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好疼啊,這輩子都沒有這……

裴祯元醒來的時候,大腦有過短暫的空白,他想不起來自己是誰,想不起來自己在哪兒,想坐起來,卻感覺左胸一陣銳痛,不由痛嘶一聲。

老院使幾乎是從榻邊跳了起來:“陛下,陛下!您終于醒了!”

裴祯元望着頭頂的金銮殿頂,終于回過神來。

哦,他是裴祯元,之前在舉行冠禮,然後就被刺客捅了一刀……

老院使老淚縱橫:“陛下,您昏迷了一天一夜,可算是醒了!”

其他太醫紛紛跪倒在榻邊,喜極而泣:“陛下龍氣保佑,自然是吉人天相!”

裴祯元有氣無力道:“別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朕駕崩了。”

榻邊的簾子被人一把掀開,司徒馬驚喜道:“陛下,你醒了!”

裴祯元看他眼下青黑,周圍胡茬長了一圈,便知這一天一夜他一定也耗費了許多心神。

于是他放柔了語氣,虛弱道:“可以把簾子拉上嗎……外面好冷。”

司徒馬:“……”

為了清創縫合,裴祯元上半身的衣服全被剪掉,現在只有幾圈紗布将傷口包紮起,而他現在還不能妄動,不好穿衣,就只能蓋一床衾被禦寒——還不能太厚,免得壓着傷口。

矮榻旁邊擺滿了取暖的炭盆,火星明滅,乍一看,還以為是在做法。

司徒馬反手把簾子拉上了,扯了扯嘴角:“看起來,陛下精神還不錯啊。我的擔心好像都是多餘的。”

老院使抹了抹眼睛,道:“臣去熬藥,勞煩司馬大人在此看一會兒。”

司徒馬點點頭,看着老院使領着幾個太醫出去備藥了,只留下一個太醫在此,以防不時之需。

“戚卓容呢?”裴祯元問。

司徒馬從太醫手裏接了一碗溫水,用勺子舀了送到他嘴邊:“少說點話,先喝水。”

裴祯元勉強喝了一口,堅持問道:“戚卓容呢?”

“在外面處理刺客一事呢。”司徒馬道,“哦,還有安撫那些大臣,陛下你生死未蔔,那些大臣都急壞了。”

裴祯元輕笑一聲,這一笑胸口又是一痛,痛得他忍不住龇牙。

司徒馬:“……陛下,你雖然醒了,但傷勢仍然很重,就不要有這麽多情緒了好嗎?萬一傷口崩了,最後受苦的還是自己。”

“朕是笑你……什麽用詞,還安撫……”裴祯元盡量平心靜氣了一下。

戚卓容能好言安撫那些大臣就有鬼了,她不快刀斬亂麻暴力鎮壓就不錯了。

司徒馬本來還對他抱有深切的擔憂和同情,但此刻看裴祯元除了重傷卧床,以及氣色不好以外,完全沒有一點病人該有的自覺,不由沒好氣道:“陛下自己知道不就行了!”

他也不想伺候他了,把溫水往太醫手裏一塞,道:“我是個粗人,沒有輕重,還是請太醫照顧一下罷!”

太醫勸道:“陛下,司馬大人說得對,您當前不宜有過多情緒波動,于養傷無益啊。您也盡量少說話,免得運氣牽動傷口。”

裴祯元只得安靜下去,慢慢喝完了水,還在直勾勾地看着司徒馬。

司徒馬抱臂道:“陛下想問什麽?那刺客是誰派來的?尚不知曉。我一直沒出過奉天殿,不知道戚大人那裏是什麽情況。”

裴祯元垂下眼。

司徒馬:“不過趙樸趙大人就候在殿外,陛下可要一見?”

裴祯元想了想,點點頭。

太醫不贊成:“将趙大人喊過來,是談政事嗎?可依臣之見,陛下如今最好還是不要操心太多。”

司徒馬雙手叉腰,聳了聳肩:“可是我看陛下這樣,若是沒人跟他說話,他就要憋死了。沒事,趙大人本來也不是多愛說話的人,相信他有分寸。”

趙樸很快被喊了進來。

他一掀開簾子,看到臉色蒼白的裴祯元,便跪倒在了床前,剛硬如他,也不禁眼眶一紅:“陛下!”

這麽多年,他是看着裴祯元一路長大的,從一個懵懂幼童長到雷霆帝王,他對他寄予深切的厚望,也相信他一定能給大紹帶來更加輝煌的明天,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裴祯元會以這種姿态出現在自己面前。

裴祯元輕聲道:“起來罷。”

司徒馬在一旁說:“趙大人,陛下如今要養傷,不宜講太多話,但又想知道他昏迷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只能勞您同陛下講來。”

趙樸見裴祯元雖然身體虛弱,但精神還好,一雙眼烏黑瑩亮,心下便安定了許多,說話也有力起來:“啓禀陛下,您遇刺後,是司馬大人及時喊來了太醫,殿中所有宮人及大臣都全部被禁衛軍看管起來,刺客也已被收押,聽說戚大人已去審訊過,但情況并不是太好。如今傳了東廠的人親自看押,不知還能不能審出來。”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來:“陛下既已醒來,那就該速速告訴戚大人,那些大臣也不能一直關着,是時候放他們回去了!”

司徒馬插嘴道:“刺客被東廠接管了?那戚大人人呢?”

