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顏安因為太餓了, 換了身衣服便立刻下樓出去找吃的,果腹後,人便舒爽了。
顏安在西班牙這幾天沒有安排節目,當初在西班牙一個月, 巴塞羅那她幾乎已經玩了個遍, 對這個城市甚至已經生出了一種了如指掌的感覺。
此時顏安無欲無求, 在路上看見地鐵的入口, 想了想, 走了下去,随機坐上了趟地鐵,然後在某個看着合眼緣的站點下了車, 接着漫無目的地走着。
半小時後, 顏安無所事事地游蕩在哥特區的大街小巷裏。
這時端在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是消失了一個多小時的犼發來回複,顏安點開消息,疑惑地挑了挑眉。
犼:你在哪裏?
她不是回答過了嗎?
悟能:西班牙啊。
悟能:巴塞羅那。
顏安想了想,難道是覺得她說得太浮誇, 以為她在吹牛逼?
顏安笑了笑,這樣懷疑也可以理解。
悟能:我真沒騙你,我在哥特區自個兒逛着呢, 待會去流浪者大道。
悟能:對了, 那有家賣手工皮質品的點,是家百年老字號,我去給你買個手信!
對方這回又沒了回複, 顏安聳肩笑了笑, 這個犼神經兮兮也不是一天兩天, 半路失蹤不意外, 她收起了手機,并不在意。
此時的顏安正好路過一家小店門的落地玻璃窗前,随意一個轉頭,自己倒映在一片琉璃光影裏,顏安突然駐足。
下一秒,顏安走上前,一把推開玻璃櫥窗隔旁的古老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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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百公裏外的草坪上的單屹将手機收起,臨時放了Jams的飛機。
Jams有些詫異,不理解:“嘿?你要去幹嘛?”
單屹:“去救命。”
Jams:“救誰都命?”
單屹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的命。”
Jams:“What?”
蘭布拉大道,又稱為流浪者大道,因為這裏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流浪者,發光發熱。
在這裏,聚集着不同的種族、不同的膚色、不同的語言的人,這些人将世人眼裏的“街頭藝術”演繹得淋漓盡致。
下午将近四點的蘭布拉大道,金色的陽光透過棕榈樹的枝葉間隙,在地上投下了斑駁搖曳的影子。
一個身穿唐裝的中國姑娘,抱着一把琵琶,坐在一棵巨大的棕榈樹下,吸引了一圈又一圈途經的行人為其紛紛停駐。
顏安不知從哪裏借來了一張木椅,又破又小,連靠背都沒有,她坐在其上,将随身的包随意地擱在了腿邊,腰杆挺得直直的,抱着一把二手的老舊琵琶,閉着眼彈着一首《青花瓷》。
單屹走在大道上,在顏安手指撫過琴弦彈出第一個音符時,就為這異國他鄉的一聲琵琶音停下了腳步,站定在人群的最邊上,轉眸,看見了她。
手機裏那個悟能在一小時前跟他說,她準備去流浪者大道,那裏有家手工皮質品店,到時給他挑一個,當作教她撞南牆的謝禮。
單屹此時定定看着遠處的顏安,手心在發汗。
遠處被擁簇在人群裏的顏安換了一件米白唐裝上衣,極為素雅的款式,沒有任何花紋或刺繡,寬松的中袖輕薄地貼在手肘處,垂落在琵琶邊上。下身是一條深墨藍色長裙,裙擺寬大,人坐在椅子上,裙子的下擺蹭到了地面,安安靜靜地堆疊出皺褶。
顏安好像在很久之前就把一頭長發剪短了,剛好過肩的長度,剪得很碎,平時總是毛毛躁躁的,沒辦法再高高地束起馬尾。
現在她卻很神奇地将頭發全部都挽起在腦後,很整潔,只有伶仃幾根實在太短,從發髻落到了耳後,又從耳後溜出,滑落到頰旁。
此時的顏安安靜得就像一幅畫。
單屹在腦海中壓根找不到以往的任何一個顏安能跟眼前的人重合。
單屹手機端在手裏,鎖屏前的界面是秘友裏的聊天記錄。
裏頭的那個悟能在去年的秋天跟他說,她最近想追求一個男人,但沒經驗,問他有經驗嗎?
