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想回去棠棠,我...我好害怕,所……
門外起伏的腳步聲跌跌撞撞,不似侍衛幹練。
秦容低頭,将手中的杯盞平平放在桌上,她掃了眼站在身後的随身婢子,見婢子幾不可察的點點頭,複又放下心來。
房中偌大的西洋鏡,清晰地映出在場每個人的神情。
李阮棠看了眼上前奉茶的小厮,倒是沒有跟往常一樣抗拒,她略微低首,就着他的手輕輕抿了一口。
盛在杯盞中的茶水,溫得剛剛好。
孟均警惕的很,像是準備捕獵的小小狐貍,認認真真觀察着周圍的一切動靜。
他眼角還有淡淡的紅,那雙漂亮的丹鳳眼雖然微微腫着,卻仍然亮晶晶地時不時朝秦容那邊偷瞄上幾眼。
傻乎乎的。
李阮棠瞧着心念幾動,手指一伸,便習慣性地揉了揉他的發頂。
微揚的唇角輕輕抿起,她仍是副冷面模樣,可那目色裏分明就溫柔地好似窗外月,湖中的粼粼波光。
小郎君微怔,一雙眼瞪得圓滾滾的,若非未丹已經押着人進來,李阮棠倒真的想捏捏他的臉頰。
好幾日沒見,她甚是想念這個黏人的小尾巴。
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李阮棠斂了多餘的情愫,示意小郎君站在美人榻後,這才擡眸,瞧向被人推搡進來的方芝。
她面上還有清晰的指印,半張臉高高腫着,卻在看見悠然自得,一臉不相熟模樣的秦容時,後背一僵。
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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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芝暗暗忖着這兩字,再想想胡幼寧莫名其妙的出現,登時就清楚了其中原委。
好一個局中局!
她心中有了計較,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事無巨細地将如何密謀算計之事說得清清楚楚。
方芝言語間直指坐在一旁的秦容。
可秦容在朝堂混跡多年,便是再無長進,也絕非常人。她緩緩呷了口茶,不慌不忙道,“方姑娘怕是色令智昏,竟編排出如此精彩的一出故事。本官也不問你旁的,單只問姑娘一句,可有證據?”
方芝愣住。
秦容了然又道,“你與青瓶本就是舊相識,吃了醋做出這種勾當也不稀奇。況且五心齋那邊,本官以派人拿着你的畫像去問過,買點心的是你,帶點心上船的也是你。如今證據确鑿,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世女。”秦容起身,禮道,“依下官看,這方芝撒謊成性,不如直接送進衙門,按律處置,以儆效尤!”
她說罷,身後的随侍婢子一個箭步上前。
李阮棠淡淡擡眸,未丹的長劍立即出鞘,生生彈開了婢子的手。
“您這是不相信下官?”秦容躬身,“下官可發誓,絕無陷害世女之意。”
“不急。”倚在美人榻上的女郎搖頭,“這只是方芝一人的口供,要是以此就定了誰的罪,豈不是不公?還請秦大人稍安勿躁。”
她看向未丹,後者會意,拍了拍手,剛剛在甲板上意欲行兇的婢子就被捂着嘴帶了上來。
“世女!”秦容猛地起身,想要說些什麽,又怕說多之後,李阮棠還有人證物證等着。
她一時氣急攻心,鬓發間滿是汗珠。
“秦大人請坐。”李阮棠示意未丹和一衆婢子在外守着。
房門吱呀一聲,輕輕合上。
“這幾日承蒙大人招待,我領略了不少京都夜景。”她慢條斯理道,“只不過這富貴并非只能在險中求。”
“大人是個聰明人,想必此刻已經明白,這一樁案子若是去了衙門,絕非一個小小的書生娘子可以扛得住。”
秦容一頓,明白自己徹底跌入了陷進之中,面色登時難看的緊,“世女到底意欲何為,還請明示下官。”
李阮棠手臂撐在圓枕,勾唇笑道,“我想如何?這取決于秦大人入朝侍奉之人究竟是誰。”
“昨日,都察院已然查獲了秦大人通往後官的書信十餘封。魏君侍如今是陛下身前的紅人,您那些問候的書信,本也沒什麽特別。可偏偏......”
