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翌日,小院有客來訪。端王請來的醫師,來給啞巴治腿疾。

那位年輕醫師,白衣一身,清雅絕塵,眉宇間是淡然的傲氣。他只掃一眼鵲哥兒,點點頭向屋裏走去。白衣過處,淺蕩着藥香。

鵲哥兒只當對方瞧不起自己戲子的身份,對他的眼神毫不在意,反正早就習以為常,仍舊帶着笑跟在後頭。

這醫師雖年輕,手法卻十分老道。把了脈,查了傷,絲毫不拖泥帶水。

“腿疾不難治,只是延宕的久了,經脈不通。我先開兩劑藥吃兩天疏散疏散,三日後再來針灸,便好了六七分。往後日加調理便可痊愈。”說着,起身準備走人,鵲哥兒忙趕上去道謝。

“你不必謝我,我這人,一分錢辦一分事,絕不含糊,既有人付這賬,我便盡心治,治好了收錢,治不好,我也不幹這檔子事了。

藥我會命人抓了送來,這幾日吃得清淡些,你大可放心,那人身子骨很好,靜心調養,不礙事的。”

于是啞巴又住下了。

攲枕側聽窗外雨聲淅瀝,身旁的鵲哥兒依偎着睡回籠覺,綿長的呼吸聲,朦胧的雨景,淡雅的藥香……

小屋裏流淌着某種莫名的情愫。

恬靜而美好。

醫師準時來了,帶着他全副家當。

當他亮出那一排閃瞎鵲眼的銀針時,鵲哥兒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這些針,你要做什麽?”

醫師瞥了他一眼,沒說話,往啞巴嘴裏塞了根裹了了棉布的木棍,

“會有點痛,你忍着點,這腿傷啊,拖得太久。”

于是醫師操起家夥,把啞巴可憐的腿,活生生當成了針靶子。

他說痛,還真他媽痛。

兩針下去,鵲哥兒眼睜睜看着啞巴臉上血色全無,雙眼緊閉,密涔涔的汗水就像這窗外的雨,一層又一層,身上的布衣,也被打濕了一次又一次。

攥緊的拳,發白的指節。鵲哥兒覺得心裏堵得慌,他強迫自己別開眼,才幡然發現自己滿腦子都是他,才發現自己的心,還會被別人牽動。

“好了。”

醫師清冷冷一聲,鵲哥兒頓時如負重任般松了口氣。

“你嘆什麽氣,你看這小哥,耐力多好,從頭到尾都沒吭過一聲。

過來,這些是三天的藥,三天後我再來做次針灸——”

“還來?!你要痛死他呀!”

“今日是第一次,所以痛了點。接下去就不會了。給他弄點鹹的吃,出那麽多汗,會虛脫的。”

送走了醫師,鵲哥兒便開始跑後勤。

端着熬了一上午的青菜臘肉粥,一路小跑到病榻前。啞巴無力的靠在床上,仍是臉色蒼白。

“來,餓了吧,先吃點東西,過會我再給你擦身換件衣服。”

鵲哥兒勺了一勺,放在嘴邊試了試溫,确定溫度恰好,方小心翼翼送到啞巴唇邊,然而那人竟很沒情趣的——呆住了。

怎麽說,吃驚?開心?困惑?總之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啞巴的表情古怪得很。

鵲哥兒見他呆呆的表情,不厚道的笑了,心想這傻子真好哄,于是玩性大發,輕笑道:

“夫君可是病傻了?還是妾身做的粥不合胃口?那妾身,這就倒掉重做……”說着,收手便要離開,垂眸盡是一番失落,楚楚動人,撩人心弦。啞巴只當他真要走,下意識抓住他手腕不放。

鵲哥兒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吓了一跳,剛想調笑啞巴兩句,卻見他滿臉的慌亂,好像真的怕自己走似的。

“行了,我不走。我知道你這人臉皮薄,不要我喂就不要呗,看你那麽有力氣,自己吃。”他把碗往前一遞,啞巴不接。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陣子,終是他敗下陣來。

“我說你這人真是奇怪,喂你也不要,自己吃也不要,真難伺候,不管了,總歸要吃點,張嘴,這粥都快涼了,虧我熬了一上午呢!”

