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從來沒見過姑娘這麽厲……

戚卓容試了幾次拔箭,均以失敗告終。她以前常常給自己處理傷口,也拔過箭頭,自以為駕輕就熟,誰知這次的箭頭長了倒鈎,她一個人,實在難以下手。

就在她忍着痛,想翻翻周圍還有沒有可以減輕痛感的藥物時,醫館外突然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杜大夫,杜大夫在嗎?我是丹心坊的紀娘,來還上次向您借的醫書。”隔着兩重門,敲門的女子聲音顯得有些飄忽。

戚卓容取下了嘴裏的布巾,将外衣一披,打開裏間的門,便看到正門外影影綽綽有個女子身影在等着。

她将門打開一條縫,壓着嗓子問道:“你是……”

“我是丹心坊的紀娘呀,你是誰?”女子抱着兩本醫書,疑惑道,“你是新來的夥計嗎?杜大夫呢?”

“在裏面,你先進來罷。”戚卓容為她拉開了門。

紀娘不疑有他,邁步走進,剛走了沒幾步,卻一眼看到了暈倒在櫃臺後的夥計和老大夫,不由大驚失色:“你……”

戚卓容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低聲道:“不想死就乖乖聽話。”她雖然受了傷,但吓唬一個弱女子還是綽綽有餘。

手中醫書啪地落地,紀娘驚恐萬分,不住地點頭。

“你是丹心坊的醫女?”

紀娘:“是、是。”

“平常看什麽病?”

“一些婦人私疾……或者一些跌打損傷……不便被男子看到的地方,就由我們診治。”紀娘吓得語無倫次,“我、我什麽也沒有,沒有錢、也沒有色,你你……”

戚卓容帶着她往裏間走去,反手鎖上門,這才松開了掐着她的手。

紀娘連連咳嗽,一擡頭,看到案上一些沾血的布條和醫具,不由愣了愣。

Advertisement

“這個,能拔/出來嗎?”

紀娘回頭,看到戚卓容唰地扯下了外衣,露出血跡斑斑的肩頭,不由呆住了:“你、你是女的?”

戚卓容皺了皺眉:“我一個人拔不了,需要有個人幫忙,你可以嗎?”

紀娘倒吸一口冷氣。

她其實壓根就沒有處理過這樣的傷口,畢竟普通百姓最多就是割傷劃破,誰會中箭?但看這女子一幅兇神惡煞的模樣,她又哪敢拒絕,只能結結巴巴道:“我、我沒弄過,但可以試試……”

她轉身去找藥櫃:“你等等,我去給你沖包麻沸散……”

“不必。”戚卓容說,“直接動手。”

紀娘驚呆了:“可是你這個……會很痛。”

“沒事,我可以忍。”戚卓容說,“你只需幫我處理好傷口就可以。你放心,我不會把你怎麽樣,也不會虧待你。”

飲下麻沸散,她豈不是就任由人搓扁揉圓?就算這醫女不會害她,她也不可能允許自己在陌生的環境裏失去對身體的控制。

紀娘遞過來一片曬幹的草葉,小心翼翼道:“那你含一片這個罷,它是鎮痛的,就算作用有限,也比沒有好。”

戚卓容是看着她從藥櫃裏找出來的草葉,看了看,确實不大像毒草,便皺着眉頭壓在了舌底,而後重新咬了一塊布巾。

紀娘咽了咽喉嚨,謹慎地一手舉鑷,一手舉剪,靠近了她的肩膀。方才遠看還不覺得怎麽,如今湊近一看,才發現這傷口裏面竟然還有倒鈎!她不由一身冷汗,也不知如何進行下去。

她已是這裏醫術最好的醫女,她不會,這順寧府中當然就更沒有別的醫女會。她只能硬着頭皮上。

戚卓容含混不清地道:“不必顧忌我的感受。你可以先将箭頭剪斷,然後将倒鈎慢慢剔出。”

紀娘不敢看她:“……好。”

身前的人開始隐忍地顫抖,卻連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紀娘盯着手下的血肉,一邊如履薄冰地動作,一邊心驚于這女子的忍耐力。

她在學醫時,其實也曾看過幾次老師傅為病人拔除箭頭。順寧府周圍山多,時不時會有山匪馬賊出沒,有路人受了傷,就得到順寧府上求醫。但她也只是看看而已,畢竟她是醫女,只需給女人看病,而普通女子是不會受這種傷的,自然也沒有學的必要。至于江湖女子,她們倒是會受各種稀奇古怪的傷,但她們往往不介意男女之別,什麽男的女的,哪有性命重要,而大夫收了錢,也不在乎男的女的,救治就是了。

紀娘努力回想着老師傅的動作與教導,慢慢操作着。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她終于将所有碎鐵清理幹淨,又給傷口上了藥,最後用細針仔細縫合。

她放下針線時,才終于感覺到雙臂的酸軟無力。她擦了擦滿頭的汗,再擡頭看戚卓容時,只見她面色慘白,雙唇失色,靠在床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樣子,不由慌亂道:“姑娘,姑娘!”

