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說打就打,大人倒是頗有……
“大人,奉勸你一句,你與其在這兒審問我們,不如去問問死者的父親。”戚卓容說道。
見縣令還在猶疑不決,她實在看不下去,嘆了口氣,推開門口的衙役,對一旁頹然悲泣的老掌櫃道:“掌櫃,我問你個問題,你如實回答,可好?”
老掌櫃抹了抹眼角,道:“好。”
“你的女兒,在議親之前,可有過心上人?或是與哪家男子往來頻繁?”
老掌櫃下意識想擺手,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麽,猶猶豫豫地說:“很久以前……鎮上有戶人家,那家有個兒子,與鈴兒也算是青梅竹馬,兩人感情不錯,但是後來他進京趕考,就再也沒了他的音訊,直到他家裏人意外去世,也沒見他回來過。”
“他何時進的京?”
“大約有六七年了罷。”
“他家裏人又是何時去世?”
“就是去年的事情。”老掌櫃說,“我擔心鈴兒還惦記着他,就說他連親人去世都沒回來,想必不是兇多吉少,就是再也不會回來了。鈴兒也同意我的話,就答應了招贅——我這女兒是個啞巴,萬萬不能嫁出去讓她受罪,好不容易有個王盛願意入贅,怎麽還……”
他心痛得直頓足。
裴祯元朝戚卓容微微招了招手。
戚卓容走到他身邊,俯下身子。
“你查到了什麽?”他貼在她的耳畔,以微不可察的聲音道。
“鈴兒死時,疑似遭人侵犯未果。王盛則是在家中被一刀斃命。”她冷聲回道。
裴祯元頓時一愣,随即臉上露出一絲似窘似怒的表情來。
“你們兩個,嘀嘀咕咕的又在說什麽!”縣令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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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卓容直起身來,挑了挑眉:“大人,我們就在此處,也不出去,你不如就聽我們一句勸,按我們說的去查,若是查不到,再捉拿我們也不遲啊。”
“這……”縣令遲疑着看向身邊的師爺。
那師爺看着比縣令機警些,湊過去小聲說了幾句,縣令便重重咳了一聲,道:“也罷!本官倒要聽聽,你們裝模作樣的,能有何高見!”
“先去王盛家中角落搜一圈,看有無可疑兇器,同時在客棧廚房搜尋,可有東西丢失。”戚卓容道,“諸位,請吧。”
縣令朝師爺使了個眼色,師爺便對衙役道:“愣着幹什麽,搜啊!”
不多時,衙役們便在王盛被抛屍的水井裏撈出了一把小刀,同時客棧後廚也少了一把刀,經過掌櫃和小二辨認,就是丢失的那把無疑。
“由此可見,兇手是先去了客棧,再去了王盛家。”戚卓容道,“他先是在廚房裏殺了鈴兒,然後怒而提刀,去殺了她的未婚夫——應是激情殺人,否則他不會直接拿廚房裏的刀,而應該是自己備一把。”
縣令摸了摸胡須,沉吟道:“如此說來,應當是情殺?”他嘶了一聲,問老掌櫃,“你确定你女兒沒有與其他男人接觸過?”
“沒有哇大人!”老掌櫃紅着眼睛道,“非要說的話,也就是那個一走六七年、杳無音信的書生了!”
縣令:“莫非真是這個書生?一別經年,回鄉看見青梅嫁人,一怒之下沖動殺了人?”
“有猜測總比沒有好。”戚卓容道,“大人何不下令讓人出去搜查,若真是他,一介書生必然跑不了太遠,可以捉到。若另有其人,那能捉到一個外逃的生人,自然是最好。若一個人也捉不到,那就說明兇手還在鎮上,或是騎術了得,逃之夭夭。無論怎樣,都是新的線索。”
縣令猶豫半晌,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終究還是讓人按戚卓容的話照做了。
下午,衙役來報,有從外砍柴回來的本地百姓說,曾在郊外的蘆葦蕩裏看到過一個形跡可疑的男人,還真的長得有點像那離鄉多年的書生——本就是鄉裏鄉親,他又多年不回家,自然成了鄰裏的談資,哪有那麽容易忘記?
縣令一聽,當即下令:“集結人馬,速速去追!”而後與師爺一起回了縣衙,也不知是做什麽去了。
客棧裏很快又變得靜悄悄。其他住客們還沒有得到解禁令,此時都不能出門,就在各自屋子裏關着。戚卓容和裴祯元的屋子被看管得尤為嚴格。
戚卓容也不在意,與裴祯元一人拿了只茶杯對飲。
“就算此案了結,或許因為出頭,我們反而會被人盯上。”戚卓容道,“少爺,你打算怎麽辦?”
“無妨,再如何,也不可能想到是我親自來了。”裴祯元幽幽地說,“順寧府的礦使孫堂,他做的事又不隐秘,并不難查。屆時證據搜集得差不多了,總要擺明身份的。對了,司徒馬到哪兒了?”
