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這種事,除了驗身,還……
戚卓容帶着皇帝手谕走出英極宮的時候,仍舊有些沒回過神。
她不敢相信,就這麽輕易地……結束了?
她預想中的情景,應是她坦白後,裴祯元震驚不已,先是懷疑自己這十二年來的眼睛,再是怒她為何不早點相告,非要欺騙,然後再拿喬一番,挽回自己的顏面,最後等她低聲下氣給足了臺階後,他才會順理成章地原諒她,給她想要的手谕。
結果這些非但沒有上演,反而被他問了些別的東西。還有他最後說的恨她,又是怎麽回事?
她想不通,卻也隐隐有種感覺,自己最好別去想通。
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她重新整理了衣冠,帶着皇帝手谕去找了一趟魏統領。等她與魏統領商議完,已經将近巳時。
拾肆匆匆來報:“督主,履霜姑娘和芥陽姑娘都已經帶入宮城,現在将她們安置在何處?”
“帶去我房間。”
“是!”
履霜和芥陽沒有功夫在身上,自然走得慢。等她們抵達戚卓容的房間時,戚卓容已經燒開了一壺茶。
履霜都要急瘋了,啪地關上了門:“你怎麽還有心思喝茶!”
她今早莫名其妙被拾肆喊了出去,等上了馬車才發現車廂裏還有個芥陽,而周圍全是東廠精銳,将這輛馬車護了個結結實實。
她一頭霧水,等聽完芥陽解釋,她才恍然驚怕起來。而芥陽卻抓住了她的手,急切反問:“那檄文上寫的,可是真的?督主當真是女子嗎?”
履霜氣悶不已,甩開她的手道:“這種事,你想讓我怎麽回答!”
芥陽呆住了:“真、真的是?那、那你和督主……”
“自然是假的!”履霜看着手裏的紙,只覺氣血沖天靈,“到底是哪來的小人,竟然用如此陰毒的計策?”
她還想再詳細問問,可芥陽卻似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路上都十分恍惚,對她的提問充耳不聞。就連此刻來到了戚卓容房裏,也是直勾勾地盯着戚卓容看,一言不發。
“你們來的時候,可有遇到阻撓?”戚卓容示意二人坐下,各倒了一杯茶給她們。
“并無。”履霜急切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們被抓去當人質,成為你的軟肋,但是動用東廠如此多的人力,一路招搖過市,普通百姓雖然都躲得遠遠的,但也知道出了大事。這樣大的陣仗,不反而說明你心虛嗎?豈不是正中對方下懷?”
“我當然心虛。”戚卓容看了她一眼,“他說的都是真的,我心虛不對嗎?想來過不了太久,就會有人前來當面質疑,屆時我該如何自處?憑我一張嘴,可信嗎?我能堵一個人的嘴,我還能堵天下人的嘴不成?”
“可是……可是……”
一旁的芥陽像是終于回了魂,她沒有履霜那麽激動,卻也臉色蒼白:“督主現在這樣鎮定,是想到辦法了嗎?”
“若你說的是證明‘我不是女子’的辦法,那并沒有。”她自嘲地一勾唇,“這種事,除了驗身,還能怎麽證明?若是單獨讓宮人來驗,必不能服衆。”
履霜氣憤道:“這群男人實在腌臜下作,不就是想看你出醜嗎!哪怕你真是個太監,讓你當衆脫衣驗明正身,也是夠侮辱的!”
“所以我除了承認,還能怎麽辦呢?”戚卓容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茶葉尚未泡開,入口還有些苦澀,卻讓她一顆心漸漸沉靜了下去。
“現在除了我們,還有誰知道督主你的真身?”芥陽問。
“對對對,還有誰知道?”
戚卓容垂眼看着杯中茶葉,道:“方才我已向陛下請罪,如今,陛下也知道了。”
履霜一愣:“那、那陛下怎麽說?”
芥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不要急躁,轉而對戚卓容道:“既然督主現在還好端端地在這兒,想來陛下并沒有責罰督主?”
