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見端王,已是三個月之後。君王病重,群臣慌亂。為傳這消息,端王已有不少人折在大皇子手裏。而看見二弟風塵仆仆的趕來,大皇子身邊的人,明顯感到強烈的冷氣場。

宮裏的人都已經是熱鍋上的螞蟻,禦醫不敢說什麽撐不過幾天的話,可明眼人都知道已經是回天無術。偏偏垂死之人倔得很,以為只是舊病複發,遲遲不肯立儲位。誰提這件事就跟誰翻臉,弄得人心惶惶。

而在暗地裏,兩個最有勢力的皇子的鬥争已經進入白熱化。

大皇子常年在朝,攬了不少人心,二皇子主掌兵權,兩人難分高下。兩派之争,有多少人已然被卷入,白白失了性命。

夜,端王府,警戒森嚴。

屋內,死寂一片。

端王掃了一眼這些惴惴不安的大臣們,自個倒是氣定神閑。

不過是群未了自己利益聚集起來的烏合之衆,說實話,他對那王位不感興趣,只可惜大哥太狠,他別無選擇。

雖無野心,可不代表任人宰割。

月色很美,像極了那晚,四人月下飲酒,好不痛快!

可惜,再回不去了罷……

要麽成為高高在上的王,要麽,淪為一具枯骨地下長眠。

他身上還留有血腥味,剛去過岳尚書的家,到的時候,只剩死屍一具。

這半月來刺殺之事常有,局勢對他明顯不利。老東西們在他身邊加了一層又一層護衛,生怕哪個刺客得手,他們就沒了靠山,唯有死路一條。

呵,大哥就是這樣的人。

或者,流着帝王血脈的,都是這樣的人。

“二皇子殿下,這次刺殺,又失敗了。”沉寂許久,終于有人顫巍巍回禀道。

這局,他們設計了很久,可到頭來呢,反被将了一局。

“二皇子殿下放心,臣等已加強警戒,絕不會給刺客半分機會傷到您!”

“本王知道。”

端王冷笑。

加強警戒?只可惜這群老家夥們不知道這幾日一直有人在“警戒”下偷聽……

“這事,該如何是好……”

“無妨。”端王望了望月空,亮亮的眸子閃過嗜血的寒芒,“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或者——

英雄難過美人關?”

三日後,大皇子遇刺,聖上下诏,傳位二皇子,薨。

舉國哀悼。

戲班不準開演,優伶們便湊在一起喝酒劃拳。

帝王的生與死,與他們何幹。日子該怎麽過怎麽過。

鵲哥兒沒興趣湊這份熱鬧,可是呆在家裏實在無聊。

啞巴這幾日不知為什麽,成天喝酒,落魄的很。跟他說什麽都不理,比個悶葫蘆還悶!一身酒臭味難聞死了!還他媽敢往床上躺!

想到那人就來氣,鵲哥兒坐在角落裏一個勁喝酒,三驢子見啞巴幾日沒出現,鵲哥兒又這幅樣子,立馬過去嘲諷起來。

“哎呀!我們的鵲哥兒怎地在這裏喝悶酒呢?啞巴呢?放着媳婦兒不管,難道已經迫不及待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

聞言,鵲哥兒酒也不喝了:“回家?回哪個家?”

三驢子愣了愣,仔細打量他,又不像是裝的,便道:

“你還不知道?端王登基,大赦天下。啞巴還能回哪個家?當然是江淮那個家喽!”

回江淮,啞巴要回江淮了嗎?

鵲哥兒慌了神,垂下眼睑,琢磨着他的話。

“哼!你就再嘚瑟幾天吧!很快你又是一個人喽!沒準你哭兩聲,啞巴他就不回去了!”三驢子一臉幸災樂禍,心裏直罵道叫你平日嚣張,看你今後怎麽辦!

哪知鵲哥兒擡眼,竟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回去不是挺好嘛!啞巴家裏還有個老母,自然要回去孝敬的。我留着他幹什麽,還要多喂一張嘴。”

請冷冷的調子,聽不出半分悲傷。三驢子盯了他許久,卻什麽都發現不了。只得尴尬笑道:“是啊,咱們鵲哥兒什麽人,當初阿洛死的時候,你不也一滴眼淚都沒掉?沒事人似的。

阿洛誰啊,陪了你這麽多年的琴師,做牛做馬的,不也進不了咱鵲哥兒的心。這啞巴才來了多久啊,哈!”

