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陛下及冠了,也就該婚娶……

改吏治後,朝廷陸續裁減了一大批冗員,以及考核連續兩年不合格之官員。

而時光彈指一揮,新一屆科舉結束,許多新官上任,正是豪情萬丈、想施展抱負的時候,裴祯元除了選了一部分官員填補空缺外,更外派了一批新官出去清丈土地。

清丈土地,這是自大紹建朝以來,前所未有之事。

土地就是金錢,對于勳貴豪族來說,除了暗中經商外,家族的大部分收入來源都是佃租。每年朝廷都要收繳地稅,而這些土地如何藏起,如何兼并,如何不被朝廷發現,也就成了人人秘而不宣的事情。

本來裴祯元改吏治,只針對中央及地方官員,雖然改革途中歷經波折,但辦事效率大大提高,最後也算是一樁好事。可這回清丈令一下來,倒叫那些隔岸觀火、高高挂起的勳貴豪族傻眼了。這些人自己并非朝官,也不從政,只是祖上有封蔭,一代代傳下來罷了。怎麽,現在陛下不僅要對朝官下手,連他們這些壓根不插手政事的富貴閑人也要管了嗎?硬要說起來,陛下和他們還都是沾親帶故的關系呢,論輩分還得喊聲遠房叔伯,不給他們好處也就罷了,怎麽如今還要對自己人開刀?瘋了不成?

他們想不通,也不情願,于是敷衍塞責,對于前來清丈的官員不是閉門謝客,就是一個勁地打太極,讓清丈官員左右為難——畢竟是地頭蛇,胳膊舉起來比他們文官的大腿還粗,這些人死活不願和盤托出,又能怎麽辦呢?甚至有官員三番五次上門,想要動之以理,卻反而被豪強家的惡仆痛打了一頓。

結果東廠知曉此事後,星夜遣人趕來,将豪強一家全部圍堵,與他們好好“清算”了一番。

東廠的清算,那可不是“傷筋動骨”就能形容的了。到最後,這豪強家的土地,不僅被徹底清查了一遍,甚至還被悉數充了公。

至于家裏的人?哪還有什麽人。

這一下動了真格,殺雞儆猴,既是對這一家的嚴懲,也是對其他人的警告。

清丈令在各地推行得轟轟烈烈,在京中,雖然有皇帝高坐明堂,但衆臣私底下,也是非議頗多。畢竟這朝中永遠不可能沒有世家,而經過多年韬光養晦,寒門也終有會變成新貴的一天。而人在高處待久了,往往也會忘記自己是如何走到這個位置,而走上來的初心又是什麽。

但他們也只是敢非議幾句,将苦果囫囵吞了。畢竟陛下正年輕,精力旺盛,野心昭昭,身邊又不乏甘願為他鞠躬盡瘁的忠臣,再加上有東廠助力,他們要是膽敢相抗,那就是自取滅亡。

“到底是誰給陛下出的主意?這麽缺德。”一處酒樓廂房之中,有人喝着悶酒嘆道。

“清丈土地,虧他想得出來!”另一人哼了一聲,“我就不信了,此人家族中難道就沒有一分賬簿外的田地?如此大義凜然,倒還真是大紹的良臣呢!”

“諸位快別說了罷,當心隔牆有耳。”有警惕的人推窗推門看了看,确認周圍沒有東廠的暗探。

而這場小聚的座首,正坐着文淵閣大學士,宋長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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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是陳敬的得意門生,陳敬大勢已去後,他及時棄暗投明,這才讓裴祯元放了他一條生路。他昔年在陳敬之下曾擔了個“宋次輔”之名,但裴祯元掌權後,內閣衆人平起平坐,共同議事,再無什麽首輔次輔之分。他雖然仍有文淵閣大學士之位,但他也知道,自己終非裴祯元親随,他留在內閣,也不過是裴祯元用來平衡寒門的一個棋子,他這一生做到這裏,已經到頭了。

“宋大人來了這許久,為何一句話都不說,只一個勁地飲酒?”有人笑道,“莫非也是覺得無話可說?”

