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末秋初,陰沉的天氣依舊夾雜着不少燥熱,不過午後就開始淅淅瀝瀝地下着細雨,這大概是今年最後一場夏雨。

陸嘉澤撐着傘站在墓碑前,俊冷的面容上帶着幾分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陰郁,心情也格外的煩躁。

“三年前見你就是一副臉色蒼白的快死的樣子,沒想到過了三年還是這樣,你怎麽照顧自己的?就是死也不要死在我面前,晦氣。”

一陣風吹過林間樹梢,挂在傘布上的雨水徐徐滑落,輕快地滴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南夏沒打傘,任由細雨淋在身上,她低頭凝望着墓碑上的照片,聽到身旁的人這麽說也沒生氣。

在凄凄哀哀的混着悲鳴和樹影的雨聲中,她擡起頭露出一張挂着雨珠的蒼白的臉,笑着朝他眨了下眼,明明狼狽、脆弱,卻又像小草一樣堅韌。

“我還沒看到你成為一線演員,舍不得死,再說,你還沒拍過我寫的書。”

陸嘉澤抿了抿唇,側眸看向在雨中穿得單薄卻還笑意盈盈的人,握着傘柄的手不自覺往她那邊靠了靠,嘴裏卻依舊沒什麽好話。

“你寫的那些書都是什麽爛到家的愛情小說,也就騙一騙小孩子,誰會想拍那玩意?”

南夏忍下喉頭的癢意,看着他不屑的表情和被雨水淋濕的肩膀加深了笑意,開口問道:“你怎麽知道,你看了?”

雨下得像是更急了,不一會就在石板路上積起了水窪,蕩着波紋映着兩個人的倒影。

“放屁。”

陸嘉澤嘴硬地偏過頭不去看她,咬着後槽牙恨恨地想着自己怎麽就說漏了。

“我那是……那是聽說,再說,你也就那點文墨,除了甜掉牙的愛情小說你還會寫別的嗎?”

南夏笑了笑,懶得戳破他,從小到大,他好像都是這樣,不擅長說謊,偏偏又嘴硬的不行。

陸嘉澤也悟出了點別的感覺,他目光複雜地看向身旁的人,許是血緣的關系,讓他不自覺貪戀她身上的溫暖,可父母的死終究是埋在他心底的一根刺。

“雨變大了,你一會早點離開。”

傘柄被強硬地塞到南夏手裏,冷靜疏離的聲音從耳邊傳來,等她反應過來時,只看到石板路盡頭的背影,影影綽綽,不一會就消失在樹林之間。

雨水拍打着包成一束的菊花,溫室的花朵禁不起雨淋,算算時間,新一茬的雛菊也該長出來了。

南夏在墓碑前緩緩蹲下,拾撿着被打落的花瓣,在空無一人的地方,眼眸裏是絲毫不用遮掩的傷感。

“爸,媽,我陪不了嘉澤多久了,可能……不能活着看到他平安喜樂,現世安穩了。”

墓園外,經紀人明桦早就下了車撐着傘等在路旁,他壓了壓墨鏡,眯着眼瞧着那個從門口淋着雨走出來的人,認出是陸嘉澤後,連忙拿着傘走了過去。

“明哥。”

陸嘉澤身上的衣服濕了一半,一張臉青澀的像剛走出校園的學生,更不說現在淋了雨連聲音都軟了幾分,被媒體拍到他這樣子,不說頭條也要上個前三。

明桦把他塞上車,又拿起抽紙遞給他,死死皺着眉頭說道:“別,你是我哥,不,你是我祖宗行嗎?你不是拿傘了嗎?怎麽還淋成這樣,玩□□呢?”

陸嘉澤知道他氣自己不注意場合,擡手抽了幾張紙,也沒往身上擦,只是随意地握在手裏團成團。

“我遇到南夏了。”

明桦聞言愣了愣,透過後視鏡望向身後低着頭落寞地玩着紙團的人,他好像有兩年沒從他嘴裏聽到這個名字了。

“她是你姐,在這遇到她……不挺正常。”

陸嘉澤和南夏之間那點子恩恩怨怨他多少也知道點,不管怎麽說終究是親姐弟,當年的事……也不算是南夏的錯。

再說他們父親去世時,陸嘉澤十三歲,南夏也才十六歲,他大二之前的學費、生活費可都是靠着南夏寫小說、做兼職賺來的。

“她這些年為你花了多少錢,你自己心裏也有數,要不,你就緩和緩和和她的關系?”

