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雍凰閣上
(二十五)
茶水房裏供應有多種需用的茶, 提神醒腦的、清熱解毒、暖胃養顏的。
大晉王朝上至帝王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注重茶飲,且常喜在茶中添加佐料,做為翰林院共同籌辦的博楓書院, 這類的匹配自然豐富,架子邊上一應的鹹甜小食搭配齊全。
玫瑰花茶盅在爐子上溫着, 李琰調了調稠度, 加入三分之一的熱鮮奶。他向來給衛姮做事都小心, 不自覺便潛移默化了,見旁邊還有方糖, 便又取過兩塊,用饴紙包上。
正院漆紅的長廊上, 衛姮正悠閑地望着茶水房那邊。但見一道俊逸的月白黛青雲紋底身影走過來,頓地若無其事把目光投回了《論語》。
李琰走近,特意瞥了眼她的書……比剛才翻了一頁, 還挺專心,并沒在盼自己拿吃的。
她這樣刻苦自律的小模樣, 還挺叫人動恻隐之心,遂啓口道:“姮師妹伸手來接。”
少年聲音朗朗,冷淡中缱着悅耳。
“喏。”衛姮伸手接過, 暖到剛好不燙手的溫度, 就着杯沿抿了一小口, 玫瑰的澀香裏包裹着鮮奶的絲滑, 味道真不錯。
三公子小時候還挺會做事的。
淡淡的奶色潤過她嫣紅嘴唇, 小臉都鍍上了潤澤。畢竟使喚過他,衛姮就作甜聲道:“謝琰哥哥,辛苦你了。”
李琰白皙俊顏幾分惱意,高興了就叫人琰哥哥, 平時理都不理他。不過好久沒聽到這麽叫了。
但看着翹翹珠圓玉潤的臉頰,手指是細的,幹淨粉嫩地圈起。算了,偶爾對她好點也沒事,這不都還小嗎。又忍不住放低嗓子:“手再張開下。”
衛姮不明就裏地攤開,他手指放入,掌心裏頓時多了兩顆晶瑩的小方糖。
衛姮井水般的眸瞳一亮。
李琰的袖擺劃過她指尖,氣息清爽。還未及說話,又卷起她的小緞袖看了看,見無有印痕,便扯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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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姮心想有什麽好看的,就白-嫩嫩一片,除了一對翡翠的細镯子。不禁問道:“琰師兄在做什麽?”
看來最近沒再捏了,松口氣。李琰颔首看她,目光如在看一個小笨妞:“肉多也別揪手腕,不痛麽?給你的竹薇露塗一點在耳後,可有少許提神之效。”
原來是因為這個。衛姮抿了抿唇,臉蛋略過一道淺淡紅暈。
莫名想起從前李琰給自己做事,也無有不細致入微的,對她的感覺就如兄長般貼心。當然也有另外一些時候,就是身為郎君的猛烈了。
不曉得今世這少年為何對自己好,平時冷傲不睬的,原來她揪手腕他都注意到。
是因為二堂兄衛沄關照過嗎?瞧着他也并非熱情心性……還是說他現在,就已經也被自己的美貌折服了。
畢竟以衛姮成年的眼光回看自己,當真姿色天然、般般入畫——她心知容貌成為一種利器時,可獲益亦可招劫,衛姮正在學着如何淡化與合理發揮。
可前世衛姮那樣窈窕婀娜地躺在李琰身旁,也沒盼到他對此有所動啊。
倒是被冊封大将軍王之後,卻在後院儲了一堆各色的佳人,長袖寬袍,把酒尋歡,把她監-禁在雍凰閣,連面都躲着她不敢見。
那時方知原是個冷血薄情的色-欲-種子。
忽而一陣清風吹過,茶香混合着奶味沁入鼻息,衛姮記起身上的味道了。便又想,他現時既與自己不熟,還是個毒舌的嘴皮子,不放借此問清楚看。
衛姮便說道:“李琰師兄站我身旁,可否聞到奇怪氣味?前些時侯我進宮,見太子哥哥将袖子逐漸縮起遠離,可是因為我身上味道不好聞?卻又是何種氣味呢?”
