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陛下,您怕是發熱了

戚卓容轉過頭,看見奮力從人群中擠出來的拾肆。

“拾肆?”戚卓容忍不住笑了,“你也來了?”

“是啊大人,屬下跟着小司馬大人一起來的。”拾肆左右看看,湊到她身邊壓低了聲音道,“大庭廣衆,不好喊您督主,見諒。”

戚卓容:“無妨。少爺人呢,可在府衙裏?”

“在呢,在呢,剛回來。”拾肆說,“這前門人多,屬下帶您從後門進。”

都是習武之人,他一眼便看出了戚卓容身上的僵硬之處,不由擔憂道:“大人受傷了?屬下就知道,一直不見您的人影,肯定是出了什麽問題,偏偏少爺和小司馬大人都不肯說。”

“不是大事,已經包紮過了。”戚卓容說,“現在是什麽情況,同我說一說。”

拾肆便把他如何押着鄭知府與孫堂回來的過程說了一遍。鄭知府一心想要戴罪立功,他說什麽都照辦,先是把孫堂下獄,然後全體府兵出動搜捕孫堂餘黨。而鄭知府在拾肆的監視下,白紙黑字地回憶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因為脖子後面一直有利器抵着,鄭知府半點不敢懈怠,絞盡腦汁地寫,恨不得連底下辦事的小喽啰叫什麽名字也給寫上。

拾肆是被戚卓容培養起來的,他很清楚上層想要的是什麽,因此無需皇帝發話,他就已經妥帖地安排好了一切,下令放寬進城條件,并且允許百姓狀告府官。

“孫堂現在如何?”戚卓容問。

“後半夜在獄中醒了過來,對着獄卒破口大罵。屬下抽空去了一趟,用了點小刑,他沒撐住,就又暈了過去。現在不知道醒了沒。”說到這兒,拾肆不由咋舌,“這孫堂看着瘦骨嶙峋的,我還以為是個能吃苦頭的,結果竟然一點兒痛都受不住,他是禁庭宦官出身,怎會如此不耐?”

戚卓容冷嗤一聲:“可見順寧府山清水秀,養人得很。”

拾肆道是,又說:“鄭知府那邊,現在應當是由少爺在親自審問,具體審了些什麽,屬下也不得而知。”

戚卓容點點頭:“帶我過去罷。”

拾肆引着她從後門進去,繞到議事廳前。

他敲了敲門,恭敬道:“陛下,戚大人回來了,求見陛下。”

Advertisement

廳中靜了兩息,傳出一聲:“不見。”

拾肆不由愕然頓住,尴尬地看了看自己已經搭在門框上的手。

“陛下。”戚卓容沉聲道,“臣深知陛下為了找臣,費盡心思,臣卻未能承恩,是臣之過。但政事要緊,還請陛下允臣入內一敘。”

仍是冷酷的一聲:“不見,你先下去歇着罷。”

戚卓容終于擰起眉頭,後退幾步,扭頭問拾肆:“陛下在生氣?”

拾肆也有些納悶:“沒有呀。就算生氣,也應該是生鄭知府的氣,關您什麽事?”

戚卓容不得要領,只得滿腹疑惑地先跟着拾肆到側屋暫歇。

拾肆打圓場道:“昨夜陛下與小司馬大人應是找了您一夜,如今您卻自己回來了,陛下可能一時心裏不痛快,督主莫要往心裏去。”

“我有什麽可往心裏去的。”戚卓容道,“我是覺得……他有些奇怪。”

她了解裴祯元這個人,他找了自己一夜無果,如今自己終于回來,他應該是欣喜萬分。就算生氣,也應該是佯怒,把她叫進去,裝模作樣地訓斥兩句,警告她下次不許再如此犯險,而不是直接将她拒之門外。更何況,案子是他和她一起查的,哪有不讓她進去審的道理?

總不能就這幾個時辰的光景,他突然要和自己斷交罷?

戚卓容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人是司徒馬。

他站在裴祯元身邊,狐疑地看着裴祯元的耳根。

自打從醫館回來後,他耳根的紅就沒下去過,惹得司徒馬好幾次擡頭确認,現在是夏天,不是冬天,絕對不是被風給吹紅的。

好不容易開始審鄭知府了,裴祯元逐漸正色起來,司徒馬自己也專心旁聽,忘了這回事。誰知道拾肆突然來敲門,說戚卓容回來了。

司徒馬心說這可太好了,陛下快把他叫進來看看傷勢如何,結果他嘴角的笑意還沒提起,就聽裴祯元果斷一聲:“不見!”

司徒馬大惑不解,尤其是發現裴祯元的耳朵紅得要滴血之後。

門外的人離開了,裴祯元還低着頭,盯着案上的卷宗發呆。

議事廳內好半天沒有聲音,鄭知府顫顫巍巍地擡頭:“臣……”

“誰讓你擡的頭?!”裴祯元怒擲一支朱筆,落在鄭知府的頭上,劃拉下一道長長的朱墨。

鄭知府立刻老老實實地趴了下去。

裴祯元一轉頭,和司徒馬四目相對,惱怒之情顯然更上一層樓:“你又在看什麽?!”