鵲哥兒抱怨着,眼尖的他,又怎會錯過啞巴眸中閃過的喜悅。

這家夥,真不會藏心事。鵲哥兒心裏笑着,一勺一勺,喂得極認真。

飯罷,鵲哥兒取來溫水替他擦身。梅雨天潮濕濕的,這汗水浸泡過的衣服穿着怪難受。啞巴本想自己來的,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于是鵲哥兒看不下去了,心道連布巾都擰不幹,逞強個屁啊!他決計親自上陣。

脫去啞巴上衣,健壯的軀體袒露在面前。鵲哥兒一邊輕輕擦拭,一邊順手吃豆腐,心裏贊嘆這好身材,寬厚的胸膛,精壯的肌肉,勻稱的肌理,啧啧,同是男人怎麽就差別這麽大呢?

正陶醉其中兼羨慕嫉妒恨的鵲哥兒一路煽風點火卻不自知,直到冰涼的身體泛起熱度,直到一只有力的大手制止他不安分的亂摸,直到他擡眼對上那雙清亮亮隐忍着情欲的眸子,這才後知後覺尴尬的收手。

啞巴沉沉的深呼吸,掙紮着起身下床。身上燥熱的厲害,看他又怎麽敢冒然傷害他的鵲兒?這般醜陋的姿态暴露在他面前,怕是要被讨厭的。這和那該死的端王又有什麽兩樣?

真想揍自己兩拳,怎麽在他面前就這麽容易失控了?

啞巴顫巍巍下了床,才走了兩步,身後傳來柔和的,近乎呢喃的輕語:“……不做嗎?”

似風拂過,不留一絲痕跡。

窗外,雨纏綿。

啞巴背對着鵲哥兒苦笑了笑,聽錯了吧,他的鵲哥兒怎會樂意做這種事。他繼續往外走,壓制住心裏那種強烈的沖動要轉過身把那人狠狠親吻一番。

“哼,嫌老子髒是不是?看不起老子啊?!都賤到求你上了,你——嗚!”鵲哥兒嘲諷的話未完,唇便被堵上,整個身體被壓倒在床上,一陣狂風暴雨般的親吻,有淡淡的鐵鏽味彌漫口腔,鵲哥兒摟上他的脖子回吻過去。

是挑釁,是邀請。

這場風花雪月,由他挑起,由他承受。

雨聲淅瀝,在他耳邊漸輕漸遠。

意識在不間斷的痛楚與歡愉下逐漸逃離。

他沒有掙紮,而是任憑擺布。

只是這一次,他心甘情願。

傻子,你想做什麽,我都清楚。

那樣的琴聲,我怎麽會不懂。

可是,我只是個戲子,不配去愛,也不會愛。

你可聽過,戲子無情?

呵,一見鐘情,我是不信的。待你玩厭了,我又是棄子一枚。

傻子,傻子,我真的厭了啊!豔妝下活久了,就再也摘不下了。

我已不是我,又怎麽回應真實的你?

就這樣吧,今日以後,回到原點吧……

雨,不知何時停了。

醒時,枕邊人早已不在,空留清淺的藥香,一時心裏空落落的。鵲哥兒翻了個身,全身都酸痛的厲害,他把頭深深埋在他的枕中,眼角的淚,轉瞬即逝。

迷迷糊糊正要睡去,聽得一聲驚響,他一個機靈起身,有種不好的預感——

待他進竈屋,已然一片狼藉。啞巴不知所措的看着鍋子裏一坨不明物體,表情很是惶恐。

“啞巴你——什麽時候有煉火藥的嗜好了?”

那人拼命搖頭,手忙腳亂的收拾,奇怪的焦味裏竟還夾雜着糊了的米飯香。

這貨在烤粥無疑了。

鵲哥兒嘆了口氣,阻止他越搞越亂的手,“我來吧,這屋子破的很,經不起您老折騰的!”他輕笑,忍着身上的不适,收拾做飯。間或瞥了啞巴一眼,後者老老實實呆在牆角,像極了做錯事面壁思過的孩子。

轉過身,唇角笑意嫣然。

待到一切打理好,只等小粥慢熬,他側身斜靠,身後大手環繞,落入他溫暖懷抱。

雨打芭蕉,炊煙缭繞,時日正好。

這傻子,越來越大膽了嘛!誰準他的鹹豬蹄抱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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