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饒子豐沒說什麽，只是點點頭。片刻後，他的經紀人送了部手機進來，饒子豐便走出門去接電話。

他并沒有走多遠，透過未關緊的門，韓子涵能清楚地聽到通話內容。

“我已經到了。不，沒有，還在面試……具體情況不清楚，我是借着叔叔您的面子過來的，可能趙導還是不太放心，想試試我——”

另一個青年演員此時也聽到了通話內容，不感興趣地撇撇嘴：“嘁，怎麽還帶告狀的，是小孩子麽？”

這聲音不大不小，不知道門外的饒子豐聽到沒有，但他重新進來的時候，多看了青年幾眼。

青年則已經全身心投入到準備中去，掏出一面小鏡子對着做各種表情。這種準備韓子涵也很少見到，默默觀摩了一會兒，發現饒子豐也掏出一疊紙張看了起來。

正當韓子涵陷入“要不要做點什麽”的糾結，試鏡終于正式開始。

饒子豐第一個站起身，但他坐得距離門口稍遠，青年已經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搶先一步打開門，信心滿滿地走了出去。

大概五分鐘後，他若有所思地走了回來，陷入沉思。

這樣子，多半是表現不佳。饒子豐嗤笑一聲，也随之推門而出。

他用時長了一些，大概八分鐘後，察覺門被推開，韓子涵站起身，卻看到饒子豐擋在門口，高傲的眼神掃過他，以一種施舍般的語氣通知道：“你可以走了。”

“謝謝，我這就過去。”韓子涵想要繞過去，卻聽饒子豐重複了一遍。

“我說，你可以走了。不用過去。”

“什麽？”

“試鏡已經結束了。”饒子豐淡淡道。

韓子涵睜大了眼睛，過于龐大的失落使他生出一種荒謬感。既不相信眼前人的話，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結束了？

自己準備了三天，賭上了未來。結果連一分鐘展示的時間都沒有，就這樣結束了？！

“你、你說——可是我還沒有——”韓子涵聽到自己結結巴巴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心髒宛如凝固，耳邊伴随着巨大的嗡鳴。

饒子豐皺眉：“你沒有必要白費力氣，我已經——”

“誰說的？”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來自饒子豐面前，是韓子涵的質問；而另一個來自饒子豐身後，從語氣上判斷，這應該是個反問。

是莫謙。

“我還沒說結束，你怎麽就先宣布了？小朋友，亂開玩笑可不好玩。”莫謙笑着又朝韓子涵招了招手，“小韓，快來，都等你呢。”

嗡鳴聲退去，韓子涵自地獄重返人間。

韓子涵低低應了一聲。與此同時，他心裏生出一個新的念頭。

一個關于這段戲怎麽演的念頭。

他有種預感，這一定是最合适的演法。

三十分鐘後，莫謙出現在侯會室，笑眯眯地宣布韓子涵試鏡成功，同時期待未來與另外兩名優秀演員能有合作的機會雲雲。

那不知名的青年尚沒什麽反應，饒子豐先炸毛了。

“莫老師，您是不是搞錯了？！我怎麽會落選？”

青年也睜大了眼睛，不過目光卻直直盯着莫謙，半晌後才結結巴巴地臉紅道：“莫、莫老師，我是您的粉絲，能給我簽個名不？哦，對了，我演得不好麽？”

莫謙也沒推辭，給青年簽完名，大手一揮：“如果你們對結果不認可，可以一起來看看三段試鏡錄像。”

第一段的主人公是那名青年。他先做了一段簡短的自我介紹，原來他名叫阮棠——叫這麽個名字，也難怪之前對自己的姓名遮遮掩掩，一心想着起藝名了。

介紹完畢，試鏡開始。

只見青年低着頭，腳下步伐很重，賭氣似地狠狠跺着地面。就這樣慢吞吞走了幾步，似是越想越氣，突然飛起一腳，想要踢開路上的石子，結果不小心腳下卻一滑，整個人以一種滑稽的姿态很刻意地摔倒在地。

他試圖爬起來，但又跌了回去，最後只能憤怒地用雙拳錘擊地面，作痛苦吶喊狀：“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啊啊啊啊！”

一番捶胸頓足之後，這段短暫卻又漫長的表演終于結束，他很快地爬起來，一臉輕松喜悅地闡釋自己的構思。

“作為一名演員，被喊了一天‘cut’，必然非常失落，非常沮喪。所以！”阮棠語氣自信，“我選取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流派的表演方式，使用肢體語言，體現內心的痛苦。”

饒子豐“噗嗤”一聲。雖然沒說話，但他的不屑已經盡數體現。

阮棠很不服氣，吊着一雙貓兒一樣的眼睛瞪他：“神氣什麽？你演得就比我好了？”

莫謙應聲道：“別說，小饒同志确實比你演得好。”

“啊……”阮棠呆呆看着莫謙，有點失落的樣子，眼睛盯着接下來的錄像。

饒子豐的自我介紹比阮棠更加簡短。韓子涵也是此時方知，饒子豐竟然是名校畢業——不過綜合饒子豐的性格、以及從未營銷過學霸人設這一點來看，其真實情況相當可疑。

試鏡一開始，饒子豐就表現出與阮棠不同的一面。

他不像阮棠那樣，恨不得将所有情緒外顯，而是靜靜地走在路上，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卻又沉重得像是再也無力邁步。

走到角落裏，他站定，擡頭向高處看了一眼，從褲兜裏掏出一根皺巴巴的煙。很珍惜地用手指撫了撫表面，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輕輕吐出煙。

整個過程寂靜而無聲，但他只是這樣靜靜地吸着煙，一個生活不如意的男人特有的疲憊與狼狽已經淋漓盡顯。

“之所以會選擇這樣的動作設計，是因為我認為，這樣一個抽煙的動作，可以最大程度地展現出角色內心的掙紮、失落，對未來的茫然……”饒子豐圍繞着動作設計侃侃而談。

阮棠看得目瞪口呆，情不自禁發出了贊嘆：“演得不錯啊。”

這人性格真的跟小孩子一樣，剛才還不忿饒子豐嘲笑自己，現在就對饒子豐的表現真誠贊嘆了。

“表現确實不錯。”莫謙點頭。

“但是您沒有選我。”饒子豐雖然在笑着，話裏卻帶着針，“不知道莫老師是對什麽地方不滿？”

莫謙不答反問：“我沒有不滿，倒是有個問題，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解惑。”

饒子豐一怔：“什麽？”

“一開始，在抽煙前，這裏——”莫謙拖動進度條，指給饒子豐看。果然，在抽煙前，饒子豐擡頭看了一眼。

“從時間看，應該是在晚上，你這裏在看什麽？”

饒子豐稍一思忖，回到：“看月亮。”

“哈，這就是你落選的原因。”莫謙笑道，“這一段确實很好，任何人都不能不承認的好。”

“那為什麽……”

“但是，這樣好的表演，我之前已經見過一次。這與我們學校的謝超老師在《鄰居》中的表演相似度實在太高了，你不會是請了謝超老師作表演老師了吧？真的呀？”

饒子豐默認了。

“你看吧。”莫謙道：“之所以要擡頭看，需要放進作品裏。在《鄰居》中，那個位置是他的家。主人公疲憊歸來，在回家之前，選擇站在路燈下，自己靜靜抽一支煙。”

“即便如此，我的表演也沒有大問題，憑什麽他可以，我不行？”這回輪到饒子豐不服氣了，指着韓子涵，差點把“暗箱操作”四個字寫在臉上。

“看完這一段，你們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