趙樸:“我也不知,這得問魏統領。”

魏統領被喊了進來,看到陛下無虞後,不由也十分高興,但被問到戚卓容去哪了的時候,他顯得有些茫然:“戚大人說……他辦事去了。具體是什麽事,卑職也沒有多問。”

裴祯元皺起眉來。

司徒馬:“趙大人,勞煩你與魏統領去告知那些大臣一聲,陛下已經平安,并放他們回家。此處先由太醫照看,我去尋尋戚大人。”

等到所有人都離去,裴祯元才看着留下來的太醫,緩緩開口:“朕問你,朕傷勢如何?”

“回陛下,刺客的兇器離陛下心脈只差了一寸,若是再偏一些……”回想起來,太醫又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臣本不該多嘴,但聽說陛下是為人擋刀所致,臣竊以為,萬事當以龍體為重,如此兇險之事,實在不能冒險!”

裴祯元望着殿頂,久久不語。

他又何嘗不知,若是自己真出了事,那該引起多大的禍亂。可當時,他眼睜睜看着原本安分站在戚卓容身後的太監忽然舉起手來,朝她狠狠地刺了下去,那一刻,他的身體比他的大腦反應更快,他甚至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就已經看着那支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胸腔。

好疼啊,這輩子都沒有這麽疼過。

他看着她驚慌失措朝自己靠近,說實話,他都沒見過戚卓容如此失态的模樣,也算是開了眼了。

她如此焦急,倒叫他心生一些安慰。

他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死,他若真的死了,大紹可怎麽辦?清丈令可怎麽辦?戚卓容可怎麽辦?他還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呢,他不甘心啊!

可當時除了聽天由命,還能怎麽樣呢?

好在他的太醫院不養閑人,總算是把他從奈何橋上拉了回來。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為執念太深,而變成飄蕩的孤魂野鬼。

“朕這個傷,要養多久?”裴祯元問。

太醫道:“為确保萬無一失,陛下至少得卧床兩個月。”

“兩個月?!”裴祯元大驚,胸口又是一痛。

太醫連忙安撫他:“陛下別急,等陛下傷情穩定後,是可以與人說說話,看看書,做些簡單的事務的。只是最好不要随意亂動,還是待在床上穩妥一些。”

看裴祯元一臉不快的樣子,太醫也不由有點脾氣上來了——最讨厭不聽醫囑的病人。

“陛下還年輕,若是不趁着年輕的時候好好養傷,以後可怎麽辦呢?陛下難道想現在落下病根,往後刮風下雨,心口就會疼,一旦大喜或大悲,甚至還會直接震損心脈,陛下難道想過這樣的日子嗎!”

裴祯元想象了一下,萬一哪天戚卓容金瓒玉珥、長裙廣袖地站在他面前,他一個激動,當場嘔出一口血來,一命嗚呼,那也太可悲了罷!

“好,都聽你的。”裴祯元溫聲道。

太醫這才滿意點頭。

而另一頭,司徒馬找遍了皇宮,也沒找到戚卓容的人影。

最後是他問了一路,才問到有人看見戚卓容去了佛堂。

大紹的開國皇帝晚年推崇佛法,宮中自然也設有小型佛堂。但裴祯元不愛去,司徒馬更是沒見戚卓容去過。

怎麽會去那兒?

佛堂一直有人打掃,推開門,也不見灰塵,只有淡淡的香火氣息迎面而來。

佛龛裏的佛像神色悲憫,正靜靜地看着蒲團上跪坐的人。

“你在這裏做什麽?”司徒馬皺眉,“難道你在祈禱?”

堂堂東廠督主竟然會求佛祈禱?這說出去都沒人會信。

待他走近,他才發現戚卓容也并沒有在禱告,她只是單純地跪坐在那裏,既未念佛號,雙手也未合十,只是交疊在膝蓋上,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身體不好,後來遇到了一個行腳僧,他說我有佛緣,讓我父母将我送進寺廟,後來我身體真的好起來了,還遇到了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所以我信那個行腳僧說的,我有佛緣。”

司徒馬在她身邊坐下,望着那悲憫的佛像道:“頭一次聽你說起過去,這麽多年,我還當你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戚卓容道:“我若沒有佛緣,以我手上沾染的人命數量,怎麽我進佛堂,還沒一道天雷将我劈死呢。”

司徒馬哼了一聲:“這宮裏的人命債海了去了,也沒見哪個皇帝被劈死。你到底在這兒幹什麽?”

“正是因為不知道幹什麽,所以覺得只有在這裏,才能尋個清淨。”戚卓容道,“此事因我而起,倘若陛下有個三長兩短,我萬死難謝,可倘若陛下醒來,我又不知該以何面目對他。”

“這有什麽關系?你對陛下不是也有一次救命之恩,這不是抵消了嘛。”

戚卓容不由看了他一眼:“你想得……真開。”

她當年于暗道之中設計救下八歲的小太子,和昨日裴祯元于冠禮之上當場救下她,那能是一回事嗎?

“平時看你挺利落挺兇狠的,怎麽這會兒,倒糾結成這樣?陛下視你我為兄弟,為兄弟兩肋插刀,說明陛下是個大好人啊!”司徒馬嘆道,“要不是他如此赤誠相待,我也不至于在這無聊的宮裏頭待這麽久!”

戚卓容:“……”

“行了,我實話告訴你罷,陛下已經醒了!就想見你的人呢!”司徒馬笑道。

戚卓容猛地擡起頭來,有什麽東西從手心裏滾落。

司徒馬這才發現,原來她手裏,竟一直握着一串小小的佛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