司徒馬簡直莫名其妙。

他不由想起民間那些百姓常說的,男孩一到了年紀,有了些自己的主見,就會突然開始不服管教,易怒易躁,會沒頭沒尾地開始發脾氣。他自己沒有親人,能接觸到的适齡少年只有裴祯元,當時還覺得那或許只是民間說法,到了皇家,禮儀最重,就比如這小皇帝年紀雖小,但通常都溫和待人,十分好說話。

但眼下,裴祯元顯然不大正常。

難道是他到了民間,也一起得了這種怪病?還是說這種症狀其實人人都有,只是在他身上推遲了,今天突然覺醒?要不然怎麽像變了個人一樣,無差別攻擊,亂發無名之火呢?

但司徒馬決定大人有大量,不和小孩子計較。

“陛下,案子還接着審嗎?”

“審,當然審!”裴祯元咬牙。

他剛重新取了一只筆,蘸了朱墨,要在那卷宗上親自作注,就聽身旁傳來一聲清晰且悠揚的腹中饑叫。

裴祯元再次轉過頭,臉色很不好。

司徒馬讪讪道:“陛下,我趕了一夜的路,到現在都還粒米未進,只喝了幾口水呢。”

裴祯元深吸一口氣,擱下筆,朗聲道:“來人。”

門口值守的衙役立即兩股戰戰地應道:“陛下有何吩咐?”

他們都是這府衙裏的老人,昨日已經被拾肆的東廠令牌給驚吓了一次,今日又被知府口中的“罪臣參見陛下”給驚吓了一次,到現在,只求能活着,不做他想了。

“什麽時辰了?”

“啓禀陛下,剛過午時。”

司徒馬立即嬉皮笑臉道:“陛下,确實是該吃飯了。這審案,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審出來的,您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接着審吶。”

裴祯元默然片刻,道:“傳膳罷。”

衙役立刻剛要去傳,又被裴祯元叫了回來:“中午有什麽菜色?”

衙役小心翼翼道:“啓禀陛下,府衙中沒有廚房,是拾肆大人親自去隔壁富陽樓訂的菜。只等陛下吩咐,就立刻呈上來。”說完,還報了幾道菜名。

裴祯元沉吟半晌,道:“有些葷重了。你讓拾肆再單獨去一趟,另外訂一份罐煨雞絲燕窩,一份黨參紅棗粥,一份奶汁魚片,并一份清炒素蔬,送到戚大人屋中。”

“是!”

一旁的司徒馬:?

接到命令的拾肆:?

“陛下還有此心?”他大惑不解地撓了撓頭,看向戚卓容,“不過……能特意為督主點這些菜,可見陛下并沒有生督主的氣。”

只是這些菜……倒不是不好,只是為何如此素淡啊!督主剛受了傷,難道不應該吃點兒大葷補一補嗎!

戚卓容嘆了口氣:“你且去忙罷。”

拾肆走後,她便一個人出了屋,想到議事廳去看看審得如何了,結果正巧看見司徒馬押着鄭知府從廳中出來,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戚卓容又往前走了幾步,恰恰與出門的裴祯元迎面撞上。

裴祯元呆了呆,一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她還沒有開口,他便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往後踉跄着彈了兩步,啪地關上了議事廳的門。

戚卓容這下是真正地迷惑了。

她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哪裏不對啊,怎麽陛下見了她,就如同見了鬼一樣?

廳內,裴祯元靠在門板上,努力平複着呼吸。

他知道自己這樣很荒謬,但他實在是控制不住。一聽到戚卓容的名字,他的腦海中便不可遏制地浮現出那道窗上的影子,這一幕給他的沖擊實在是太大,颠覆了他整整七年來的認知。他視為兄長、視為戰友的屬下,竟然是個女子!甚至還在他寝宮裏伺候了他這麽多年!

一想到戚卓容竟然還給他蓋過被子,穿過衣裳,裴祯元就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這府衙中。

現在他總算是明白了戚卓容到底為什麽非走不可,她一個女子,為了報仇,忍辱負重地侍奉君主,如今終于得償所願,當然要急流勇退,不然成何體統?而在他身邊,她危機環伺,受了傷竟然連大夫都不敢看,這過的是人的日子嗎?

方才乍然撞見,千情萬緒湧上心頭。她臉色仍舊蒼白,微散的發絲在風中輕搖,眉眼卻因為失血而更顯濃重,看向他時,似乎還含着一絲責怪。他有種被窺破了心事的荒唐感,頓時又羞又急又愧,哪裏還敢直視?是以他連天子儀态都不要了,直接落荒而逃。

“陛下?”戚卓容在外面試探道,“陛下身體不舒服嗎?”

裴祯元心想,你離我遠點,自然就好了。

見他不回應,戚卓容張狂慣了,直接一腳踹開了大門。裴祯元壓根就沒來得及上鎖,猝不及防被戚卓容逮個正着。

他眼睜睜看着戚卓容把手伸了過來,覆上他的額頭。

他渾身一顫。

額頭上的手撤了下去。

戚卓容神色嚴肅,對候立在外的衙役道:“叫個大夫過來。”

衙役一直低着頭,沒看到戚卓容的大不敬動作,還沉浸在“天啊傳聞竟然是真的,東廠督主竟如此嚣張,連陛下的門都敢踹”的震驚中,聞言如夢初醒,慌忙道:“是,小的這就去!”

說罷轉身就跑。

“陛下,您怕是發熱了。”戚卓容看着面色泛紅的裴祯元,輕聲道。

裴祯元咬牙不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