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既然來了警局,傅如深幹脆放棄了休假的念頭,留在辦公室處理工作。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他剛坐下來沒過一會兒,警局便接到了有人意外墜樓的報警電話。
林栩剛送完夏衍回來,見狀便調侃傅如深是個bug體制,走哪兒哪兒出事故。
事故發生在D市的老城區,一幢正在做最後施工的老房拆遷改造園區裏。
傅如深毫不意外自己會在這裏看到裴昱寧,而對方腳步匆匆,正和身旁的Alpha低聲交談,并沒有注意到他。
裴昱寧與他擦肩而過,傅如深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随着對方的背影遠去,同時耳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傅如深這才收回眼神來。
包工頭一路小跑趕來,面色焦急,顧不上平複呼吸,便開始解釋事故經過。
墜樓的是個長工,叫陸尤,32歲,家裏條件很糟糕,父親早殇,母親年邁,患有高血壓和冠心病,一度病危,他東拼西湊才勉強湊夠了給母親做手術的錢,自己則在工地沒日沒夜地搬磚還債。
但不幸并沒有因此而停止,老人術後不過5年,在上周末突發心梗去世了。
“意外,真的是意外,警官。他家裏面出事,我尋思給他放個假,他不肯,結果魂不守舍的,一腳踩空就摔下來了……萬幸有個雨棚緩沖了下,落地的時候人還有意……”
包工頭的話還沒說完,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叫,像是隐隐約約在喊“小裴”,接着便是重物墜地的聲音。
傅如深臉色霎時一變,喊了一聲“林栩”,立即拔腿往裏進。
正如包工頭所說,傷者墜落在雨棚斜下方,裴昱寧半跪在他身前,正配合另一側的應泊涵檢查體征,并做相應的急救措施。
事故現場亂糟糟一團,裴昱寧全神貫注,沒注意到身後遭到重物撞擊的雨棚有些搖搖欲墜。接着便聽一聲驚叫,有人喊了一聲“小裴快讓開”,但來不及了,雨棚迸裂的碎片猛地砸下來,徑直砸在裴昱寧肩背上,随即又滾落到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裴昱寧悶哼一聲,左手不可自已地顫抖起來。他對上應泊涵震驚而關切的眼神,還沒能說什麽,便察覺有人按住了自己另一側的肩膀。
“傷到哪兒了?”傅如深沉聲問,“嚴重嗎?”
意料之外的聲音,裴昱寧頓時一愣。
“我沒事。”
裴昱寧很快反應過來,手裏依舊扶着呼吸機,頭也沒擡地對應泊涵說,“我們繼續。”
應泊涵也是一愣,他低頭判斷了病人體征,當機立斷道:“他的呼吸穩定了,小裴你先松手,我一個人可以。”話音剛落,他向周圍遞了一個眼神,其餘人反應迅速地圍過來,按照應泊涵的指令,配合着将傷者擡上了擔架。
“我們先上救護車。”應泊涵略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說。
傅如深的手不知何時來到了裴昱寧腰間,以一個半摟半抱的姿勢扶着裴昱寧站起來。他皺着眉,眼神不錯地盯着裴昱寧仍在發顫的左手,環着他腰的手也沒有松開,又問了一遍:“左肩?”
