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臣哪敢占陛下的便宜
司徒馬在心裏哀嚎,為什麽裴祯元早不出現,晚不出現,非得在這個時候出現!搞得他好像在欺負戚卓容似的!
真可笑,他哪有那個本事欺負戚卓容!從來都是戚卓容壓榨他好嘛!
他含恨來到了裴祯元面前:“陛下。”
裴祯元瞥了一眼屋檐下的戚卓容。她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簡單地理了一下衣服,然後站在原地望着他們。
裴祯元把視線收回,看着司徒馬,咬牙道:“你剛才在幹什麽?”
司徒馬很委屈:“陛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聽說戚大人回來了,特意來探望他的。一時高興,就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咱們男人,一激動不都這樣麽?結果忘了他那兒有傷,把他弄疼了。我就想看看有沒有再次受傷,但他不肯給我看,就,就這樣了呗……”
裴祯元:“……”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用詞!應該讓他去多讀點書的!幸虧戚卓容回來了,要真讓司徒馬當上東廠督主,豈不是寫的文書都沒法入眼?
“探望完了就給朕回去!”裴祯元沒好氣道,“還是你想留下來銷假?”
“不不不,絕無此意,這就走,這就走。”司徒馬連連搖頭,大喊一聲“臣告退”,眨眼就沒了蹤影。
裴祯元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手裏的長莖野花。
好心情全都被破壞,手裏的這些玩意兒仿佛也成了累贅。
他望向戚卓容,黃昏晚照,山野間浮動着一種草木特有的清香,連風都像是被染上了一曾溫煦的霞光,落在她的身上,折射出一種極淡的暖輝來。
芳草萋萋,暮鴉聲聲。她走過來,道:“陛下。”
裴祯元看向她的肩頭,那裏的衣料上還有着抹不平的褶皺。他目光一暗,将野花往她手裏一塞:“自己的東西自己拿着。”
本來就是她說房間裏沒有插花不好看,他才跟着她一起出去采花的。結果采了一半,她又說感覺有人潛進了宮中,把花往他懷裏一推就趕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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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會出這檔子離譜事來。
戚卓容追上去:“陛下,都不留他吃個飯嗎?”
看司徒馬那風塵仆仆的樣子,為了找她興師問罪,想必根本沒來得及吃飯罷?
“成天關心別人,他又不是你,餓不死的!”裴祯元頭也不回地說。
戚卓容看着手裏的花枝,嘆了口氣。這麽多天了,陛下怎麽還是對她吃飯那事耿耿于懷?不就是吃得多了點嗎?至于這麽小氣嗎?
她回到自己屋子裏,将那束花枝插進長頸瓶中,修剪一番,滿意地擺在了窗臺上。而後探頭探腦地走到殿前,問裴祯元:“陛下,要傳膳嗎?”
裴祯元斜睨她一眼:“你餓了?”
戚卓容:“……是是是,臣餓了。”
裴祯元揮了揮手,示意她去傳。
二人飯罷,宮人們入了殿,給殿中各處點上油燈,又悄然退下。裴祯元坐在案前,伏案提筆,戚卓容則在一旁挽袖研墨。
行宮裏的日子很悠閑,不用上早朝。但是裴祯元每天會花很長時間處理政務,将那些積攢的奏折批一批,沒奏折的時候,就會将自己在微服私訪路上的所見所感悉數記下。他寫得很多,已經寫了一小摞紙,這些都是以後大有用處的東西。
殿內燭影搖曳,兩個人安安靜靜,各做各的事。
又寫完了一張紙,裴祯元擱筆吹了吹,将它晾在一旁。他擡起頭活動了一下脖子,就看見戚卓容一邊磨墨,一邊望着外頭發呆。淺黃色的燭光映在她的臉上,投下一片細密的睫影。
她今日穿的是件緋紅色的飛魚服,更襯得她膚色瑩透。不知怎的,看着她勻速磨墨的樣子,裴祯元腦海中詭異地浮現出四個大字。
紅袖添香。
……救命!他在想什麽?
袖雖然是紅的,可人也不是添香的啊!倒是東廠裏有一種酷刑叫做添香,聽說是将人/皮生生割開,往裏頭倒滿香料,可保屍身不腐,血水不臭——目前還只是寫在卷宗上,用來恐吓犯人,還沒有真的實施過。
裴祯元頓時覺得紅袖添香這個詞失去了所有的旖旎色彩。
他望向戚卓容磨墨的手,想象了一下她握刀割皮的樣子,立刻冷靜了下去。
戚卓容感覺到他的視線,偏過頭來:“陛下有何吩咐?”
