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成全公子

(二十三)

下午習書法, 另一名阮姓師母上的課。

衛姮對書法卻不陌生,侯府被抄家後,她有抄寫經書的習慣, 剛開始寫得不太工整,嫁給李琰後, 李琰瞧不上她的螞蟻爬, 拿了幾張字帖給她臨摹。

若得閑有空, 還會把她叫至書房。兩人盤腿坐在桌案前,衛姮倚着他清寬的胸膛, 李琰左臂兜着她腰,一邊握住她的手指, 手把手親自教她改進筆跡。

衛姮的豎筆畫就是李琰糾正過來的,若不然衛姮從前寫豎筆,半途總是容易彎曲開叉。

男人俊逸的臉龐貼近她, 那青勁的指骨握着她白皙的小手,有時練着練着兩個人就莫名其妙咬起來嘴唇, 咬得安靜空間下都是齒-舌糾纏的聲音。他本性情冷淡,強調過不喜肌膚親近,可每次揉起衛姮來卻過分熱烈, 讓衛姮怎會不覺得他是喜歡自己的呢?

誰曾想到他背後披皮, 原是另一副鐵血面孔。

彼時衛姮照着字帖臨摹, 那字跡筆走龍蛇, 游龍飛鳳, 衛姮太難,就不摹了。李琰便又從書架上取來一疊更簡易明了些的,衛姮此後就照着那字跡寫,等到寫習慣了, 又跟着自己的性情逐漸做了優化,是以有着別樣的風格。

“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

今日抄寫的是《木蘭詩》,一共抄了五頁交上去,竟然得了阮師母的表揚。只道衛姮寫的字“勁中有柔,收馳适度,乃柔韌堅毅中又含可屈伸之沉靜。小小年紀,寫出這樣的字确然難得。”

然後給衛姮的筆帖上印了個紅色的“甲”。

散學後衛姮站在門外等二哥,男院剛上完武課,公子們正陸續從後院操場走出來。衛沄戎服上挂着汗,看見翹翹站在月牙下,忙笑道:“翹翹兒第一天上課,便堅持到現在,委實優秀。和二哥說說,感覺如何?”

他自是知道衛姮頭一堂課就被罰站了,可妹妹愛臉面,他也不敢提,生怕打擊她積極性。

衛姮卻是坦蕩不拘,直言道:“上午瞌睡被罰,但是,下午我寫的字貼被先生表揚了。二哥出了許多汗,我給你擦擦!”

說着從袖中取出絹絲手帕,給堂兄擦了擦耳鬓。

衛沄高興得眼睛一亮,笑道:“那可太好了,果然我家妹妹聰明,拿來給二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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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姮掏出蓋紅戳的筆貼給他,雖是重生回來,但能彌補上幼年的不足,仍然十分歡欣。

盛京城的秋日風大,衛沄接過風中撲簌的紙頁。

李琰從身旁路過,卻未注意到那紙上的筆跡,他只聞到翹翹手裏帕子的淡香,一抹拂進心脾。

那是他前世最為沉醉的味道,可惜平素也鮮少能聞到,只除了她沐浴初出之時,然後腦仁疼的香囊就又出現了。

看着衛姮墊腳為堂兄拭汗的模樣,桃子般粉嫩的臉頰,鼻子也翹翹的,櫻桃小口輕抿。不知為何,腦海中卻略過前世馬場外,衛姮為自己擦鬓角的一幕。

“郎君出這許多汗,累不累呢?”

“府兵訓練莫不如此,哪陣風又把夫人吹到這裏來了?”

——她的聲音甜,目光柔眷。他微斂着笑,又覺這麽多雙眼睛都看着,非讓所有人認為折沖将軍離不開娘子嗎?

李琰也不知道今時出了什麽岔子,她竟也會出現在書院。

她的書法課被表揚?前世若非他拿着少年時的筆跡叫她臨摹,她到了及笄後也還只會照紙畫符。

可轉念一想,自己既能帶着記憶重來一回,她便有不同發展,卻也無可非議。

與衛沄兄和姮師妹道過別,便徑自走向回府的馬車。

衛姮自然也撞見李琰冷俊的身影了,他們齊國公府和英國公府本就一樣,都是眼高于頂,此時他父親李陵剛升為雲麾将軍,捷報連連,勢氣必然更重。

但越如此,衛姮越是放得開。終究今時的已不是前世的了,這樣挺好,一個嫁了如若守活寡的郎君,一月一次,他日誰愛要誰要去吧。

雪曼瞅着衛府馬車旁的書童,忽然道:“小姐,竹薇露就是那位小厮送的。”

“巫旋?”衛姮望向那邊一個清俊的小生,不免詫異。

現今離成年還有許久,憑着長相猜測,那小厮應是李琰的親随巫旋,前世衛姮與他常打交道。這意思竹薇露是李琰送的?

