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萊戈拉斯獨自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貝露庭爾王後號。這不僅是因為他不願意讓人類醒來後見着一片狼藉而感到更深的自責，更多的是為了掩蓋某些痕跡。
人類醒來之前，他可能會想出什麽借口來自圓其說，但他恐怕很難跟正在返回貝露庭爾王後號準備營救将軍的剛铎士兵做出合理的解釋，于是他再度借着大霧和海浪，讓海盜船逐漸遠離人類的視線。
太陽又落山了，這已經是第三天了。“精靈眼裏一百年眨眼即逝”這句話仿佛又在耳邊響起。可現在他咀嚼着這話中的味道，只能苦笑。
跟往常一樣，他感到自己很需要水。可他翻遍了海盜們的船艙，只見裏面堆滿了一箱又一箱的酒，淡水卻只有那麽小半瓶，完全不夠他喝的。他只好嘆了口氣，拿着瓶子重新走到甲板上。
“索龍吉爾！”他小心地推了推人類，後者潮濕的黑發從額頭上滑落下來，眼睛依舊緊緊閉着。
“索龍吉爾！”精靈加大了聲音，把手放在人類臉頰上。
“阿拉貢！”萊戈拉斯喊，可他依舊得不到任何回應。
精靈有點擔憂了，人類雖然在他的保護下沒被大火傷到，可他暈倒之前吸入了太多煙霧。萊戈拉斯小心把他的頭扶起來，放在自己的臂彎裏，然後慢慢地把水瓶湊到他的唇邊。
可能是由于喉嚨的腫痛，人類勉強喝了一點點之後，被嗆了一下，幾滴珍貴的水珠就這麽順着他的下巴滾落到他脖子上，而他的頭一歪，完全倒在精靈的懷裏。
萊戈拉斯呆住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人類脖子上滑動着的晶瑩的水珠，還有布滿在那輪廓明晰的下巴上的細小的胡子渣，心裏湧起的一種莫名的渴望突然有點不可抑制。
不不，不準看！精靈對自己說，冷靜一下，想想努美諾爾。
他閉起眼睛，試圖在腦海裏回想着沉沒在海底的努美諾爾大陸。那座米涅爾塔馬火山上壯觀的神廟，那莊嚴的石階，安督奈因港口雄偉的天鵝柱，他本以為這種聯想可以讓他及時平靜下來，可是他錯了，因為在他回憶起的所有景象中，也包括那些栩栩如生的王者雕像。
不知道是哪一位國王，或是王子，面容真的跟眼前這個人太像了。英俊、氣宇不凡。帶着一種天生嚴肅，卻又有種掩蓋不住的熾熱。只不過顯而易見，在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身上，最後那種溫暖的特質就更為顯著，只因為他身體裏燃燒着一個真正的靈魂。而此時此刻，正是這凡人的靈魂在驅動着他自己身體裏所有的渴望。自從那一天他在剛铎港口看見準備帶兵出征的索龍吉爾将軍以後，像此刻這樣的渴望就無時無刻不在追随着他，與人類一起的每一天，這種渴望都會變得更為劇烈。
好吧，也許就一下子，輕輕的一下子，他不會察覺，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萊戈拉斯飛快地低下頭，貼近懷裏的人類，用嘴唇輕觸他左側下巴和脖子相接的某個地方。他的鼻尖可以感受到人類的脈搏在這個位置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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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只是個大大咧咧的人類而已，可其實他的味道還挺好聞的。除了免不了有點鹹鹹的海水味，這仿佛是金屬武器的鐵鏽夾雜着一種奇怪的草藥香，萊戈拉斯從沒聞到過。
可是下一刻當精靈擡起頭，就撞上了一對目光炯炯的灰色眼眸。
有那麽一剎那，當精靈後悔莫及卻來不及開口的那個剎那之間，有一雙灰色的眼睛和一雙藍色的眼睛互相交織着目光。
“水……”萊戈拉斯笨拙地解釋說，“我不想浪費。”
人類毫不客氣地接過那剩下的水瓶，擡頭一飲而盡。萊戈拉斯暗暗嘆了口氣，現在他不得不去喝酒了。
“我們在哪裏？”索龍吉爾問，“發生了什麽？”