“……沒有,你繼續。”裴祯元提筆,蘸了蘸墨,卻忘了應該往紙上寫什麽。
戚卓容幾乎變成了這行宮裏最游手好閑的人。
灑掃之類的雜活輪不到她,國家大事又有裴祯元批閱,就連東廠也一片太平,戚卓容懷疑自己這一趟到底是幹什麽來了,日子過得比養傷的時候還要無聊。
裴祯元看她閑不住,成天在廊下轉悠,就差去拔狗尾巴草玩了,不由扶額:“你是勞碌命?”
“是啊,不然臣回來幹什麽?”戚卓容說。
裴祯元:“你傷徹底痊愈了?”
戚卓容:“大概、也許、可能、差不多了罷……”
裴祯元皺眉:“太醫院送來的藥膏,你塗了沒有?聽說那個不會留疤,到底有沒有用?”
“可能有用罷。”戚卓容說,“才用了幾天,也看不出效果。不過就算沒用也沒關系,不就是一道疤嘛,男兒立世,有道疤怎麽了!反正不在臉上!”
裴祯元:“……”
他忍了忍,把喉嚨口的話咽了回去,轉而道:“你既然回來了,就只是想接着當東廠督主嗎?”
“陛下此話何意?”
“朕的意思是,你若想入朝堂,朕可以讓你入。”他看着她,十分認真地說,“那時候,你想閑也閑不下來。”
戚卓容也不由嚴肅起來。
她想了許久,才道:“既然陛下是認真地問,那臣也認真地答。術業有專攻,朝堂裏那些大人,都是有過人的本事,才能站到那個位置上去。臣說到底只是會些刑獄之法,并不能擔大任。若是出了什麽事,當然是要先由各部大人處理,有需要東廠的,臣再幫忙。畢竟,臣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裴祯元颔首:“你能這麽想,說明你心裏已經有數,那便好。”
“陛下問臣這個問題,莫非是已經打算好了如何為臣鋪路?”她覺得有些好笑,“在旁人眼裏,臣可是個太監,哪有太監真能入朝為官的?”
“你是燕良平之子,只要你願意公開身份,又有朕力保,誰敢說你不是?”
戚卓容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臣有段時間,曾經很害怕世人會非議臣的父親。說他教養出了一個不肖子,竟然連男人的尊嚴都不要,假扮太監,有辱門楣。”
“你自己也覺得丢人?”
“臣不覺得丢人,也不覺得有錯!”戚卓容想起哥哥,喉頭微動,“臣只是覺得,怎麽說臣都無所謂,可臣不想讓逝者也遭人非議。”
“那現在呢?”
“臣不這麽想了。既然臣已經決定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那臣便會接受所有的結果。”她定定地看着裴祯元,雙手交握,骨節青筋泛起,眼中是升騰的野望,“只要臣足夠耀眼,還怕那些東西幹什麽呢?只要站得足夠高,別人就只有仰望你的份,羨慕別人家生了個好……兒子,哪還會想得起要嚼那些無聊的舌根?都是在無能嫉妒罷了!”
裴祯元回望着她,半晌,溫聲道:“也就是說,除了東廠督主,你其實心裏還有別的想法。”
戚卓容坦然道:“是。”
“好!”裴祯元以拳抵唇,愉悅地笑了起來。
他兀自笑了一會兒,才慢慢停下,說:“你可是戚卓容啊,當然不該甘心于此。你袒露身份與否,是你的自由,朕不會幹涉。但無論如何,朕都會給你想要的機會。只要你覺得時機已到。”
“臣……”她似乎想說點兒什麽,卻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辭。
裴祯元擺了擺手,道:“戚卓容,七年情分,朕視你如兄長,你只需記住,朕會一直在你身後,其餘的,你放心去做便是。”
戚卓容想,她是何等的運氣,才會遇到這樣的君主。但她不知如何表達,索性故意轉了話頭,打破這煽情的氛圍:“當陛下的兄長,給臣十個膽子也不敢。”
“你膽大的事情多了,不差這一件。”裴祯元說。
“那不一樣。”戚卓容道,“高祖開國之初,南征北戰,需要兄弟結義,維持穩定,可如今天下太平,陛下又有血親在世,臣哪敢占陛下的便宜。”
裴祯元不以為然。
所謂的血親,也就是他一些早早分府出去的異母姐妹,以及兩個在外地封王的異母哥哥罷了。甚至連感情淡薄都算不上,就靠個姓氏聯結。
在他心裏,他早就沒有親人了。
戚卓容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滿打滿算下來,她才是那個陪他最久的人。
他想要給她更多的東西,讓她繼續留在他的身邊。讓她有一天,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之上,像梁青露那樣,以女子之身,擁有一個正式官銜。
這是他的兄長,他的姐姐,應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