她故意一頓,引得秦容置在膝頭的手指攥得越發蒼白。
“偏偏魏雲若昨日去了趟都察院,将那些書信一一翻譯過來,你猜怎麽着,好巧不巧的,與胡家村那本賬簿對的分毫不差。”
李阮棠靜靜地瞧着坐立不安的秦容,心下松了口氣。
昨日裏,魏雲若的确是去了都察院,但卻并非是去作證。而是孟曉之以其他事做了由頭,将人帶了進去。
這幾日,她的人一直盯着秦容和魏雲若,若非再三确定魏雲若并未與秦容知會此事,李阮棠也不敢冒然出手試探。
“世女,下官也是被逼的!”秦容忙不疊地撇清關系。
她既入了陷阱,自然要先保全自身。更何況,是魏雲若先背信棄義。秦容眼眸幾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世女,您可要救救下官。”
“秦大人快快請起。”李阮棠口裏說得急迫,倚在美人榻上的身子卻不曾動過半分。
入朝拜官,各個都是狐貍。
李阮棠想要的,不僅僅是秦容的搖擺之心。她頗為沉重地嘆了口氣,“其實此事,以大人多年為官敏銳,多半也早就猜到其中原委。這些年魏君侍得寵,陛下也只是看中他背後無人,不會與前朝有所牽連。”
“可這金丹案一出,絲絲縷縷都指向了後宮。大人或許還記得早些年的太女之争?”
“下官記得。”秦容心下一驚,附和道。
當初五皇女與三皇女在鳳平銅村一死一傷,陛下大恸,李阮棠現在提起,秦容微微蹙眉,卻也不敢将那幾字吐露。
李阮棠點頭,“秦大人猜測不錯。”
當初太女之争,涉案一衆官員皆被依律處置,唯慶郡王在其中推波助瀾,最後卻獨善其身。
後來也曾有官員上奏慶郡王私屯兵器,但這些事最後都不了了之。
而那時候,便是魏君侍初入後宮,陛下夜夜笙歌之際。
再後來,因後宮中誕下嬰孩多為皇子,陛下便起了長生不來之心,花重金,尋方士,築金丹。
直到前年大晉地陷頻發,陛下這才熄了心思,不再一味的逆天而行。
眼下魏君侍好不容易有孕在身,且這一胎,太醫竟然不約而同均言是位皇女,在加上他孕前又有祥瑞映照。
樁樁件件,都好似命定的大晉之主即将誕生。
女帝早就不再癡迷這些無稽之談,又豈會一味容忍。其中必然還有旁的緣由。
再加上這幾年金丹虛耗,陛下身子骨越發虛弱,是以慶郡王此番回京,時機卻是極妙。
若他日幼主無依,以祖宗律法,便要選出攝政王。說句不好聽的,這史書上,并非沒有攝政王取而代之的先例。
秦容忖了忖,突然明白了端午宴上,女帝對李阮棠的親厚。
畢竟尚在世的王孫侯爵,一為身強體健的慶郡王,這二,便是尚未繼承爵位的李阮棠。
查金丹案,表面看起來是要肅清朝中貪吏,實則是要将慶郡王一網打盡,以免再生禍端。
誰要阻攔,便坐實了反叛餘孽之罪。
她想通了這一點,登時跪拜下來,“下官早前糊塗,被一時利益蒙蔽,這才犯下大錯。今夜多謝世女提點,如今下官悔不當初,不知可有何補救之法,以示下官效忠陛下之心?”
“秦大人生性聰慧,又何須我多說什麽。”李阮棠起身,虛扶起滿頭大汗的秦容,“況且秦大人并非之前的方芝,身處在劣勢毫無還手之力。魏雲若之流,若只有一個君侍在背後撐腰,又怎會做出這麽大的手筆。”
“下官明白!”秦容忙忙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夜深,未丹先行護送着腿腳虛軟的秦容回府。李阮棠起身,才活動了手腕。
走廊裏,鬼祟的身影踮踮腳,偷偷摸摸試探着想要推開緊閉的房門。
吱呀——
不等小郎君手上用力,薄薄的門板自裏打開。
四目相對。
那雙杏眸裏笑意盈盈,伸出的手臂一攬,輕而易舉地便把怔愣的孟均帶進自己懷中。
房門閉合。
回過神來的小郎君一頓,紅着臉從她懷裏脫出。