陸嘉澤撩了幾下濕漉漉的頭發,心裏有些動搖,但語氣依舊不善。

“那我也翻倍還給她了,我拍的第一部 戲不就是一分沒留全給她了。”

“她收了嗎?”

“……沒有。”

明桦打開雨刷器,轉動着方向盤緩緩将車駛入主幹道,路上的積水被飛濺着甩入一旁的花壇裏。

“那你還是欠她的,有這麽個姐姐,知足吧。”

“對了,明天有個飯局,不樂意也要去,記得有什麽話憋着,千萬別在飯桌上說。”

“又是飯局……”

陸嘉澤嘟囔着,随手扔了手裏的紙團,枕着胳膊曲着腿躺在後座上,看了一會車內的頂棚,閉上眼睛緩緩說道:“我知道了。”

————————————————

南夏回到家時,已經是傍晚了,她打開燈,随手把在小區門口便利店買的快餐放在桌子上,只是掃了一眼桌邊的病歷,就紮起頭發朝着書房走去。

她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将存稿發出去兩章,又頂着頭暈目眩的感覺,切了個頁面,開始碼字。

這本書是兩個月前剛開的新坑,好不容易才心心念念地勾勒着幻想裏的人物,現在……還不知道能不能在離開前寫完。

放在筆記本電腦旁的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南夏穩了穩心神拿起手機接通了電話放下耳邊。

“南夏,你明天有時間嗎?”

李慕白,當過她一段時間的編輯,後來升職了,在圈內,名聲和能力都不錯。

“怎麽了?”

“哦,有個作家前輩去世了,就是那位蘭野,明天下午要舉辦葬禮和告別儀式,你能來嗎?”

蘭野,她記得半年前培訓的時候還見過他,一位特別和藹的大叔,草根作家,教他們細致地描寫過鄉村,沒想到時隔半年就是陰陽兩隔了……

她合上電腦,透過窗戶望向屋外的皎皎月色,雨已經停了,只剩微風拍打着窗戶。

“嗯,我知道了,我會去的。”

“好,那我一會把地址發到你手機上。”

挂了電話,南夏拿起放置在書房的藥箱,就着已經冷掉的飯菜把特效藥吃了,她看着快見底的藥瓶,想着明天順路再去醫院拿一些好了。

隔天,陽光明媚,下了一場雨後緩解了些天氣的燥熱,微風吹拂着面頰。

醫院裏,空調仍在孜孜不倦的工作着,南夏看了眼手機時間,已經快十點了,希望能快點結束,醫院的氣息到底是太苦悶了。

診療桌對面,面容慈祥的女醫生看着不過才不到二十四就得了這麽嚴重的病的姑娘也是心疼,她比她女兒也大不了幾個月。

“姑娘,目前最有用的還是化療和放療,吃藥只能緩解痛苦。”

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散落在牆角的綠蘿上,又灑在距離南夏腳邊幾寸的地板上。

“您告訴我吧,我還能活多久。”

醫生有些猶豫地看向她,眉宇之間滿是不忍地問道:“你家人呢?”

南夏想起陸嘉澤,語氣平靜地淺淺回了聲,“我只有一個弟弟,他……不知道這事。”

“你父母呢?”

“……過世了。”

醫生聞言又是嘆了一口氣,“胃癌晚期,最多……一年半載吧。”

離開會診室,南夏望着面前有些急躁、或喜或悲的人群,感概頗多,一個愣神,手裏裝好的藥被人撞掉在了地上。

“啊,抱歉,抱歉……”

一個穿着球服的男生不好意思地摸着腦袋道歉,身後還有人不斷催促他,像是來送在球場上受傷的朋友。

“沒事,你快去吧。”

南夏蹲下身将藥盒一一裝回塑料袋,胃癌的特效藥還挺貴的。

“林林!”

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女孩,從拐角處跑出來,徑直跑向走廊裏穿着白大褂正在和其他人交流病情的醫生。

女孩揪住醫生的衣服,擡起頭用圓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林林,抱!”

醫生把手裏的病歷遞給別人,随後彎腰将小女孩抱起,用收了筆頭的圓珠筆逗弄她,小女孩被逗得咯咯地笑着,小辮子也一晃一晃的很可愛。

南夏起身看着不遠處溫馨的一幕,內心有些觸動……那個孩子現在也該這麽大了吧。

“說了要叫我什麽的?”

