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是要來索他的命了
戚卓容無語地回正身子,說:“聽說東廠最擅長監聽消息,但凡官民暗中犯事或妄議朝政,就會被拖進東廠嚴刑拷打,無論是街邊乞丐,還是王公大臣。能活着出東廠大獄的,都是貴人中的貴人,即便如此,也都是躺着出去的。各位應該慶幸方才的話不是在外頭所說,否則怕是死得更快了。”
衆人似乎是微微地被驚到,一時間都沉默了下去。
戚卓容瞟了一眼外面的獄卒,方才衆人的議論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說到激昂處,總免不了有人失态,更何況還膽大包天提到了京中皇帝。若是獄卒們有心去聽,必然得拉出幾個狂徒殺雞儆猴。如今這裝聾作啞的模樣,倒是令人稀奇。
到了夜裏,獄卒來放飯,大多數人都很有骨氣地不肯吃——何況那飯聞上去都馊了。
戚卓容擠到門口問:“官爺,官爺,我們要在這裏關多久?總得給人個說法罷!”
獄卒朝她翻了個白眼,連話都懶得答。
一人道:“你別問了,問不出來的。若能問出來,大夥兒還至于如此喪氣嗎?”
戚卓容哀嘆一聲。
深夜,許多人都困頓難支,昏昏沉沉地睡去。
戚卓容低聲道:“你若困了,就睡會兒,左右此刻也無事。”
裴祯元卻搖了搖頭。
戚卓容也不強求,從身下淩亂的稻草中抽了一根出來,借着長廊上一點幽微的火光,開始折小玩意兒。一根不夠,便再抽一根繼續往裏加。
裴祯元稍稍靠過來,努力想要看清:“你在折什麽?”
“不知道。”戚卓容說,“随便折折,打發時間。”
她确實是随便折的,因為她并不會這些手藝活,搗鼓了半天,最後被她折了個沒有任何意義的稻草團子出來。
裴祯元:“你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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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卓容也覺得這個東西十分上不了臺面,沉思片刻,再次抽出一根稻草,掐成四段,戳進稻草團子裏。
“你看,這是個人。這是它的頭,這是胳膊,這是腿。”她煞有其事地介紹。
裴祯元:“……”
這是什麽大頭鬼。
戚卓容卻把稻草人往他手心裏一放:“送你了。”
“太沒有誠意了罷。”裴祯元輕聲道。
“怎麽會沒有誠意?饑荒年代,這也是能吃的東西。我将此物贈你,就是要時刻提醒你……”
戚卓容還在胡說八道,就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嚣。伴随着一些東西落地的聲音,獄卒們驚慌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就像是要驗證他們說的話一樣,一股帶着微微焦味的煙氣很快便飄了進來,沖進鼻腔,刺癢難耐。戚卓容下意識将裴祯元護在身後,結果他卻反而一把扳住她的肩膀,将她推開了一些,自己往前兩步,緊緊盯住走道盡頭的光亮。
戚卓容默默地想,是的,他已經長大了。
但她還是盡職盡責地提醒道:“捂住口鼻。”
剛才還在睡覺的礦工們紛紛驚醒,聽說走水了,不由大驚失色,瘋了一樣地去撞牢門和欄杆,邊撞邊喊:“放我們出去!來人!放我們出去!”
可那些獄卒自己跑得飛快,哪有人會來理會他們。
煙氣越來越重,已經能隐約看到火光朝這裏蔓延,裴祯元回首望向戚卓容,目光沉沉。
戚卓容的心也不由一沉。
“都讓開!”她厲聲道。
但是生死關頭,所有人都聚在門邊,甚至有人還試圖縮擠身軀,從欄杆縫隙中出去,哪裏會有人肯聽她的話。
戚卓容沒有武器,不可能徒手擠開那些五大三粗的礦工壯漢,她只是沉穩喝道:“我能開鎖,讓我來。”
許是她太過篤定,又許是她的威壓太過強大,周圍人一下子安靜下去,驚慌地給她讓出一條路來。
戚卓容疾步走到牢門邊,将手伸到外面,反手摸了摸那把大鎖。瞥見她只綁了發帶,裴祯元便從頭上拔下一根鐵簪,遞給了她。
戚卓容将鐵簪捅進鎖眼,皺着眉撥了幾下。好在從司徒馬那兒學來的本事不是白學的,她很快便撬開了那把大鎖,推開牢門的一瞬間,她也立時被蜂擁的人群擠了出去。
裴祯元扶了她一把,兩個人掩袖低頭,往外奔去。
不知道是誰不怕死,在熏人的煙火中還不忘興奮地喊上一句:“嘿,獄卒全跑了!那咱們正好也跑!回家了!”
走道盡頭原本是有獄卒駐守,如今只剩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并且已經被火舌舔舐得焦黑。
衆人躲着火焰潰逃,裴祯元緊緊抓住戚卓容的胳膊,防止她被人群沖散,而心裏卻不合時宜地浮起一絲疑惑來:平常衣服層層疊疊的倒也看不出來,如今夏衫寬松單薄,上手一握才發覺,他的手臂怎麽如此勁瘦?