裴昱寧終于點了點頭:“嗯。“
跟在其後的林栩目睹了這一切,不可置信地瞪了瞪眼睛。
他也是Alpha,也是訓練有素的刑警,自然聽得出傅如深語氣熟稔,更分辨得出此刻從傅如深所作所為傳遞出來的信息,是緊張。
裴昱寧整個左肩都是麻的,伴随着難言的劇痛。他的左手以一個扭曲的姿勢垂在身側,有些使不上勁。他意識到自己應該是骨折了,重物似乎砸到了脊椎,影響到了神經。
應泊涵交代完,轉過頭來:“小裴……”
“你先跟車,病人要緊。”裴昱寧看出了應泊涵此刻的為難,靠着傅如深站穩了,又重複了一遍,“我沒事。”
下一句話是對傅如深說的,他在傅如深懷裏仰起臉來:“不要告訴我媽。”
這六個字的信息量太大,如平底驚雷,瞬間把應泊涵和林栩都給砸懵了。
“知道了。”傅如深應道。
接着傅如深擡起眸來,和應泊涵對視一眼。Alpha之間有自成一派的交流方式,他們迅速在對方的眼神裏達成共識——擔架上還有人命懸一線,無論是誰,都沒有多餘時間在這裏耽擱。
傅如深不由再次看了一眼懷裏依舊雲淡風輕的裴昱寧。他趕來得不及時,但根據現場人及裴昱寧本人的反應,都在告訴他裴昱寧傷得絕對不輕。他的心一瞬間就繃緊了,比自己受傷還要心慌意亂。從聽到呼聲奔過來、到半抱着裴昱寧站起來,這一切都仿佛是脫離大腦控制的自發行動,以至于此刻裴昱寧不得已靠在他懷裏,都讓他産生了一種奇妙的安心。
但在這個當下,無論他多麽不願,他也不可能抛下現場陪着裴昱寧去醫院。
他只好松開了手,叫了一聲“林栩”,把裴昱寧小心翼翼地交到林栩手裏,吩咐道:“你陪他們一起去醫院,我留下來處理。”
“多謝你傅警官。”應泊涵語氣很幹脆,“小裴,你自己能走嗎?”
裴昱寧點點頭。
傅如深伸出手去,輕輕在裴昱寧頭上揉了一把,充滿了安撫意味。手中的頭發有點自然卷,柔軟而蓬松,讓傅如深心中那股不想放開的情緒愈演愈烈,甚至有些撕扯理智。
是因為在發情期嗎?可他明明注射過抑制劑,此刻也根本沒感知道對方的信息素。
片刻後,他克制着說:“我晚點來看你。”
這下林栩更加目瞪口呆,他滿肚子疑問無處安放,堪稱驚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傅如深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只回饋了一個淩厲的眼神。林栩才摸了摸鼻子,收起滿腹疑問,小心翼翼地扶着裴昱寧,跟着應泊涵離開了。
風波未平又起一波,包工頭臉上的汗淌得更厲害了。
“警官,”他哆哆嗦嗦地說,“這……”
“你們負責人還沒到嗎?”傅如深面無表情,一邊問,一邊拿出手機打電話,“喂,蘇薔?澄陽路58號,你過來一趟,對,現在……”
裴昱寧的判斷沒什麽大差錯,他的肩胛骨輕微骨折,肩關節脫位,同時伴随肩袖損傷。重物撞擊造成了一定的神經損傷,萬幸不是很嚴重。
但這意味着,裴昱寧至少要養大半個月。
急救中心的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只來得及為裴昱寧做檢查和提供治療,連病房都是一個叫做林淼的醫生協調許久才安排好。林栩在林淼指引下幫裴昱寧辦了住院,而後他想了一想,去對面水果店買了點新鮮時令水果,拎着它們回到了病房。
裴昱寧半躺在病床上,他剛做完肩部複位,戴上了護具固定住。他看到來人,微微驚訝。
“警官,你沒走嗎?”
林栩拖了一個凳子坐過來,姿勢很随便,剝了一根香蕉遞給裴昱寧。裴昱寧搖搖頭說“謝謝”,沒接,他便自己吃了,含糊不清地說:“醫生,你和傅隊認識啊?”
“嗯。”
“哇靠,我第一次見傅隊這個模樣,我還以為他從來不會緊張。”林栩做了個誇張的表情,“你好啊醫生,我叫林栩。”
“你好,裴昱寧。”
“知道知道,我看到你銘牌了。”林栩笑眯眯地,循序漸進地開始套話,“醫生,那你和傅隊什麽關系啊?”