三驢子晃悠悠走了,隐約中,鵲哥兒聽得他說什麽“戲子無情,戲子無情啊!”

回去,阿九陪着鵲哥兒繞了很遠的路。

一路上,鵲哥兒心裏亂得很。

啞巴能回去了,要回去了,要離開他了。

這樣不好嗎?為什麽不好呢?哪裏才是他的家啊!

葉落歸根,狐死首丘,我又不能囚住他留下。

回去,總比在這裏受苦好。

可是,可是我呢?我怎麽辦呢?

哈!都說戲子無情。可我的情,我的心,又有誰要呢?

我,連愛的資格都沒有。

啞巴,啞巴,別丢下我。

只要你一個手勢,我便跟着你走……

到家時,啞巴已趴在床上,卻未睡着。屋裏全是酒味。聽到動靜,他轉過頭來看着鵲哥兒,眸子有些黯淡。

鵲哥兒深吸了幾口氣,平穩下情緒道:“聽說端王即位,大赦天下。”

啞巴點頭,來了點精神,一眨不眨盯着鵲哥兒,眸子裏有些莫名的期許。

呵,那麽想回去嘛,果然,比起自己,啞巴更在乎他的家吧。

鵲哥兒扯出笑容:“恭喜啊!你能回去了。明天戲班子要為你擺宴送行,早點睡吧!”

然後,他看見啞巴絕望的閉上眼,別過臉,再沒別的動作。

就這樣吧,他們本就是彼此過客,相談甚歡,然後各自離散。

只是鵲哥兒不知道,那場驚天動地的刺殺,只為他而去。

他不知道,濃重的酒味後濃烈的血腥。

他不知道,那人心中最後的一點點小小的期許,期許他能露出哪怕一絲絲的挽留,也被碾壓殆盡。

可惜,他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晚宴很熱鬧,鵲哥兒自彈自唱了那一夜泛舟湖上所彈唱的曲,大氣磅礴。衆人笑他唱錯了,啞巴又不是上戰場,唱這個做什麽。鵲哥兒不理,只笑着看他,眸子裏是膩死人的溫柔:“這回可聽準了?這曲子,我不會再彈第三次。”

有那麽一剎那,啞巴覺得鵲哥兒是愛自己的。可也只是一剎那,他便将這可笑的念頭抹去。

愛又如何?他立志在京師“奉旨填詞”,而今端王登基,這願望還遠嗎?

更何況,這一切不過他一廂情願。

這場戲,陪他演到這裏,他已然很感激。

那闕曲,他早已爛熟于心,只有一處,他始終彈得不對。當初怎麽求鵲哥兒再彈一次,他就是不同意。

今日他知道了,不是他彈得不對,是情不對。

“啞巴,你把這琴也帶走吧,這樣,我就當你死了,也不會再挂念了。”

好。

“你人還是不錯的,回去娶個好姑娘,安安分分過日子,可別又惹事被抓了,下次沒那麽好運氣遇上我了。”

好。

“東西帶齊了沒有?那麽,再見。”

……可是,我想聽的,不是這些啊!

啞巴背着琴,漫天大雪飛揚,一步一個腳印。

不知為何,每一步都走得那麽沉。

鵲哥兒看不見,他臉上的淚痕。

他亦看不見,身後的人已泣不成聲。

啞巴,你不要走,好不好?

為什麽,不回頭?

為什麽,不挽留?

風,呼嘯,夾雜着蒼涼的歌聲,回蕩蒼穹。

冬至,明月夜。

江淮小鎮,白雪覆蓋,一片祥和。

琴聲,融在月光中,散遍整個角落。

“哎,兒啊,來喝粥吧!別彈了,都兩個時辰了!”老婦人走進天臺,渾濁的眼裏,是一個憔悴的背影,筆直筆直的坐着,在漫天飛雪中,彈琴。

許久,那人起身,回屋,端起了熱粥,卻想起了那一天,那個人,親自喂他的青菜臘肉粥。

外頭,雪覆琴上,掩去了那根斷弦,與熱淚。

梅花又綻,他獨坐雪中,一杯杯的喝酒。

任白雪落滿青絲,任淚水滴入杯中。

那個人,再不會回來。

再不會有人,在他哭泣的時候,緊緊抱着他。

陪哭。

這回憶,便停止在那裏。

這年月,依然悄悄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結局~~~求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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