“那是自然。”聽到她這樣問,不知為何,戚卓容忽然感覺松快了不少。她有什麽可怕的呢,這一天,不早就想過會來嗎?現如今人是站在她這邊的,權力也是握在她手裏的,那她還有什麽不敢面對的呢?
哪怕是風刀霜劍,沖上去便是了。
芥陽輕輕籲了一口氣:“那就好。畢竟是十二年的情分,陛下不可能不管督主的。”
“哼,算他還有點良心,沒辜負督主為他披肝瀝膽。”履霜小聲道。
芥陽吓壞了:“這裏可是皇宮!你在說什麽呢!”
履霜更小聲地道:“那這裏還是督主的房間呢!”
戚卓容:“……”
履霜和她相處得更久些,或許是平時和她在一起時太口無遮攔,這才讓履霜也對裴祯元失了敬畏之心。看來以後得注意點了。
“你們且聽着,這裏是英極宮,走幾步就是陛下的寝殿,因此你們只有在這裏,才是最安全的。”戚卓容道,“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麽,都不要出去管,好嗎?”
履霜一呆:“你要幹什麽?”
“別急,還沒到時辰。”戚卓容斂眉,擡手續茶,“我既然已經将你們接進了宮,就說明我已經知道了外面的傳言。我越是龜縮宮中不肯出,他們就越是按捺不住。等着便是。”
司徒馬已經一個人在東廠的大樹上枯坐了半個時辰。
拾壹在樹下仰着頭往上看:“咱們這的樹也才栽了幾年而已,樹杈還細着呢,司馬大人這個坐法……不硌嗎?”
拾肆嘆息一聲:“可能只有坐在樹上,才能讓他冷靜下來罷。”
拾壹也嘆了一口氣。
有外出的兄弟匆匆趕來彙報:“京中各大書鋪已經全部搜查了一遍,确實許多書中都夾有那一頁紙,初步估算得有不下千張,這還只是留在書鋪裏的,不知還有多少已經被人拿走。現在各大書鋪都已經被暫封,就等……司馬大人下一步的指令了。”
拾肆道:“京中現在可有傳言?”
“屬下覺得……可能是早晨送芥陽和履霜姑娘進宮時動靜太大,引起了大家的警覺,所以現在議論的人極少,但是……也不代表沒有。畢竟沒有人會那麽傻,敢公然議論這種事。但若是真要去人家私宅裏偷聽,咱們也沒有那麽多人手。”
“一直盯着的那幾位大人府上,可有異動?”
“暫無。”
拾壹若有所思:“這麽安靜……不太正常。”
他們只是暫封了書鋪,街上行人往來如舊,以京城的人口數量及繁華程度,這麽轟動的消息,應該早就發酵了才是。尤其是那些早就看戚卓容不順眼的大臣,更應該立刻一躍而起。
“有什麽不正常的。”樹枝上的司徒馬忽而冷冷一笑,“這不是來了人嗎。”
他從樹上一躍而下,落地輕盈無聲,可每走一步,拾壹拾肆都感覺腳下的大地在震顫。
“誰來了?”二人連忙追上司徒馬的腳步。
司徒馬剛走出院子,就看見番役急急忙忙奔來,道:“司馬大人,門外,門外來了好幾位大人,都說要見……”
司徒馬一揮手,讓他下去了。
東廠大門外,幾位熟人站在石階之上,官服官帽,一絲不茍,嚴肅以待。他們不在戚卓容交代的重點監視名單之上,自然也不會有人特意去管他們在做什麽。
“劉大人、呂大人、龐大人、潘大人、徐大人,怎麽又是幾位?”司徒馬雙手抄在袖子裏,站沒站相地笑道,“昨日不是才在宮中見過?怎麽今日又來了?莫非是思念我嗎?哎呀,何必如此客氣,幾位大人派人來說一聲,我自然就主動送上門了嘛!”
“哼!”劉尚書道,“司馬大人莫要裝傻,我等為何而來,想必你清楚得很!”
司徒馬:“我還真不清楚,願聞其詳。”
“我們來找戚卓容,她在哪裏?”
“督主在宮裏,不在此處。”
“那我們要進宮見她!”