“……醒着。”戚卓容微不可查地應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雙目失焦片刻,才終于彙聚到紀娘臉上。

“好、好了。”紀娘戰戰兢兢地說。

“多謝。”戚卓容擡起另一側的手,将布巾取了出來,而後躺在床上,望着屋頂發怔。

紀娘起身道:“我去給你煎藥,免得天氣熱,又生了病。”

戚卓容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有力氣坐起來給自己穿上衣服。肩膀處被紀娘重新包紮了一番,每動一下,便是一陣尖銳細密的疼。

但總算是好了。

她下床推門,夥計和老大夫仍舊昏迷不醒,紀娘蹲在後院的藥罐子前,正在扇着小扇煎藥。見她竟然能下地行走,不由目瞪口呆:“姑娘……我從來沒見過姑娘這麽厲害的人。”

戚卓容倚在門邊,淡淡地勾了勾唇。日頭有些曬人,她偏了偏頭,避開陽光道:“你是丹心坊的紀大夫,對罷?逼你相助,實在是迫不得已,望你諒解。兩日後,自會有報酬送到你那兒。”

紀娘低頭道:“醫者救人,本就是分內之事……”

“不必客氣,報酬必須收下,因為還有別的事需要麻煩你。”戚卓容道,“待會兒,你就帶着你的醫書回去,就當今日沒有來過這裏,也沒有見過我,清楚了麽?”

紀娘讷讷點頭:“好。”

這女子以男裝示人,又身負箭傷,想必有些來頭,她不多嘴才是最聰明的。

趁着煎藥的功夫,紀娘又把藥方寫給了她,哪些外敷,哪些內服,都寫得清清楚楚。待藥煎好後,她便抱着那兩本醫書,從後門趕緊跑了。

跑出去大半條街,她才終于在一個巷口停下,靠着牆根,呼哧呼哧地喘氣。

“如何?”巷子屋檐下匆匆走來一個英挺俊秀的少年,雖然面上表情不顯,但眼中卻難掩焦色。

“都好了。”紀娘點點頭,心有餘悸道,“公子,那姑娘好生厲害,給她剔肉的時候,一聲都不吭,剛縫完傷口,沒多久就自個兒下地了。她怎麽都不痛的呢?”

她是由衷的敬佩,但聽在裴祯元耳朵裏,卻是另一番滋味。

他神色黯了黯,道:“有勞了。”

紀娘咬了咬嘴唇,沒忍住,又道:“公子,這順寧府中沒有會治刀槍箭傷的醫女,我雖然有一些小小虛名,但于此道也沒有經驗,不敢對姑娘的傷勢作任何擔保。依我之見,公子還是快快帶她去其他地方,找更有本事的醫女瞧一瞧罷。”

“我知道了。”裴祯元從懷中取出一張疊好的銀票,遞給她,“讓紀大夫受了驚吓,又耽誤了許多功夫,這是給紀大夫的報酬,請收下。”

“公子不必如此,那姑娘也說,要給我報酬呢。”紀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公子非要給錢的話,那不如捐了,就當是替我行善積德。”

她既然如此說,那裴祯元也不強求,只颔首道謝。

“另外,也請紀大夫莫将我找你這事說出去。”

紀娘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我自會守口如瓶,請公子放心。”頓了頓,又道,“那姑娘受了傷,近期飲食需清淡,也不可勞累,公子若是有心的話,也請記住這些。”

裴祯元微微一愣:“好。”

紀娘朝他福了福身,很快就離去了。

裴祯元在原地站了片刻,沒有去醫館,而是慢慢往府衙走去。

——戚卓容既已無礙,那他也該去做皇帝該做的事了。司徒馬被他早早打發了回去,想必此刻心裏一定在罵人。

而他,也不敢再留。

醫館裏,戚卓容一邊喝藥,一邊把療傷用過的東西統統丢入竈膛火堆中,等到一副藥喝完,那些東西也燒得基本看不出原本形狀了。

她在心裏告了聲罪,默念兩天後來給醫館送報酬,然後便從後門悄悄退了出去。

她現在身無分文,想找個地方歇腳都不行,思來想去,只有去府衙。裴祯元見到了她,一定會很高興罷?

結果她沿街走去,越接近府衙,人就越多,她詫異駐足,問周圍攤販這是發生了何事。

攤主喜氣洋洋地告訴她:“京中來了位大人物!要收集咱老百姓的狀紙,查辦孫閹狗和鄭知府哩!”

和早上那趕牛車的青年說的差不多,戚卓容不由道:“有這麽多?”

“當然了!咱們早就積了一肚子氣,這會兒終于有人管了,大夥兒都趕着去告狀呢!”攤主羨慕道,“你是沒看到,府衙附近擺攤代寫狀紙的那些書生,今天不知道賺了多少錢了!”

戚卓容看前面實在擁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不想受這個罪。

結果她剛折回去沒走幾步,就身後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驚喜道:“大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