宋長炎不是他們,不會堂而皇之地發洩心中不滿,只是放下酒盞,輕輕一嘆。

有人接了話頭:“我聽說啊,那東廠的人,督起工來又快又狠,比那些初出茅廬的小官兒們訓練有素多了!很難不讓人懷疑是東廠專門提前訓練過。”

“哼,從前的東廠,也就是管一些刑獄之事,如今連推行政令都要靠東廠,我看哪,這東廠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一點?”

“再這樣下去,東廠插手政事,也就是轉眼的事了!從計劃到執行到驗收,它一個地兒把事全都包圓,那還要六部幹什麽?這不是亂了嗎?”

宋長炎轉着手裏的酒盞,看着杯沿上一點酒漬在燭火下泛出亮光,搖搖頭,低聲道:“你又怎知,東廠不是已經插手政事了呢?”

席間頓寂。

幾人面面相觑,道:“宋大人此言何意?難道這清丈令……”

“陛下不會無緣無故推行新令,定然還是之前順寧府的積案讓他耿耿于懷,籌謀許久,這才籌謀出了一個清丈令來。僅憑陛下一人之力,不可能想得如此周全。而清丈令的推行,多多少少都會對各位大人有所影響,那是什麽樣的人,才會不站在各位大人的立場上做打算呢?此次清丈令,獲益最大的,又會是誰呢?”

他言盡于此,置杯起身,推門而出。

夏夜風輕,吹在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燥意。

宋長炎回到府中,管家迎上來道:“老爺,黎州那邊來人了,在書房等您。”

宋長炎點點頭,徑直入了書房。

“各地清丈阻力都頗多,但也不是不能解決。”戚卓容道,“加上事關各地府尹年末考績,各地官府就算再不情願,也會出力,否則一旦東廠介入,到陛下這兒告上一狀,他們的前途就完了。”

裴祯元道:“你辛苦了。”

“臣有何辛苦,真正辛苦的是在下面奔走的小官。”戚卓容站在燭臺前,用鐵簪撥了撥燈芯,燈花爆開,室內又亮了一些。

“是,你最辛苦的那段時候已經過去了。”裴祯元笑道。

清丈令是戚卓容提出來的。她日日随裴祯元上朝,又日日聽裴祯元與他的近臣們議事,早已有了一番自己的心思。那段時間,邊境有幾個小國作亂,雖然很快被鎮壓,但也是一筆不菲的軍費開支。公室日貧,私家卻日富,裴祯元每日琢磨着如何解決財政問題,戚卓容的這個提案倒是正中他下懷。

東廠只是皇帝的執行機構,沒有議政的權力,因此裴祯元不能讓戚卓容落人口舌,至少不是現在。近臣們只當這個新令是裴祯元自己所想,再與他們商榷推行的細節。只有裴祯元知道,在他們商榷的時候,戚卓容會在一旁靜靜地聽,待白日議完後,她又會與裴祯元在夜裏再議一番。戚卓容并不介意這個政令在外人看來究竟是出自誰手,她只在意到底有沒有用。若是有用,自是最好,若是無用,甚至弊大于利,那就說明她工夫尚不到位。

“司徒馬那邊傳來消息,說是黎州的推行進程有些耽擱了。”

“那滄州呢?”