裴昱寧想了想,說:“室友?我們住一起。”
林栩在心裏罵了一聲擦,他回憶起在現場時傅如深看裴昱寧的眼神,絕對不是看室友那麽簡單。林栩心想自己真是對傅如深誤解太深,原來他對夏衍那麽冷淡不是他不行,而是他早就拐了個Omega在家裏啊!
他又忍不住打量了下裴昱寧:嗯,不及夏衍精致漂亮,但也很耐看,原來傅隊喜歡這種類型……
林栩滿腹心事地把那根香蕉吃完了,還是按捺不住,又問:“醫生,你在D市有親人嗎?我剛聽到你跟傅隊說,不要告訴你媽媽。”
“我家人都不在這邊。”裴昱寧說,“我媽身體不好,我不想讓她擔心。”
這就是默認了傅如深和自己母親确實認識,林栩心裏更驚悚了,連續暗道擦擦擦,什麽,傅隊居然連人家家長都見過了!
可都這樣了,這個裴醫生還只拿傅隊當室友啊?
他又想起下午才剛來過的夏衍,心裏啧了一聲,下了定論:貴圈真亂。
裴昱寧當然看不出來林栩誤會了什麽,他沖林栩禮貌地笑笑:“林警官,今天謝謝你,我沒什麽事,你先回去吧。”
林栩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沒接到什麽新指示。他略一權衡,摸了摸鼻子,說:“沒事,傅隊說他晚點來,我陪你到他來吧。”
裴昱寧不明白這前後有什麽必然聯系,也不明白傅如深有什麽要來的必要,更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好陪的。
他正要說什麽,虛掩着的病房門又一次開了。
說曹操曹操到,傅如深來了。
林栩在看到傅如深的瞬間就坐直了,喊了一聲:“傅隊。”
“嗯。”傅如深走過來,“今天辛苦了,先回去吧。”
“哎。”林栩站起來,在裴昱寧看不到的角度裏對傅如深擠眉弄眼,小聲說,“傅隊,金屋藏嬌啊?”
傅如深一頓,随後一個眼刀掃過來,林栩就立刻嬉皮笑臉地跳走了。
“我走我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林栩搖頭晃腦,“我是說,我要回警局搬磚啦!”
林栩走得很快,還體貼地帶上了病房門。
“咔噠”一聲,病房又重歸寧靜。
傅如深站在床邊,上下打量了一番裴昱寧。床邊的櫃子上放着一摞白紙,像是檢查報告,傅如深拿起來,開始翻看。
在部隊時他常年和傷病打交道,也算是久病成醫,他快速地把那份報告看完,舒了口氣。
裴昱寧傷得不輕,但好在不算特別嚴重,謹遵醫囑,好好休養就沒事了。
但要命的是,裴昱寧傷的是左手。
——而裴昱寧是個左撇子。
傅如深把報告放回原位,問道:“真的不告訴你媽媽?“
裴昱寧立刻搖頭:“不要,她會擔心,會更麻煩。”
接着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說:“可以幫我辦理出院嗎?”
傅如深一陣錯愕,問:“什麽?”
“急救中心的床位很緊張。”裴昱寧說,“而且住院會留下記錄,可能會被我媽知道。我只需要靜養,在哪裏都一樣,沒必要在醫院占用資源。
“我已經和同事說過了,但他們不同意,說我出院了沒人照顧。既然你來了,能不能麻煩你,幫我這個忙?”
傅如深不由笑了,他沖裴昱寧戴着固定護具的左手揚了揚下巴:“所以如果由我來說,證明你出院也有人來照顧你?”
“嗯,但你不用費心,我可以顧好自己。”
傅如深聞言,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刮了裴昱寧鼻子一下。
“都傷成這樣了,還可以顧好自己。“他低聲說,“放心吧,我本來就是來照顧你的。”
他看着裴昱寧眼中透出點茫然和疑惑,無可奈何地補了一句:“畢竟你媽媽也交代過我,要多照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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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醫學部分都是為了劇情需要胡編亂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