“各位大人想進宮,須得經過督主同意。”司徒馬道,“但是這一來一回地傳話請示,得耽擱不少時間。幾位大人找督主是要做什麽,不如說給我聽聽?”
龐侍郎道:“聽說你們東廠一大早匆匆護送那所謂的督主夫人入宮,怎麽,連一個民女都能這樣随意進宮,我們這些在朝為官的,反倒進不了宮?她不就是欺陛下尚在病中,無力管事,竟敢如此藐視規矩!”
“大人息怒,大人怎知不是陛下想見那位關姑娘呢?”
“龐兄,休要與他講這些有的沒的。”徐祭酒皺眉,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司馬大人,今日一早,便有學生來府上找我,說是發現買回來的書裏夾了這麽一張紙,一問其他人,才知他們近日逛書鋪之時,也曾見到過此紙。只是當時大家見了,不曾當真也不敢當真,只以為是有人惡作劇。可随即便聽說,東廠興師動衆地封了許多書鋪,敢問這是為何?”
司徒馬悠悠道:“大人這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既是不能當真之物,又豈能容它繼續流傳呢?這不僅是污蔑咱們的督主,也是讓咱們陛下難堪啊。不趕緊清理幹淨,難道還任由其發展嗎?”
徐祭酒呵了一聲:“可如今已有不少人都見過這檄文,街頭巷尾或許無人敢說,但在國子監裏的學生,早已私下議論紛紛。我等前來,就是想向戚大人求證一下,這檄文若是真的無中生有,那便速速澄清,免得拖累陛下!”
司徒馬納悶:“這若是要澄清,豈不是将事态擴大了嗎?”
“擴大又如何,既是假的,又有何懼!”徐祭酒厲聲道,“司馬大人,這國子監的學生可不比那些平頭百姓好糊弄,若不能除去他們心中的疑窦,他們鬧起事來,可不是我能管得住的了!還是趁現在時候早,趕緊讓戚大人出面澄清罷!拖晚了,那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了!”
司徒馬終于收了笑意,一張臉倏地陰了下去:“徐大人口口聲聲以國子監作托,強逼戚大人出面,可既是國子監一群學生的事情,你這樣召來一群朋黨做什麽?給你撐場子?還是說幾位大人昨日還在各部,今日就齊齊調任到國子監了?”
“司馬大人與其在此诘問我等,不如就讓我們去見戚大人一面。若是我等誤解了戚大人,那自然會向她賠禮道歉。”劉尚書道。
司徒馬冷笑一聲:“你是不是還有下半句,若是你們沒有誤解,那就是戚大人咎由自取?怎麽,現在流行先定罪再核實了?”
呂尚書也插了話:“司馬大人,我們想見的是戚大人,你只需派人去傳句話,她見與不見,那是她的事情,可你卻一直顧左右而言他,仿佛根本不想讓我們見到戚大人,敢問這又是為何?你在害怕什麽?”
拾壹拾肆在旁邊聽得臉都黑了,但礙于身份,又不能開口,只能看着司徒馬一個人舌戰群儒。但他是個粗人,真講起道理來,哪裏說得過這群文臣,是以越說越氣,越說越惱,最後眼看吵不過他們五個人,直接拂袖喝道:“将幾位大人請出去!東廠今日閉門謝客!”
得了他的令,拾壹拾肆連同其他幾個番役當即上前,将五個文臣趕到了外面的大街上,然後轟地關上了東廠的鐵門,留下五人面色驚愕地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真的敢這麽粗暴。
而拾壹拾肆也有些忐忑,畢竟這群都是二品三品四品的大員,就這樣把他們掃地出門,實在是……太過狂妄。
“司馬大人,這樣……真的好嗎?”拾壹遲疑着問,“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拾肆也顯得憂心忡忡:“這不是顯得我們很心虛嗎?為何不讓屬下進宮通傳一聲呢?督主完全可以以照顧陛下為由再謝絕的。”
司徒馬卻道:“你以為我在那樹上坐着光吹風不動腦子嗎?我想了半天,終于想明白了,什麽東廠要生變,讓我坐鎮,都是戚卓容的托詞!她就是讓我到這兒火上澆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