她問出來也很局促,畢竟此刻的少年是她前世後來的丈夫。而那氣味也在她心裏挂了一輩子,自卑又忐忑。因此眼睛只是望着前邊大樹,等待回應。
李琰聽得周身一震,到了此時竟然方知道,她那個花裏胡哨的香囊是怎麽來的,原因竟在太子。難怪這之後的開春太極殿前,便見她身上挂着三四五個,像只下蛋的小母雞。前世“櫻桃畢羅”也因着此而起。
一時不知該爆粗還是該心疼地把翹翹抱起來,少年白皙清貴的臉龐上醞起糾結。
可彼時她恁般不知人世心性,斷不會去想出這些亂七八糟。是哪個居心惡毒之人,竟給出了這欠揍的主意,從七歲一直挂到二十多歲,扯也扯不掉的香囊。
李琰瞅着小姑娘顧盼閃躲的眸瞳,語調鄭重道:“翹翹師妹在亂想什麽,可知一個人若不喜一個人,會想出無數種方式想遠離。你既知道太子殿下對你無意,不過是卷個袖子而已,再尋常不過。翹翹自帶體香,走過之處皆清芬飄蕩,這滿院子的師兄們緣何圍着你轉,莫非你看不到嗎?”
呼~衛姮心中的大石頭忽然落下,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眼前浮起彼時馬車裏,孟氏微微蹙起眉頭屏息的樣子……卻原來是這樣,嘆幼年不識人情。
她又忍不住問李琰:“琰哥哥你,喜不喜歡翹翹的香?”
這問的什麽話,這個直腸子的小胖丫頭。
可李琰又不敢不說實話,定要叫她今世把心結自此了斷,便捋了捋她的劉海,別扭應道:“喜歡啊,怎有人不喜?”
喜歡可你也不讓我聞,洗完澡把你香囊藏起來,不是被你咬就是踹下床,冷地板熬一夜。
衛姮抿了抿唇,恩怨兩頭分,前世的賬另算或不算,今世這個小李琰的人情她記一筆了。
衛姮忍不住揪住少年黛青繡雲紋的袖子,說:“那琰師兄可走了,謝師兄點撥。”
李琰黑玉般光澤的鳳眸裏,漾了一絲哂笑:“無須客氣,肥翹兒今後別總犯傻。”
肥翹?……
衛姮撫在李琰袖上的手一頓,卻便忽然看到李琰腰間的玉扣。
前世李琰的腰帶總往左扣,但成親後衛姮每每晨起幫他穿衣,都習慣往右扣,李琰起先矛盾,過了二三月,之後便都改到往右了。今生他此時并未被自己改變習慣,所以是……?
她心間湧起一個震顫的想法,眼前又浮現那雍凰臺寝屋裏,男人沉沉壓下的身軀和後背的熱。
所以……也就是眼前的人也已經是後來的那個了?那麽此刻對自己的态度是什麽,便很好理解了。一邊不願搭理,就是厭倦吧,想自此甩開,一邊卻又矛盾于良心自責。
呵。
衛姮忽然揚聲叫了句:“李琰!”
分明仍是幼女津甜的嗓音,怎的語調與底蘊卻如靈魂深處般的熟悉。
李琰正欲下臺階,聽得恍惚一震。
那棱角分明的清俊臉顏上,神情再莫更熟悉了。
回頭看,衛姮彎起嬌赧而明亮的桃花眸:“琰哥哥,翹翹覺得你真好。”
見他被甜得發麻,修挺背影離去,又逐漸冷了下來。
~*~
後院操場旁,巫旋正百無聊賴地練着武功把式。方才見公子與小夫人,一個低頭一個擡頭地說着話,巫旋心裏竟生出了老媽子般的用心良苦。
須知公子現在年少,不通風情,可他年遇到了夫人後,心裏是有多愛夫人。整顆心都被夫人吊着擱不下,就連殺人時還能突然嘴角哂笑。
他若笑着,夫人一句話可讓他凜眉氣得七竅生煙;他若怒着,夫人一個笑可叫他如冰霜融化,偏還就是強裝不承認。不過不承認也沒法,整個齊國公府三房院裏與折沖府營房,就沒有一個人不知曉。
巫旋可記得新婚頭一年,有次公子不知何事惹了夫人生氣,為了讨好夫人,愣生生不管夫人怎麽趕,都硬賴在她房裏打了七天的地鋪。後來許是悟出了道,說出了幾句甜言蜜語,兩個人便又在寝屋裏柔情蜜意,恩愛了大半宿不停不歇。
別問巫旋怎麽知道的,實在那動靜過大,而巫旋自幼近身随侍公子,對公子所長更無有不知。
所幸老夫人大半年都不在,他那個小院子也平素少有吵擾。
便後來冊封了大将軍王,為着迷惑新帝的注意力,寧自己在鳴鶴堂環抱美人,惹得夫人誤會生氣,抱了個麻辣湯鍋頓頓吃。他為着夫人肯出關,也要将夫人如珠玉珍寶般護在雍凰臺,忍着不對她解釋,囑咐自己将她安然送到關外的情敵手中相護。
這是有多愛了,才會做出這樣的抉擇。
可惜公子已經去了。
現時的小公子這般冷漠不通竅,夫人再又是姣美絕塵、衆星捧月,不曉得它年還看不看上他。
見公子今日沏茶後,他兩人終于甜蜜蜜說上話,巫旋才總算松了口氣。
此刻看到李琰從前邊走來,連忙斂起動作沖過去道:“公子忙完了?公子方才幫衛小姐送茶,可覺得心情甚愉悅?我見你此刻面上笑意柔和,想來是做對了。”
李琰腦中過了遍他剛收起的動作——起手式千斤化羽墜地,他倒是練得舞舞生風。
少年微勾了下薄唇,鳳目中掠過一絲粼光,應道:“你小子方才看見衛翹翹,脫口而出的那個字是什麽?”
