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自鴻門宴後,鵲哥兒的日子過得越發滋潤了。誰都知道他身邊有個不要命的(苦肉計)連王爺都敢打的(雖然表面上輸了)武功超強的(似乎僅次于端王)啞巴,誰還敢欺負他?
于是鵲哥兒有活的時候嘚瑟,沒活的時候更加嘚瑟。
至于啞巴嘛,雖說挂了彩,但是看着他家鵲哥兒端茶送水,噓寒問暖,溫柔可人,他也心滿意足。
有夫如此,還欲何求?
只沒過多久,鵲哥兒便想找點樂子。
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鵲哥兒一臉神秘的讓啞巴背了琴出了家門。東拐西彎,來到一個大花園的側門。
啞巴眼尖,一把拉住冒冒失失就要過去的鵲哥兒,順手捂住他的嘴。
鵲哥兒正疑惑,定睛一看,那側門竟有個昏昏欲睡的守衛!
“奇怪,這兒原本不是廢棄了的花園嘛?怎麽又有人了?”鵲哥兒抱怨道:“這下怎麽辦,進不去了!”
啞巴牽起嘴角,食指碰了碰唇示意他噤聲,然後一個攔腰抱,鵲哥兒只覺身子一輕,耳邊風呼呼的過,他——飛起來了!就他媽這麽拽的飛過了牆?!
雙腳重新踏上土地,心髒撲通撲通跳得要報表了……驚魂未定地轉頭對上啞巴笑意盈盈的眼,無奈的詞窮了。
光是張着嘴,一句話也說不出。
啞巴樂了,趁着這會子蜻蜓點水的親了一下鵲哥兒,然後鵲兒很不争氣的紅了臉。
扔了個白眼,罵了一句,繼續帶路。
這是一座很大的花園,中間有一池夏荷,月下蓮荷交錯,清麗動人。
鵲哥兒領啞巴到一株梅樹下,差遣他幹苦力。
“嘿嘿,我前年在這兒埋的‘梅花落’,呆會給你嘗嘗,保準香!”鵲哥兒邀功似的吧啦吧啦說個不停。
啞巴邊用手挖,邊笑着聽,不一會見着土中的酒壇,忽地啞巴警覺的擡頭,對着鵲哥兒使勁擺手搖頭做嘴型,可越是這樣,鵲哥兒越是追問他“怎麽了”,毫不自知的把把某只老狐貍給招來了——
“哈哈哈!我當是位梅仙夜來與我相會,不想是鵲織女帶着他家牛郎來別人園子裏偷酒喝啊?”
“……”完了,被發現了。臭啞巴怎麽不早說啊!鵲哥兒狠狠瞪了啞巴一眼,後者無奈的聳肩,他可舍不得用粘了泥土的手去堵鵲兒的嘴。
當然,鵲哥兒這麽記仇好強的,又有啞巴撐腰,如何甘心就這麽被調笑了去,縮在啞巴後頭立刻反诘道:“誰說我偷酒?這酒是我釀的,我埋的,自然我愛什麽時候喝便什麽時候喝。況且,這怎麽成了你家的園子了呢?上回我來還是個廢棄的花園呢!”
“好難過,我不在,這些下人們竟懶成這樣,連只大鵲兒飛進來都沒人知道麽?”端王笑道:“不過嘛,看這良辰美景,本王也就不為難你們了,見者有份。讓我也來嘗嘗鵲哥兒的手藝!”
說着,啞巴已然一掌拍開厚厚的焼土,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啞巴笑了,是初見鵲哥兒時他身上清幽的暗香。
只是今晚,這香味愈加濃烈醉人。
是了,良辰美景,佳人在前,高山流水,此生足矣。
那之後三人不知怎的關系好像又進了一層,啞巴經常被邀去端王府下棋。鑒于他手傷未恢複,彈琴時有些顫,戲班子幹脆給他放了假,反正現在天熱得很,生意少。啞巴很是清閑。
要說棋藝,端王和啞巴實在難分伯仲,一天裏常常是死局的多,勝負參半。唯一的一次,端王大獲全勝,是某個暴雨初歇的午後。
起初端王還笑這啞巴不在狀态,莫不是與家裏那位吵架了?其實他很好奇這一個快嘴,一個啞巴是怎麽吵架的。不過他很快意識到,啞巴失神,是因那琴女所彈之曲。
細細辨來,竟與啞巴平日閑時所彈有些相似,柔中帶剛,剛中顯柔,和啞巴的氣質很像,溫潤如玉。
精明如端王如何瞧不出貓膩,也有心賣個人情,便問道:“默兄,是哪裏人?”
端王堅持不像鵲哥兒那樣“啞巴”,“啞巴”的叫,太掉價了,于是便稱其“默兄”——沉默到極致,不久像他那樣嘛!
啞巴回過神來,動了動唇:江淮。
“哦?那家裏可有親人?”
點頭:家母。
“不瞞默兄,再過一些時日,我便回軍中,取道江淮,不是難事,可要我帶封書信給尊堂?”