“算算日子,他應該是五天前動的身,以他的速度,大約再過兩三日也就到了。”
裴祯元點了點頭。
縣衙。
公堂之上,縣令看着堂下披頭散發的狼狽男人,不由瞠目。
這書生他也是記得的,名叫羅有旭,畢竟地方小,讀書人本就不多,能出個進京趕考的人已經很不錯了。想當年也是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怎的如今成了這瘦削枯槁的模樣?
聞訊趕來的老掌櫃一看到羅有旭,便身子一晃,失聲道:“真的是你?”
羅有旭卻并不看他,只死死盯着身前一方方磚。
“羅有旭!擡起頭來!”縣令喝道。
羅有旭沒有動。
縣令咬了咬牙,繼續道:“羅有旭!許鈴兒與王盛之死,可與你有關?”
羅有旭依然沒有動。
“唉,人都被抓來了,不坦誠相告,這可不好。”
縣令目瞪口呆地看着從外面款步而來的兩個人,呆了半天,才猛地站起來,指着他們道:“你們是如何出來的!”
他不是下令嚴加看管了麽!那房間前後圍得跟個鐵桶似的,是怎麽出來的,難不成挖的地道?
戚卓容笑笑。
屋外圍着幾圈人,她沒法從門窗走,還沒法從屋頂走嗎?那房子有些年頭了,瓦片一頂就開,她先上去,再把裴祯元也拉了上去,兩個人堂而皇之地沿着屋脊走掉了,沒發出半點聲響。
“這不是看大人審案困難,來幫大人一把麽?”戚卓容走到羅有旭身邊,拔/出佩劍。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冷光一閃,手起劍落,反綁着羅有旭雙手的繩索便已被斬斷。
羅有旭微微顫了一下。
戚卓容收劍回鞘,吐出一個字:“量。”
師爺推了一旁的仵作一把,那仵作趕緊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副卷尺,飛快地量了一下羅有旭的手。
“手長六寸六,與許鈴兒脖上指痕一致。”簡明扼要的答複。
縣令又拍驚堂木:“還說人不是你殺的!”見羅有旭仍是無動于衷,他不由勃然大怒,“問而不答,藐視公堂!來人,給我打!”
戚卓容負手啧道:“說打就打,大人倒是頗有東廠之風。”
縣令怒道:“本官還沒有問你擅闖公堂之責,你竟還在此污蔑本官?”
“污蔑?”戚卓容歪了歪頭,“我說大人頗似東廠,卻不得東廠真傳。東廠上刑,那也不是随随便便上的,也是得有問話技巧的,實在問不出來,才會上刑。”
她這一番話說得煞有介事,縣令又不禁懷疑起來——難道這兩個,是東廠的人?他不禁額頭冒汗,心想自己最近應該并沒有犯什麽錯,也沒說過東廠的壞話,不至于就這麽倒黴招惹上罷!
戚卓容踱到羅有旭面前,問道:“聽說你家人去年便已去世,你卻未歸,怎麽現在突然想起來要回來了?”
意料之中,羅有旭沒有回答。
戚卓容便轉向一旁的老掌櫃:“掌櫃,你可知他家人為何去世?”
老掌櫃道:“我們順寧府産礦,他父親是個礦工,常年在外采礦,家裏只有他母親操持。去年他父親死在礦難裏了,他母親一時悲憤,又長期得不到兒子的消息,便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說到這裏,他也不由替那對父母憤恨,“你既生為人子,尚在人世,為何連家書都不寄一封回來!”
礦難?
裴祯元神色一變,眯了眯眼:“掌櫃,勞煩說仔細些。他父親是如何死在礦難裏的?”
“這有何可仔細說的?礦難時有發生,誰能料得到?大家掙的也都是個賣命錢罷了!唉,聽說挖出來的時候,都不成人樣了,分不清哪個是哪個,最後一起葬了。”掌櫃咬牙道,“羅有旭,你母親為你父親收斂屍骨,哭倒在墳前的時候,你又在哪裏!你這個不孝東西,死在外邊就也罷了,為何還非要回來禍害我的女兒?她有何地方得罪了你?你說啊!你說啊!”
“你閉嘴!”羅有旭突然開口,兇狠地看向老掌櫃,露出完全不屬于文弱書生的目光。
“提到你的父母,你為何如此激動?”戚卓容說,“你都不曾來送葬,我還以為你與他們并沒有多少感情呢。”
羅有旭瞳孔微微緊縮,雙手又被縛在身後,緊握成拳。
戚卓容:“我問你,今夜子時,你在哪裏?”
羅有旭閉口不言。
“廚房已經經過清點,總共少了一卷面與四兩豬肉。許鈴兒指縫中有鍋灰痕跡,但我聽說,她從無起夜習慣,也并不愛吃面,又怎會在深夜下廚,還切了四兩豬肉?除非是有客來訪。”戚卓容的聲音平穩無波,“或者,你也可以先解釋一下,許鈴兒鮮少出門,她閨房中又為何會出現沾染紅泥的腳印——據我所知,這紅泥,只有在鎮外的山上才有。”
羅有旭被她死死地摁在地上,鞋底朝上,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他鞋上的紅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