呃?是什麽,夫人?有嗎?
巫旋楞了一下,拍拍腦袋,左右是沒念出聲來過。
夕陽西下,閉市關城的鐘鼓三百聲,沿着盛京城的天空層層綿綿遞遠。
靠近皇城的興道坊,一棟豪闊的貴族府邸,門前兩座石獅高大氣派。
“迂——”散學的馬車停在齊國公府門外,門房見着三公子落地,連忙鞠腰恭敬迎出:“三公子回來了!”
“唔。”李琰下馬走進去,自有家仆過來取過他的書盒。
此時的齊國公府正當風頭焰盛。傅太後與英國公府各分持兵權,皇帝謙雅仁和,待傅太後所出的廣陽公主關懷備注,廣陽公主所嫁的齊國公府,除卻驸馬二爺身事閑職,其餘皆在軍中,乃是與英國公府不相上下的所在。
三房李陵将軍捷報連連,宮中皇帝嘉賞無數,是以,三公子李琰在府上也倍得尊崇。
李琰去到後頭的齊祥院,三夫人雲瑤正在廳堂的一張大桌上裁剪着衣袍。
見着兒子回來,擡頭笑道:“琰兒回來了。你父親來信,下月中必趕在你生辰前回來,他今歲打了不少勝仗,回頭必要進宮面聖,我這給他做幾件好點的中衣。也免得他軍中帶回的那些,總是這兒那兒多有磨損。你快去洗手歇會兒,一會就該用晚膳了。”
父親英勇魁梧,尤擅布兵闖殺。母親多有深愛父親,為着自己這個兒子,有心融入貴婦權勢中經營,曾叫李琰對哥哥們諸多隐忍,尤其廣陽公主所生的二哥李瑞。前世父親敗仗後,她便也消了意想,只守着院子平淡度日。
這一世,李琰未曾收斂心性,便有諸多優勢,也都收放自如、游刃有餘地展示出來,幾個堂兄弟見他有些斤兩,竟也逐漸心服。今生李琰便為着父親的榮耀裏程,也須得讓它結果不一樣。
用罷晚膳後,便獨坐于書房前的窗旁,研究起關外布陣的地圖。
入夜清寒,少年披着月白衣袍,沐浴在淡雅的燭光裏。只見濃眉高鼻,膚如皓月,棱角分明的五官在俊美中,透着幾分夜鷹般的銳利之氣。
“咻、咻——咻——”初冬幽暗的院中,巫旋那小子卻似有使不完的精力,又在平地上練起了武把式。
李琰淡漠地瞅着他手起腳落,心中把他上上下下的招式默背了個遍。見巫旋兀自沉迷,驀地便拇指與食指輕輕彈出。
“鵝?”巫旋正待要使出個破玉拳--傍花拂柳,兩只交叉的手掌卻忽然被定住了似的,綿軟不聽使喚。
月光打着他尚且細弱的胳膊,畢竟他眼下也不過十一二歲,真糟心,使不上力了。他着急得眯眼一看,卻見手腕上一根輕盈細透的琉璃針,正紮在自己的太淵穴上。
那針,他太熟悉了……主、主、主子?