他不是對她冷淡,幾無交流,怎會送她東西?

衛沄在旁了然笑道:“必是給翹翹兒提神用的,我這位兄弟不擅表露言辭,卻頗有些俠氣。你既為我特意關照過的,便用着也無妨,左右不過一個小膏露,滿大街随處買。”

好像說得也是。衛姮抹了抹瓷瓶底部的印章,算了,用就用着,反正沾二哥的光。

李琰走近馬車,少年一襲窄袖青袍,剛上完武課,墨發高束,英氣襲人。

衛府馬車旁站着的巫旋,滿臉殷切地跑上前問道:“公子方才在順安侯府衛小姐身旁發了一瞬呆,可是在想她也給你拭拭汗?”

這巫旋乃是李琰從小伴到大的跟随,向來奉命唯謹,恭順服從,主子說一他不二的性格。前世李琰本安排他在衛姮閉眼之後,将她護送出城,後來李琰中毒,卻無從可知了。

最近這小子,小小年歲便有些拎不清。自從前些日子忽然從梯-子滑下後,便時常主次不分,操心愛管事,像個管家婆子似的,廢話唠叨一籮筐。

李琰蹙眉答道:“我在同衛沄兄告別,你當誰人都着迷那肥翹兒嗎?我的竹薇露在哪?”傾身上得馬車,便往錦盒裏找尋。後院操場秋日仍有毒蚊子,武課上被叮得痛癢。

巫旋看着公子年少茫然又窘迫的側顏,他又不是第一天跟随公子了,心裏想什麽還能不知道。

見狀說道:“上午見衛姮小姐被罰站,小的尋思着竹薇露或有提神醒腦之功效,便替公子把竹薇露送予她了。”

“送她?誰人許你擅自做主,我命你把它要回來!”李琰冷聲,幾縷青絲從發帶散落,勾勒着白皙清俊的臉龐。

那竹薇露乃是東岳巅頂的初夏露水與百草所制,一年也難得幾瓶,就是宮廷都不見得有,他也只随母親去師門才偶有所得。便有提神醒腦之效,也擋不住衛翹翹那如山倒的瞌睡,送她未必珍惜。

主子真是,大了小了的時候都這般口是心非,小時尤甚。看滿書院公子今日圍着小夫人的場面,再想想主子後來對夫人的在意,他不急自己都替他急。

可保護小夫人,成全公子與小夫人是巫旋醒來後的使命。更何況如今小夫人那般嬌憨讨喜,公子像塊石頭何時能開竅。

巫旋吐舌道:“公子大可不必,小的瞧見公子一上午也沒少往廊上瞥,公子既如此,小的只有成全了。再則公子現在尚幼,不知憐香惜玉,他日若後悔了怎麽辦?”

混小子,又颠三倒四說渾話。李琰狐疑地瞪他一眼,見巫旋龜縮起脖子,又洩氣道:“再要嘴碎,隔日便将你換了去。”

心中卻想送便也罷,那白皙手腕上捏的一點一點,總歸能抹去。遂阖上簾子命令回府。

二哥要順路去綢緞莊給二嬸取腰枕,衛姮便獨自帶着兩個丫鬟回了家。

進門便聽說父親回來了。

前世将作大臣衛謹下獄後,衛姮便沒有再見過父親,而衛謹在獄中未等到秋後問斬,便自行了結了。

沒想今生還能夠重見,不覺感慨萬分。

聽得家奴彙報,衛姮眼眶一濕,便往後院跑去。

正院裏侯夫人畢氏正在同衛謹說話,聽及衛姮回來,連忙迎了出來。

看見父親着寬袖袍服,依舊清偉瘦高,風塵仆仆地站在門檻旁,衛姮喊一聲:“爹爹!”像個孩子似的撲過去。

而她在旁人眼裏,俨然還是個七八歲的幼女。

“我的好翹翹,一個卻快有妹妹兩個重了。”衛謹把她抱起來,對着這個葛青留下的女兒,他是有着不同的情感的。

日漸長大,下次回來該抱不動了。

衛姮倚着爹爹的肩頭,按現下算,其實只有幾個月未見,卻像隔了十幾年。前世爹爹對她的寵愛她能感覺出來,雖後來沒有給她留下什麽,也或是因為覺得虧欠衛卉,而做為彌補。

衛姮并沒怪罪。只從未想過如父親這樣,只知事工程、無心其他的官員會貪贓,這背後的彎彎道道必是自己所未知的,今生再不能重演。

衛姮道:“爹爹在外風吹日曬辛苦了,該注意養護身體。水運雖然重要,可人才是更重要的。”