“爸爸。”

斷斷續續的說話聲混着小女孩甜甜的聲音傳來,南夏回過神,拎着手裏的藥袋,轉身繼續朝着電梯的方向走去。

人流擁擠的過道口,方黎昕從轉角處走出來,與離開的人擦肩而過。

一瞬間,他停住腳步,回過頭卻只看到空蕩蕩的電梯口和已經關合的電梯門。

失望的人低頭抿着唇,墨眸裏藏着幾絲落寞。

“你想什麽呢?木木都已經叫了你好幾聲了。”

林雲渝摘下了口罩,抱着小女孩站在發愣的人面前。

方黎昕搖了搖頭,他接過木木,聞着她身上好聞的奶香,臉上才浮現出幾絲笑意。

“白舒從國外回來了,你晚上有空嗎?她想請你還有木木吃個飯。”

小女孩似乎很開心,小手玩着方黎昕的頭發。

“爸爸,我想和林林去,也想幹媽了。”

“得,你一來,她又開始喊我林林了,就記得白舒是幹媽了,怎麽不記得我是你幹爸?”

小女孩抱着方黎昕的脖子,奶聲奶氣地說道:“爸爸說是因為喜歡才這麽叫的,我是木木,你是林林……媽媽是南南。”

休息室裏,剛看完牙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在一旁玩着脖子上的挂飾。

林雲渝頭疼地看着面前目光全落在木木身上的人,悄聲問道:“你到底告訴木木多少關于她媽媽的事,她當初可是自己在木木一個月的時候就離開的,你現在又何必告訴木木這些。”

方黎昕把她當成了他的命,可她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不要,這三年別說來看過木木一次,只言片語都未有過。

獨屬于孩童天真爛漫的歡笑聲充斥在不大的休息室。

方黎昕眼眸輕顫着,怔怔地看了林雲渝一會,又看向木木,眼神裏透着可憐,仿佛在說,木木是南南的,他也是南南的。

“好好好,我不說了。”

林雲渝揮手讓木木過來,好歹她留下的孩子活潑可愛,不至于讓方黎昕真的絕望。

“木木,把你爸爸看好,別讓他再被別人拐走了知道嗎?”

木木點了點頭,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明白,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挂飾,小手拉着方黎昕的手指。

“嗯,爸爸是媽媽的。”

回到家,方黎昕坐在沙發上陪木木看連環畫,小小的人類幼崽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陽光順着陽臺的玻璃門在兩人身上灑下一層金色的光芒。

沈雅蘭剛和家裏的阿姨一同去了菜市場買菜回來,一進門就看見自己單純可愛的孫女,連忙放下菜籃就朝着木木走去。

“木木,餓了嗎?”

“奶奶。”

木木被方黎昕圈在懷裏,小小的手裏抓着畫筆,連臉上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蹭上了幾道筆水的痕跡。

沈雅蘭見狀心疼地拿起濕巾擦着孫女的小花臉,連保養得當的皮膚都蹙起了幾道皺紋。

“哎呦,一個上午沒見成小花貓了,咱們木木以後是要做畫家呀,奶奶給你找個能教你畫畫的阿姨做你媽媽好不好?”

木木聞言縮回了方黎昕懷裏,小手抓着爸爸的衣服,将頭發蹭得更亂了,才抱着爸爸警惕地擡頭看向奶奶。

“木木有媽媽,不要別的阿姨。”

沈雅蘭也發覺自己的話說的太過了,小孩子都是敏感的,哪有問一個孩子要不要新媽媽的?

“那給你找個阿姨陪你玩好不好?阿姨會給你紮漂亮的頭發,還會給你買新衣服。”

漂亮的頭發……新衣服……

木木一下子紅了眼圈,隔壁的莫莫就有溫柔的媽媽給他買好看的新衣服和玩具,她也想媽媽給她買新衣服、紮頭發。

“木木有媽媽……媽媽也會給木木買好看的衣服……”

木木舉起脖子上裝着照片的項鏈盒,又抓了抓方黎昕的衣服。

“爸爸,打開……”

方黎昕摁開小盒子的暗扣,裏面裝着的是一張模糊的只有側臉的照片。

木木哽咽着小手摸着照片說道:“木木有媽媽,木木想媽媽了……”

眼看着寶貝孫女就要哭出來,沈雅蘭也顧不上提剛才那件事了,手忙腳亂地哄着。

“哎,木木乖,別哭啊,奶奶就是說說,說說而已,黎昕,快哄哄她。”

方黎昕垂眸緊緊抱着木木,他也想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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