“我帶你跳下大海了，幸好動作快。”萊戈拉斯回答，“海盜全死光了，從某種意義上，你的計劃成功了。”
索龍吉爾環顧了一下四周的大海，“其他剛铎水手呢？為什麽全都不見了？”
“他們只是一時沒追上來。”萊戈拉斯撒謊道，“剛才海浪有點大，把我們分散了，不過我能聽見他們，他們沒事，也許過一會就能找到我們。”
索龍吉爾臉上露出了一絲懷疑。
“那麽，你在這條船上發現了什麽？”他又問精靈。
“什麽特別的也沒有。”萊戈拉斯回答，“但至少，這趟進攻并沒有白費，它證明了你的猜想是正确的。”
索龍吉爾擡頭看了看燒毀了一半的船艙，還有其頂端殘缺不全的黑貓。船長一共砍掉了四只，還剩下五只。他們在黑夜裏看起來比白天更詭異。
“白貓在哪裏？”他突然問。
“什麽？”萊戈拉斯不解。
“應該一共有九只黑貓和一只白貓。”索龍吉爾說。
萊戈拉斯想了一想，“我想，它在船底。”
片刻之後，他們一同潛水到船下，找到了那只固定在貝露庭爾王後號船底的白貓。它比船艙頂上的黑貓要大一些，是用一根很粗的繩子捆綁在那裏的，有這樣沉重的物體被綁在船底，難怪它航行速度如此之慢，否則剛铎水手們用小船根本不能追上像這樣的大船。
“要把它砸開嗎？”把那東西搬上船後，萊戈拉斯問。
“不，我留着它有用。”索龍吉爾回答，“我們把它帶回軍艦。”
“這種東西，海盜們是從哪兒得來的？”精靈問。
“我想是從內陸，更東面的地方。”剛铎将軍回答，“但也有可能是末日火山。”
“末日火山？”萊戈拉斯認為這很荒謬。但剛铎将軍看起來則頗為認真。
“在多爾哥多被攻打之前，末日火山或者沒有那麽多可被懷疑的地方。”他說。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萊戈拉斯皺着眉頭問。
“多久以前？大概三十年了吧，你當時不在你父親身邊嗎？”索龍吉爾盯着萊戈拉斯的臉。“可我聽說你參加了五軍之戰。”
“是的，我是參加了。”萊戈拉斯回答着，有點忙亂地收拾了一下衣服。“我去船艙裏拿點酒來，你要喝嗎？”
“如果沒有水的話，酒當然是最好的。”人類說。
萊戈拉斯并不同意，不過他現在并沒有選擇。等他取了一個酒桶和和杯子走出來，他驚恐地發現人類正在甲板上烤魚。
“你在做什麽？！”精靈責備似的質問人類。
“這恐怕不是木精靈喜歡的食物。”剛铎将軍說，“不過我現在去哪裏找蔬菜和漿果？”
“不，我不是這意思。”萊戈拉斯說，“我只是不餓。”
“我知道精靈可以很長時間不進食，萊戈拉斯。”索龍吉爾說，“可你不吃東西的時間未免太長了。從我看見你起，你就只知道喝水。”
萊戈拉斯不去理會他，“我現在不是在喝酒嗎？”他駁斥。
人類不再說話了，他們默不做聲地分享着那一桶酒。那只是一桶很劣質的酒而已，喝了很容易醉的那一種。
然後喝着喝着，精靈終于沉不住氣了。這種讓人無法忍受的沉默幾乎要把他心中所有的忐忑不安都逼出來了。可能只是這劣質酒精的作用，也可能是他身體裏面得不到安撫的某一種渴望在持續繼續折磨着他的緣故。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他站起來，走到人類面前，惱怒地對他喊道，“你為什麽不問？你問我究竟是不是瑟蘭迪爾之子？究竟是不是個精靈？問我為什麽要跟你做交易！或者為什麽要纏着你 ”
索龍吉爾有一點茫然地擡頭看他。
“還有……問我是不是海妖！”萊戈拉斯好像說完了。
人類站起來了，他伸手抓住了萊戈拉斯的手臂。
“你誤會了，萊戈拉斯。”
“誤會什麽？”
“我不說話，不是因為我在想這些問題。”人類說。
“那你在想什麽？”萊戈拉斯聲音沉悶。
索龍吉爾灰色的眼眸中灼熱的眼光一閃，猛地雙臂一緊。
“在想這個！”他說着，低頭用炙熱的雙唇吻住了精靈。
萊戈拉斯完全愣住了，他的身體不能動彈，兩只眼睛盯着前方，可是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他仿佛聽見耳朵裏都是海浪聲。而他胸中曾經郁結的所有痛楚，在這一刻，仿佛變得很輕很輕，就如同一片綠葉一般，在布滿陽光的樹林之中慢慢飛舞，一直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