啞巴雙眼登時亮了。
“呃,你可會寫字?我叫人備紙筆。”
啞巴很快點頭,筆墨齊全,他思忖片刻,提筆即成,寥寥數句,道不盡思念,只望家母勿念。
端王對啞巴會寫字并不吃驚,但當他看見啞巴的字時,不禁肅然起敬。
這曲,這字,這人。
他難以想象江淮是個多麽有靈氣的地方,才能孕育出這麽一個才情卓絕的人。
或許正是如此,老天定要封住他的口舌,方平了這造物的權衡。
或許也正如此,連那冷性冷情的鵲哥兒,也動了真心。
只可惜,他們始終無法成為至交,那之間的芥蒂,即使沒人提起,端王依舊感覺得到。
若是當初自己沒對那只鵲兒動手,如今,也不會那麽糾結。
可誰又知曉,若能從頭來過,一切又是什麽模樣。
小園別後的某天,啞巴繼續在家裏發酵,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麽,倒是鵲哥兒興沖沖跑進來,也不說話,一把拉起躺在床上的啞巴,坐正,灼灼的目光盯得啞巴心裏發毛。
正疑惑着,只見鵲哥兒用手指了指他,然後收手,食指交叉放在自己唇前,又指了指自己,拇指與食指捏成喙一般的尖形,手背貼在唇上,指尖開合,而後又伸開雙手,做出飛翔的動作。
鵲哥兒滿意的看着對方眼睛發亮,知道他懂,笑道:“早說你會手語這玩意兒嘛,我早就好學去了,省的你每次比劃半天我還搞不懂啥意思。”
啞巴已然不知該說什麽好,只有把他心愛的鵲兒緊緊摟在懷中。
這輩子,只有兩個人願意為他學這手語,一個是他老母,還有一個,便是他的鵲兒。
這叫他,如何不歡喜?
雖然鵲哥兒學了手語,可在人前,他就是不許啞巴打手勢,自己也不用。好像學了這個,是件見不得人的事。
然而所謂紙包不住火,也就兩三天的功夫,就被只老狐貍發現了,免不了又是一番調侃。鵲哥兒頗有些惱羞成怒的甩手走人,留下某可憐的啞巴在那兒喝悶茶。
“真好,有這麽只真心待你的鵲兒,默兄福氣不小啊!”
端王見人跑池邊轉悠去了,悠悠笑道。啞巴聞言,似乎很受用,嘴角微微上揚。
“人言‘戲子無情’,如今看來真是謬言。處得不對,才得不到人家一片真心罷了。默兄好手段,可有什麽妙法,将那冷情冷性的人兒收服?”
啞巴一聽,兀地想起了什麽,微微變了臉色,眉宇間多了幾分陰郁。
端王并不待他回應,獨自傾訴:
“可惜我這輩子,是享不了這福了。”
一聲重嘆,把啞巴從失神中驚醒,想了想,手指蘸茶,在桌案上飛快寫下:
‘兄嫂風骨頗具,乃性情中人。’
“那又如何?他待我向來是愛理不理。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從來都只是敷衍。這幾天更甚,怕是對我煩了吧……”
啞巴聞言失笑,誰能料到這自命不凡的端王也有這麽不自信的時候,說出去只怕也沒人信。啞巴想回敬他幾句,然而思忖了一番,還是中肯的提出來建議:
‘收心。’
“‘收心’?”端王見字怒極反笑,“難不成你也聽那市井蜚言?本王風流成性,處處惹蝶沾花?我這麽做還不是為了他?他那樣驕傲的人,如何忍得落人話柄,斷袖之癖,龍陽之好,和端王。傳出去,不毀了他名聲麽。那不若讓本王被嚼舌頭。就是那鵲哥兒,,也不過是掩人耳目,我——”
我什麽呢?
端王頓住沒說下去,他從啞巴身上感受到極大的敵意,而這加劇了他的心虛。
我什麽呢?
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嗎?
第一眼見那豔妝的鵲哥兒,他果真沒有動情嗎?還是——
‘借口。’
啞巴憤憤在桌案上寫下兩個大字,冷眼看着端王登時勃然大怒——
“放肆!你什麽人也敢如此對本王說話!”
茶碗蓋碟,‘乒呤乓啷’碎了一地,發出驚心動魄的聲響。
門外,已黑壓壓跪了滿地的仆從,一個個噤若寒蟬。
啞巴垂眸,喝了口茶,仍是氣定神閑,不為所動。
鵲哥兒聞聲趕來,見着這架勢也不免吃了一驚,只見啞巴從容起身,向他打了個手勢:
無事。我們回家。
鵲哥兒點頭,只乖乖的跟着啞巴離去,一路心驚膽戰的,生怕端王一聲令下把他二人拖出去斬了。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再看啞巴,沒事人似的,好像剛才只是和和氣氣的喝了杯茶,然後回家。
感受到鵲哥兒的視線,啞巴回頭,安撫道:
無妨,他會相想通的。
想通什麽?鵲哥兒不解,也無意去追問,因為啞巴看向自己的時候,神情忽然有些落寞,這才是他最擔心的。
他亦不知,端王那句“真心相待”,正中了啞巴心病。
那一夜孤燈苦等,記憶猶新。
啞巴心裏很沒底。
柔情如斯的笑靥亦只是鏡花水月,那這一段時光,這份情呢?于他的鵲兒,到底是真?是假?
正如啞巴所料,他們前腳跟踏出端王府大門,端王便揮手退了這些大氣不敢喘的可憐仆人們,自嘲的笑了笑,坐在椅上命人收拾了重新上茶來。
沉默許久,他指尖在桌面敲了兩下,身後,一個黑衣男子兀地出現,恭恭敬敬承上一沓紙。
端王點頭示意他離開,一目十行,又是驚詫又是贊許。
“呵——鵲兒啊,不愧是我看中的鵲兒,放長線掉得那麽大條魚!
段翎,斷翎,當真是從哪裏回哪去!你們這對鳥男男,合該滾一巢去!哈哈哈!
來人!取紙筆來!我端王還比不上你們這對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