“滄州尚可。”戚卓容道,“缙王很識時務,都無需東廠出動,官員一到,便主動禀明了真實田畝數量,應該沒有什麽問題。現在只等戶部的人抵達滄州,最後核驗确認即可。”

裴祯元淡淡一笑:“朕這個長兄,母妃出身低微,自己也身無長處,只能靠封王混日子。算他識相,知道鬥不過朕,所以老老實實聽話,至少還能當個逍遙王爺。”

戚卓容道:“看來陛下對另一位王爺頗有意見。”

她說的另一位王爺,自然就是封地在黎州的肅王。肅王與裴祯元年紀相仿,只比他大幾個月,生母是貴妃,自然也是心高氣傲。裴祯元很不喜歡他。這次清丈土地,司徒馬來信說,肅王好酒好菜款待清丈官員,但就是給不出一個具體的範圍,而黎州地大,官員若是一一排查過去,怕是半年都過完了。肅王畢竟是王爺,與其他的世家豪強不同,東廠不能輕舉妄動,因此才來問裴祯元的意思。

裴祯元冷道:“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他既然不給朕這個面子,那朕也不必顧忌他的身份。若是只因他是王爺就輕輕放下,那對缙王豈不是太不公平?朕所說的一視同仁不就成了笑話?”

戚卓容颔首:“那臣這便回信。”

裴祯元看着她懸腕寫下密信,塞進東廠特訓的信鴿之中,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光是這樣看着她,他冷淡的臉色就已經漸漸變得溫和。他喜歡這樣的感覺。他們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為了同一件事而努力,哪怕前路艱難險阻,也因為有人并肩同行,所以也不覺得寂寞無援。

信鴿飛出英極宮,裴祯元開口:“戚卓容。”

“嗯?”

“過來。”

他擡起手,将她鬓邊的碎發重新攏到她耳後。她是沐完浴過來的,梳起的發絲還有些濕潤,裴祯元舉止親密,讓她有些不自在地往後退了退。但又覺得會不會是自己過于敏感,畢竟司徒馬到現在也會時不時摟一下她的肩膀,屢教不改。

但司徒馬缺心眼兒是她早就知道的,她每次都直接打掉他的手,心裏也不會有什麽怪異的感覺,只有裴祯元,可能是性格原因,他比司徒馬內斂得多,所以舉止也輕緩得多,這讓他做什麽都有一種蓄謀已久的感覺。

這種感覺,随着他年紀的增長,越來越明顯。

戚卓容不知道這是她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也可能是她年紀大了,跟不上現在年輕人的習慣——從前她還是這朝廷上最年輕的面孔,現在早已不是了。新秀疊出,就連裴祯元的親信,都有比她年紀小的了。她時常搞不懂那些青春旺盛的生命,上一刻還在手執棋局一本正經地談着正事,下一刻就能因為吃掉了裴祯元一顆棋子而歡呼雀躍。

“再過幾個月,又要過年了。”裴祯元直起身子,端坐起來。

戚卓容點頭:“是。”

“過完年,朕可就弱冠了。”

他意有所指,戚卓容立刻明白:“臣明日便開始與禮部商議陛下冠禮之事。”

這與每年都過的生辰不一樣,陛下及冠可是大事,馬虎不得。

裴祯元:“……”

他興致缺缺地哦了一聲。

戚卓容心裏飛快地盤算了一筆賬,如何辦得宏大卻又不鋪張,是個難題。

“說到及冠,臣想起來了,前幾日履霜還與臣笑言,她上街采買之時,有些世家婦竟然主動來與她攀談,結交之意十分明顯。”戚卓容說來覺得好笑,把這事當一個樂子講,“履霜不明所以,就聽她們講,聽了半天,終于聽出來了,原來是想将自家的小姐引薦給履霜,讓履霜吹吹臣的枕邊風,臣再給陛下提上一提——陛下及冠了,也就該婚娶了,世家婦們都想早早占個位置呢。”

裴祯元起身:“朕困了,你走罷。”

“就知道陛下不愛聽。”戚卓容笑道,“可是這才哪到哪呢,真等陛下及冠了,朝臣們可比世家婦們催得猛多了。”

如今的陛下,再也不是當初尚顯青澀的少年郎,他正值一生中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最好時候,秋獵之時,一雙勁臂拉滿弓弦,劍眉星目,驚才風逸,不知能看紅多少世家小姐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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