哼,他還沒問這幾夜她都與青瓶做了些什麽,也還沒問她為何非要用自己的性命做餌。
孟均氣鼓鼓地瞪她,“可別以為這樣就沒事了。”
他背身坐在軟凳,偌大的西洋鏡,清晰地映出站在他身後,手足無措的姑娘。
啧,一點也沒有剛剛對付秦容那種運籌帷幄,分明就跟小時候一樣。
小郎君面上不悅,可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早就彎彎,眼瞅着李阮棠要轉身,修長的手指一伸,別別扭扭攥住了她的掌心。
“你又要去哪?”清泠的聲線不自覺地委屈了幾分。
李阮棠淺淺一笑,拉着他坐在美人榻上,“小傻瓜,我來拿你的帕子。”
“我才不傻。”孟均惱了她一眼,接過帕子塞進衣袖,又掏出油紙袋遞給她,“喏,這是我家廚娘新做的糕點,我特地帶來給你嘗嘗。不過,我想那小倌應該喂了你不少好吃的。”
宴客大廳裏,那些吃食用了不少,她應該不餓。
小郎君悶悶地垂下腦袋,“你若是不想吃——”
“想。”她回答的簡單。
孟均一愣,倏地眉開眼笑起來。他輕輕打開油紙包,裏面好好包裹着的糕點,卻早就在碰撞中,碎成了小塊。
就連他特意囑咐廚娘多放的裏餡,也都成了渣滓。
小郎君剛剛還歡喜的丹鳳眼轉瞬耷拉下來,他偷偷打量着李阮棠的神色,“要不我明日再送些給你嘗嘗。”
“不礙事,這還能吃。”李阮棠并不介意,她伸手拿起一小半尚算完整的糕點放進口中,嚼了沒兩下。
身側緊挨着她坐下的孟均卻似是想起來了什麽,忽得急急打落她手裏剩餘的點心,他臉色煞白,修長的手指直接捧住她的臉頰,“棠棠,你快吐出來!”
“千萬別咽!”小郎君此刻眉眼都皺成了一團,見她怔愣,手指一伸,就要扣進她嘴裏。
李阮棠捉住他的手腕,她下意識地咽下口中的食物,不疾不徐道,“怎麽了?”
“你......全部都咽下去了?”
孟均頹然,又覺得對不起李阮棠,修長的指節捂着臉登時就掉了眼淚,“嗚,棠棠,我忘了這點心裏也有花生。”
“花生?”李阮棠松了口氣,尚未攬住這傻乎乎的少年郎細細解釋一番。
還挂着淚的小郎君猛地起身,噠噠噠就要往外走去,“棠棠。你別怕,剛剛我去看過,廚房裏還要剩下的湯藥。”
“啾啾!”李阮棠忙忙将人抱了回來,如玉色細膩的指腹輕輕抹去小郎君眼角的淚花花,這才伏在他耳邊,低聲道,“其實,我可以吃花生的。”
“嗳?”掙紮着要去端湯藥的少年郎一愣,仰頭看她,“可是,剛剛你吃了花生酥分明就昏昏沉沉的。”
他伸手抱緊李阮棠的脖頸,“棠棠,你是不是怕我內疚才故意編謊騙我?”
“怎麽會?”李阮棠揉揉他哭紅的臉頰,“我那不過是預先吃了些藥丸罷了。不然怎麽能騙得過大夫,将秦容徹底拉進陷阱。”
“況且,你想想。小時候咱們不是還比賽吃過花生米?”
她不提,小郎君當真還沒想起來。
李阮棠淺淺一笑,抱着他輕聲回憶着,“還記得那塊玄玉嗎?”
玄玉?!
孟均耳尖一燙,垂下了眼簾。
那時候她們也不過七八歲光景,小李阮棠得了一塊玄玉,趁着讀書空檔,又喜滋滋地趴在牆頭跟他分享。
初秋的日頭,溫和又不刺眼。高過牆頭的枝葉微微泛黃,只風吹過,就能落下一地金色。
“九郎,你仔細些。”
初得了玄玉,小李阮棠自是緊張萬分,她提心吊膽地瞧着正拿着玄玉把玩的小孟均,“我娘說,這玉以後就作為我家的傳家寶,要留給我夫郎的!”
“夫郎?”小孟均一愣,“那你有了夫郎,是不是就不能再跟我一起玩了呀?”
“怎麽會?”小李阮棠訝異地反問,“夫郎是夫郎,你是九郎,為什麽不能一起玩?”
小孟均肯定道,“可我聽爹說,有了夫郎的女子,若是再有交好的男郎,就算不得好妻主。”
“這樣啊。”小李阮棠登時愁苦了眉眼,她悶悶趴在牆頭,掃了幾眼同樣煩惱的小孟均,心下忽然有了主意,“九郎,要不你做我的夫郎吧!”
