具體是如何“貪”的,戚卓容在甘州之時,就已經随軍了解清楚了各類軍需兵器從制作到運抵邊疆的流程,這其中可牟利的環節很多。她想,若自己是貪污的官員,必然會從兵器的研發上下手,因為研發耗材耗力,哪怕是全部失敗,也情有可原,不會引人注目。可她看到的卷宗上,寫的卻是父親從兵器的制作上攫取利益。例如一千斤的鐵水,本該鑄成五門大炮,他卻會命人偷偷修改模具尺寸,讓一千斤的鐵水鑄成六門大炮,自己賺取那多出來的一門炮錢。諸如此類,聚沙成塔,不勝枚舉。
這是事後查出來的鐵證,那便說明,當年确實是有人從制作環節上下手。至于如何瞞過了父親的眼睛,那應當是另一樁事。
“拾壹。”戚卓容喚了一聲。
拾壹很快出現:“督主有何吩咐?”
戚卓容拿起桌上一封被封好的密信:“将這封信從暗路遞到甘州梁總兵手裏,讓她務必盡快回複。”
“是!”
拾壹風一般地消失了。
戚卓容又靠回椅子裏,疲憊地捂住了眼睛。
恍惚間,父親的音容笑貌又出現在眼前,她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與父親見到,所以他還一直都是印象中那個威嚴又慈祥的大人。因為公務繁忙,所以他幾乎不上庵中看她,但每個月她回家小住時,父親卻必然會在家裏等她,準備了各種小姑娘會喜歡的玩意兒哄她歡喜。
“阿姣,要快快好起來,爹爹才能帶你出去玩。”
“爹爹要帶我去玩什麽?”
“嗯……帶你去看戲班表演,帶你去吃點心鋪,帶你去買漂亮的首飾,好不好?”
她很想告訴父親,如今她身子已經大好,好得不得了,甚至都可以徒手殺人了,恐怕父親會震驚得瞪大眼睛罷!他向來安安靜靜的小女兒,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可世事無常,就是這樣。
忽然有什麽東西靠近了,戚卓容猛地睜眼,擡手一抓——抓住了履霜的手腕。
履霜愣住,手裏的薄毯從指間滑了下去。她抿了抿唇,将手縮回來,低頭去撿地上的薄毯:“督主房門未關,奴婢路過還以為督主是睡着了,因此便不敢驚擾,又怕督主着涼,所以才這麽做的。”
戚卓容緩和了臉色,柔聲道:“無妨,只是下次進門時說一聲。”
履霜抱着毯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戚卓容以為她想問案子查得如何了,便道:“你放心,案子現在雖然沒有什麽太大進展,但一切證據鏈都過于完整,所有可疑的地方又都恰好被時間掩蓋,這是刻意人為的表現,再過些時日,本督定可以給你個答複。”
履霜低下頭,猶豫了一會兒,忽然折下腰來,以一種極其暧/昧的姿勢伏在她的腿上,伸手去碰她的指尖。
戚卓容一僵:“你幹什麽?”
履霜道:“督主對奴婢有恩,奴婢身無長物,除了自己,無以為報。”
她握住她的指尖,戚卓容想抽出來,卻忽地被她反扣住——她是娼妓,最懂得如何撩撥人。履霜呵氣如蘭,靠近了她道:“若奴婢沒有誤會,督主應當是喜歡奴婢的,是麽?奴婢雖足不出戶,卻也知道這京中流言,都在傳督主沖冠一怒為紅顏,誓要向陳家讨個公道。”
戚卓容別開視線:“你不必為了報恩委屈自己——本督待你好,是因為本督願意。但本督畢竟與你接觸的那些男子不同——”
履霜幾乎是要貼在她的身上:“奴婢不覺得委屈,也不覺得督主與那些男子有何不同。非要說不同,督主倒比他們有良心得多。督主,奴婢心甘情願,您勞累了這些時日,就讓奴婢來伺候您罷。”
“督主,屬下已将——”飛身而至的拾壹在門口緊急剎住,看清屋內局勢後頓時倒吸一口冷氣,捂住眼睛啪地關上了門,“屬下什麽也沒看見,屬下這就去接着辦事!”
戚卓容:“……”
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
履霜悶笑一聲,道:“督主與下屬說奴婢是您的女人時,不是很威風的麽?怎麽如今倒還害羞起來了。”
她說着就要去解戚卓容的扣子,戚卓容終于忍不住,一把推開了她,連人帶椅挪出十寸遠:“履霜,不要沖動。”頓了頓,又別過臉,難為情道,“本督……不是完整的男人,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履霜扶着桌沿,站穩了身子。她長發未挽,柔媚動人,任何人都相信,只要她願意,沒有男人可以逃出她的誘惑。
“督主。”她輕輕喚了一聲。
戚卓容半轉過眼來。
“你其實……根本就不喜歡奴婢罷。”履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