竟不像從前一樣,開口就要禮物,而知道體恤為父差事了。

衛謹聽得感慨,清肅的面龐上無有表露出來,只問道:“翹翹近日都在做些什麽,同爹爹說說。”

衛姮像小時候掰着手指頭:“給花草澆水、和奶娘學繡花,看林姨娘做事……還有,還有陪祖母和芳娘說話。”她把需要擡高權重的身邊人,特意放在了前頭講。

畢氏歡喜道:“這不還自請去書院上學了,今日是頭一天,當爹的就回來了。我就說,那藥房梯-子一滑,給我翹寶兒摔乖巧了。”

說起藥房與狐臭一事,大人從剛才聽說到現在,都一直沒表過态。孟氏生怕提及,在旁瞅着,笑盈盈道:“今日翹翹兒在書院,表現得如何呀?”

雪曼睇見夫人看來,應道:“大小姐頭堂課就打盹瞌睡,被先生罰站了。”

噗嗤,旁邊的丫鬟婢子們好笑抿嘴。實在從前每次大小姐在家學上,都惹得夫子雞飛狗跳,挺逗趣的。

孟氏了然得笑起,疼愛道:“我們翹兒就是不須操心,無憂無慮的好命。家裏舒适,原也不須出去奔波勞頓的。”

衛姮聽了,忙接過話說:“芳娘總擔心我受苦,其實翹兒上午雖瞌睡,下午我的字帖卻被先生誇贊了,還給評了‘甲’。绮綠,快拿給大人們看看。”

绮綠把小姐的字帖從書盒裏取出,慢聲道:“下午阮先生誇小姐寫的字:勁中有柔,收馳适度,乃柔韌堅毅中又含可屈伸之沉靜。小小年歲有此筆法,是為少見的智慧根骨。”

背的竟是阮師母的原話,一字不差。

“喲,這是真的假的?要知道博楓書院的夫子可不常誇人,老頭子你也來看看。”畢氏訝然地抖開字帖,卻見那字帖上個個排列工整,字跡秀勁,我們衛姮幾時能寫得這樣一手好字了?

衛姮解釋道:“先前林姨母買了幾張字帖放在翹翹房中,翹翹無事臨摹着便會了,又自己改了些筆法,是以變成現在這樣。”

林雁姨母站在一旁,心有訝異,但大小姐既然懂這麽說,仍是叫她意外又驚喜的。望昔日夫人的通透,也能遺留些在大小姐身上。

衛衍正特別高興,點着頭道:“你看是不是,我說對翹翹也不能過寵,須得辛苦些,品質便磨練出來了。溺愛者不明,貪得者無厭,還是得多加歷練。”

畢氏這回難得沒唱反調:“就讓你老頭說對一次。”

衛謹也不由得感慨道:“确然也不須太過寵溺。我翹翹兒開智晚,如今卻是終于曉得事了。”

他目光望着空無人的院中,像在同誰交代着什麽。欣慰地拍拍衛姮的肩膀,将她小心擱下地,又給孩子們拆起禮物來。

用過晚飯,回到自己的廂房裏,衛姮就把绮綠叫到了跟前。

才突然發現绮綠有這個本領。前世只知她耿直、愛存錢、記小賬,原不知她記性這麽好。

衛姮就說:“以後你每日站在外頭聽着,挑重點的記下,晚間回來我若忘了便問你。記得越勞,賞錢越多。”

往常小姐身上一文不帶,旁家的婢子時有得到打賞,自己小姐卻從來不舍得。因着小姐被夫人寵得,不知人間疾苦、人心應酬。

绮綠很驚喜,丫鬟不知繞彎,又得寸進尺嗫嚅道:“若能得個儲錢的豬罐子就更好了。”

衛姮踮起腳站在床沿消食,佯作輕敲她小髻說:“行,你若表現得好,我給你買。”

如此便不怕幾時打瞌睡遺漏了什麽,再則讓這绮綠開開竅,日後用起來也輕巧。

當然,雪曼那頭也要時不時給點兒打賞。衛姮倒不計較她在孟氏跟前彙報麽,反正對自己有利無弊。

只想起侯府裏每個公子小姐,自生下來每月都有不少份例零花,衛姮從前沒關注過這個,不曉得自己的那一份在誰人手裏收着。今世身上須帶着銀子打點,得什麽時候把這筆銀子要回來自己管着。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感謝訂閱的小夥伴,本章2分評論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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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草莓醬”,灌溉營養液+52021-05-16 23:46:40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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