“我?”小孟均懵懂的瞧她,小李阮棠頑皮地一笑,從随身帶着的荷包裏掏出幾個花生,剝好去了殼遞給傻愣愣的小公子,“吶,這樣一來,我就既能做一個好妻主,還能同你一塊玩。”
“況且,你的聲音好聽,要是以後叫我妻主的話,一定會讓很多人羨慕。”
她大大咧咧說着不知羞的話。
小孟均也覺得她說得十分有道理,正要開口答應,就被嘴裏嚼碎的花生一噎,咳嗽個不停。
過去的事小郎君記得不多,可印象裏,是有那麽一次,他咳得昏天暗地,差點兒将肺都咳出來。
自那以後很長時間,他都沒有再吃過花生。也就是近兩年,才慢慢開始吃些花生做的糕點。
“所以,你不吃花生——”壓在舌尖的真相,仿佛裹了蜜的糖,甜絲絲地滲入人心。
孟均耳根一燙,那雙眼眸似是被水浸濕的黑寶石,又潤又亮,“是因為我?”
“嗯。”李阮棠點頭,只是沒想到這一件小事,反倒成了引秦容上鈎的誘餌。
懷裏的少年郎倏地安靜下來,他乖乖窩在李阮棠肩頭,高高翹起的唇角止不住的歡喜。
他偷偷往那段露出的脖頸上淺淺啄吻了幾下,“棠棠,我覺得你小時候很有眼光。”
怪不得當初他與回京後的她打賭,「若是李阮棠年前再娶不到夫郎,就要讓出玄玉時」
她會有那麽微妙的神情。
小郎君忖了忖,往她懷裏又鑽進幾分,“棠棠,你還沒說這幾夜都跟那個青瓶做什麽了。”
“自然是——”李阮棠故意頓了頓,窩在她脖頸處的孟均果然着急,眼巴巴地搖着她的衣袖,“是什麽?”
他提着一顆心,一面生怕李阮棠說出什麽不好的事來,一面又覺得她并非那種風流的女郎。
而且,小郎君跟桑慎學了許多,也清楚他的棠棠青澀的很。便是吻,也只淺淺地勾住他的舌尖,一點兒也不敢用力。
他分神地想着。
李阮棠低眉看向攀在她肩頭的少年郎,那雙擡起的丹鳳眼裏似有萬千繁星,被緋紅的眼角一勾,登時顯出無盡潋滟,猶如東風吹拂過枝頭,催生出豔麗的桃花。
只看她一眼,心頭就好似落進了一瓣,輕輕地又泛着些癢。
李阮棠仿佛被勾了魂,她緩緩覆身,抿住那略涼的薄唇。
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發緊發白,似是要将天地都摒棄在外,只留下她們兩人。
榻上的角鈴,在夜裏響得清脆。
躺在軟枕上的小郎君薄唇一早就被吮的發腫,就是舌根也麻酥酥的。他眼神迷離,瞧着含笑的李阮棠,“這也是他教你的?”
孟均翻身,将臉埋在被褥裏,他是被她吻得很舒服,可......
那酸澀蕩在心口,猶如一把鈍刀,一點點将片刻的歡喜抹去。
“又胡思亂想。”李阮棠輕輕捏了捏他的臉頰,笑了起來,“我只是問他要了些書。”
“真的?”小郎君半信半疑地擡眸。
“傻啾啾。”她缱绻萬分地貼上他壓出齒痕的薄唇,手指托着那俊秀的容顏,“知行合一,我只願與你。”
窗外的月色朦胧,似是也被這羞紅臉的情話怯了情,悄悄躲進了雲裏。
肅親王府的馬車緩緩行駛在歸途。四周寂靜,偶爾有頑皮的風吹起車簾,就能聽到裏面的喁喁私語。
孟府的正門自然是不好直接進去。李阮棠慣例将人藏進披風,才走到牆根下。
窩在懷裏的小郎君大着膽,手臂圈在李阮棠的肩頭,別別扭扭扯着謊,說什麽也不要直接回府。
“啾啾......”
啵——
“你聽我......”
啵——
“如今夜深......”
啵——
他鐵了心,只要李阮棠開口,便直接貼上去。好好一句話,登時旖旎了不少。
李阮棠微微嘆了口氣,只好先吩咐了小厮燒些熱水。
氤氲的水汽,擋不住要湧出心頭的激蕩。小郎君怔怔瞧着衣架上那間繡了小兔子的中衣,渾身都燙了起來。
那夜裏不甚清晰的夢與嗚咽,漸漸成了滿漲在心頭的羞怯。
孟均慢吞吞地用帕子絞幹發,他酡紅着臉往竹簾外張望着。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慌忙一溜煙鑽進被裏。
拔步床上,半攏的紗帳裏,躲着紅透了的小郎君。
他将薄被蒙上頭,結結巴巴道,“棠棠,我...我好害怕,所以今晚上,你能不能不要送我回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