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最先逃出大獄的礦工,一個踉跄跌倒在地上,見自己逃出生天,不由伏地大哭起來。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逃了出來,驚魂未定地回頭望去,只見那牢獄已陷入火海,若是當時被困在了裏面,只怕如今已成了焦棍。
思及此,一名礦工率先找到了戚卓容,跪下大聲哭道:“恩公啊!”
他這麽一來,其他人也紛紛效仿,恩公之聲此起彼伏。
戚卓容面對一群灰頭土臉的礦工,只能安慰道:“無事,無事,舉手之勞,各位快回家罷。”
礦工們逐一起身,有稍微聰明點的人忍不住開口問道:“恩公既然有此本事,怎麽還會被困到現在?”
戚卓容尚未答話,就聽一聲冷笑從遠處傳來:“自然是別有用心!”
礦工們紛紛轉頭,就看到遠處的大道上,烏壓壓來了一群官差,并且不是荷東縣的官差,而是順寧府的官差。
為首的那人大腹便便,着紅袍,戴官帽,在衆多官差的簇擁之下,顯得倨傲又威武。
“知……知府大人!”有眼尖的礦工已經認了出來,不由失色道,“已經驚動了知府大人嗎?”
“來人,把這群私逃的礦工全都抓起來,罪加一等,收入府衙,聽候發落!”順寧知府眯了眯眼,背着火光,他看不大清中央那兩人的模樣,卻也知道他們就是自己要找的可疑人物。
“還有他們兩個,押到本官面前來!”順寧知府擡手一指,便有官差沖上前去。
“哦?”戚卓容抱臂,臉龐被火光映照得半明半昧,玩味一笑,“我們并非此地礦工,卻被強行抓入獄中,我們都還未說什麽,怎麽知府大人就要來興師問罪了?”
“還不拿下!”知府氣勢洶洶道,“你們二人,形跡可疑,混入縣牢,放跑罪民,意欲何……”
他聲音突然卡住,因為他眼睜睜看着戚卓容三兩下便輕松制伏了來捉她的官差,不僅将官差們打得在地上起不來,甚至還從他們手裏搶了一柄腰刀,在手裏挽了個花。而另一個人,站在她身後,根本沒有出手,仿佛不屑一戰的樣子,甚至還背對着他,開始用手裏的簪子重新盤發髻。
“好哇,好哇。”知府大為光火,“果然是賊子!拿下——”
唰的一聲,腰刀出鞘,雪亮刀光在知府眼前一閃,下一瞬,那鋒利的刀尖便挑起了他的下巴。
戚卓容笑道:“知府大人,月黑風高,可看仔細些。”
刀面上映出她的五官,知府呆呆看了她片刻,忽而腦仁一炸,轟然認出了她是誰!
這陰柔昳麗的面容,正是他入京述職之時,曾遠遠見過幾面的東廠督主,戚卓容!
他怎麽會在這裏?這怎麽可能?他來做什麽?
順寧知府腦中嗡嗡然響成一片,驚駭恐懼之下,他竟然膝蓋一軟,直直地跪了下去!
見堂堂知府竟作此舉動,官差與礦工無不愕然,一時間,都忍不住退了幾步,用畏懼不解的目光看着戚卓容。
戚卓容用刀尖拍了拍他的臉:“半年不見,知府大人似乎又富态了些。”
知府渾身顫抖。他此前從沒和戚卓容打過交道,只聽說過她的名頭,今日一聽,只覺這人聲音不啻地府魔音,是要來索他的命了。
“不過,知府大人也有聰明的地方。”戚卓容收了刀,刀尖紮入地面,她雙手疊放在刀柄之上,垂眼俯視着他,“說說看,是怎麽覺得我們可疑的?”
知府此刻哪還敢有別的心思,吓得連說話都變得颠三倒四:“今日早上,吉祥縣縣令來找下官,說昨日、昨日來了兩個從京城過來的人,非要插手他辦案,感覺不好得罪,但他又害怕有人來揭發他放縱外人擾亂公堂,所以特意來找下官禀報一聲,免得來日影響考核。下官、下官就留了個心眼,結果下午聽說荷東縣獄中來了兩個拿京城路引的人,下官……”
他艱難地咽了咽唾沫,說不下去了。
“哦。”戚卓容點頭,似笑非笑,“所以你為什麽,這麽在意從京城來的人呢?你在害怕什麽?”
知府後背都被冷汗濕透,他磕磕巴巴道:“下官……”
“火也是你放的?”戚卓容彎下腰,語氣危險,“若我不出手,你就真要活活燒死這麽多人?”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啊!”知府開始磕頭,不住地求饒,“下官只是想試探一下,這麽多人命……下官哪裏敢啊!”
四周的官差和礦工們看着這一幕,已然驚呆了。
“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戚卓容一腳踹在他胸口,将他踹翻在地,“我且問你,荷東縣令失蹤一年有餘,你身為上級知府,為何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