巫旋只覺得渾身一震,像渾身熱血騰湧,馬上就要哭出似的,驀地轉頭向公子書房前看去:“公子,方才可是你?”啪嗒跪下。
李琰修長手指合起布陣圖,兀自沉定道:“下午和方才的這些招式,哪兒學來的?”
巫旋整個人怔怔地,又不确定到底如何:“公子,是公子教給小的啊。小的想練得熟練些,才能更好地保護好公子和……和……”不敢說下去了。
“旭徽十八年我才教你的,如何此刻十五年,你便已如此熟稔?”李琰勾了勾唇,鳳目裏隐隐流光,不知是喜怒悲憂。
巫旋仰頭,睇了眼李琰清俊的身影。雖即此刻尚少年,但公子目中的神色,冷意,還有一貫難于揣測的表情,都和前世太像了。而那銀針,乃身為“逍遙室”堂主的公子獨有。
确定沒錯了,竟是真的!
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主子,想起前生的種種,巫旋面伏于地,感慨得濕了眼眶:“所以,主子……你沒死,難道如卑職心裏所想的一樣?公子也已回來了?”
說着大人話,操着無須有的老媒婆心,嗓子一張開,卻還是個魯莽小子。
這怪煞的重生。
“我比你早,起來說話。”李琰叫他。
“後來呢?”靜谧的燭火在夜色下跳躍着,兩道少年身影在書房裏低語。李琰側耳聽着,啓唇問道。
他冷淡的俊顏此刻稍有緩意,為着幾年來,終于在這個輪回裏不再有那奇怪的孤獨。
巫旋道:“卑職奉公子之命去運送夫人,可到得夫人雍凰閣門口,裏頭卻起了火。火勢漸重,卑職沖進去之時被房梁砸暈,再醒來便是前些時候的梯子下了。因記着公子前世對夫人的深愛,這便一意希望公子與夫人今生也能夠交好,莫要再演一遍彼此誤會。”
“我對她沒有深愛。”李琰糾正地說道。
“可是卑職看公子……反正是有愛。”算了,巫旋說到一半想想又閉嘴,反正公子愛不愛的,他自己心裏十分曉得。
便繼續道:“就怕公子會後悔。公子莫忘了前世夫人對你有多好,公子的衣裳破了,夫人一針一線給公子縫好;公子帶兵受了傷,上臂不便,夫人親自來到營帳中,為公子搓澡揉背,連公子腰帶都是夫人解的。這可是府兵營房所有人都知道。”
“那段時日,公子讓卑職在雍凰閣外觀望,卑職瞅着夫人有時會輕微泛嘔,還以為……還以為你們都已有,怎知道竟然落得如此結局。前世老夫人那樣疼愛夫人,若然曉得公子這一世竟然決定抛棄發妻,另尋新歡,必定要發怒和難過。”
“什麽,你說她在院中泛嘔?”李琰驀地眉頭一皺,眼前浮起最後的時刻,他俯身擁吻住翹翹香潤的唇-瓣時,看見女人微微有肉-隆-起的纖盈腰肢,還有那雙欲語還休的潋滟眼眸。
要命的,在那段時間以前,他們有過一段極為恩愛、如-膠-似漆的心靈契合,每夜每夜的抵入荒谷探尋。
一時俊美的薄唇咬緊,心口頓然沉痛。
“對的,夫人那陣子叫绮綠弄了火鍋,吃進去不少燙菜和辣串。再則,主子可曾有想過夫人也回來了?到底卑職也才前陣子剛摔醒。”巫旋又羅裏吧嗦道。
重生一次,怎的把個奉命唯謹、說一不二的利落親随,變得如此婆媽。
李琰本來想說之前驗證過沒有,畢竟當日那顆藥是他先喂進去,而後自己見她閉眼才倒下的,若要回,她應先比他更早。
然而思及近日翹翹與從前的諸多不同,那書院廊下罰站背誦的身影,以及女孩眸瞳中漣漪般的清亮,還有她今日問自己的氣味,不禁也存了這樣的疑慮。
但如果是衛姮她真的回來,自己可得小心應對了。
李琰就沉聲道:“你給我觀察仔細些,小心不可怠慢,莫惹得她不快。”
果然,公子仍舊唯夫人是尊,先前裝得跟絕情郎君似的那都是裝。但遇着真夫人了,就沒有不妥協。
巫旋咧嘴一笑:“小的遵命,公子且放一萬個心!”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本章2分評論送紅包,求多多支持和灌溉,鞠躬!
翹翹和琰公子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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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