她說,她跟她那個想追的男人,第一棒直接上四壘了,她喜歡的那個男人,會上天。
然後在去年的冬天,她跟他說,她撞到南牆了,有點痛,但還行,再努力一把,不行就算了。
最後在不久前的春天,她說,她那個老男人挺好的,摔她出門前還教她上了一課,她說這小事一樁,還行,有點疼,現在不疼了。
單屹此時揣着手機的那只手,就是當初把顏安從身上扒下來扔出房門的那一只。
當時顏安手腕下那血管的猛烈跳動仿佛仍在掌心下發燙。
單屹看着人群中的女人,腳下似乎有藤蔓攀爬,将他抓在原地,尖刺紮緊皮肉裏,比練兵受傷時還疼。
一首《青花瓷》,是被顏安含着一抹笑彈完的,笑意淺淺,卻随清風入俘虜了人心。
彈琵琶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笑容擴大,下一秒,她眉梢一挑,手指豪邁地幾個來回,接連幾個殺伐氣盛的低音便突然滾滾而來。
單屹看着她,當年那個在海南用蕭吹奏一曲《十面埋伏》的畫面便突然浮現了出來。
顏安的表情是淩厲的,漂亮的下颔微微挑起,像一把戰場上的利刃,刮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連帶着殺氣滾滾的音符,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這個中國姑娘美得讓我雞皮疙瘩。”
“她就像盛夏的太陽,金光閃閃,再大的棕榈樹都遮擋不住,她身上的光能将人穿透。”
“我為她的愛人感到幸福,那人真是幸運。”
單屹在一道道讨論聲中安靜地矗立着,表情如鋼,春風拂過,刮出一道道深痕。
最後單屹在烈日下眯了眯眼,逐漸露出一個笑,笑意擴大,滿了春風。
一曲《十面埋伏》結束後,顏安今天這突發奇想也結束了。
她的曲庫裏,滿打滿算,就只有這兩首曲如今還能背得出譜的。
當初顏安站在小店外,櫥窗上挂着的小唐裝穿在了身上,地上立着的那把二手琵琶被捧在了手中,十分出乎意料的偶遇,然後組合成了方才的突發奇想,并得以實施。
顏安滿足地站起身,拂了拂裙子上落下的幾片落葉,人群爆出掌聲,顏安面對這一層層的掌聲笑着鞠了鞠躬,然後一拿起那張破破舊舊的椅子一手揣着琵琶,走了。
單屹看着那個頭也不回的背影,他迎着光眯了眯眼。
單屹突然發現,那個當初無論在哪目光都緊貼他身上的人,開始慢慢地将目光投放在了別處,然後頭也不回地走掉,留下一個潇灑的背影,什麽都不帶走。
顏安将椅子還給附近的一家中餐館,然後背着琵琶回到哥特區,歸還給那家玻璃櫥窗的老板娘。
顏安腳步輕快,心情似乎不錯。
單屹心裏想,顏安或許正因為是這樣一個無時無刻都無憂無慮的人,無時無刻在笑,陽光下笑,陰雨天笑,在空中飛笑,跌倒在地也笑,所以真心不容易看見。
單屹走在顏安的幾米之遙,表情專注,像在認真探索一個人。
遠處的顏安手雙背在身後悠悠地晃着,經過一個街角,腳步停了下來。
一個流浪漢睡在牆邊,流浪漢的狗趴在他的腿邊,舌頭伸得老長,一直哈着氣,看見顏安停下,友好地對她晃了晃尾巴。
單屹也停下,靠在樹下看她。
顏安擰開手上的水往狗的碗裏添了水,對方便立即瘋狂地舔着,顏安蹲在地上摸了摸它的頭,似乎還想跟對方溝通。
末了顏安從袋子裏掏了掏,掏出了一個早餐打包的一袋吐司,放到了流浪漢的家當旁,然後起身,跟狗狗拜拜,繼續着瞎溜噠。
顏安一路又溜噠回了蘭布拉大道,轉進了一家手工皮質品店。
單屹坐在店對街的長椅上,西斜的日影曬進店內,顏安正在專注地挑選着,從遠處看,顏安手裏拿着的像個皮質封面的筆記本。
片刻後,單屹的手機響起。
悟能:兄弟,給你買了個筆記本,好東西。
悟能:你是學生黨還是工作黨都能用到,實在!
悟能:有空把地址發我,我給你寄去。
犼:為什麽要送東西給我?
犼:我就是個在網上跟你聊天的陌生人。
悟能:網友網友,也是朋友,我都把我那些丢人的經歷給你說了,還說陌生人這恐怕不太合适吧?
單屹從手機裏擡頭,對面的顏安正挑了一堆雜七雜八去付錢,手指點着這又點着那,分門別類,買得不亦說乎。
顏安那層樂觀主義和享樂主義的外皮仿佛永遠鑲嵌在外,但人心藏在皮下骨肉裏,外人都看不見。
單屹問她:你撞的南牆,還疼嗎?
悟能:快不疼了啊,你教的,男人嘛,多找找看,別老盯着一個。
悟能:不聊那個老男人了,我現在放棄他了。
悟能:你記得把地址發我啊。
單屹第一次覺得自己混賬。
單屹起身朝對面走去,店裏的顏安正結賬完,讓老板給她包裝包裝,她說用來送人。
就在這時對方手機震動,接起一通語音電話。
“嘿,Sam!”
單屹上前的腳步一頓。
顏安語調上揚,朝氣蓬勃的聲音撞進單屹的身體裏。
面前的人轉了個身,朝一整面牆的皮料看去,邊聊着電話便試圖再挖掘點什麽新鮮玩意兒。
顏安:不是不是,是先炒雞蛋再放番茄,要放鹽也要放糖,牛肉最後放。
顏安:你弄完拍照我看看,看看跟我上次弄的像不像?
對面的人不知說了什麽,顏安便在笑。
顏安似乎在牆上發現了個什麽有趣的玩意兒,用手挑起看了看,然後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我在出差,看見個小玩意有趣,下次有機會給你。”
顏安:“噢對了,姻緣有給你發消息說邀請上回配對成功的人去參加音樂會嗎?咱算配對成功嗎?”
顏安:“行啊,那個音樂會有趣!不去白不去,那就一起去!”
顏安結束通話後老板恰好包裝好,連着紙袋一起遞給對手。
顏安立刻把剛才那個小物件遞給對方,重新買了單,謝過後轉身,便看見了獨自站在店門外的單屹。
顏安詫異得眉眼都上挑:“單機長?你也來買東西?”
顏安跑過去,從袋子裏掏了掏,摸出一個皮質筆套:“這個送你,簽字筆筆套,沒啥用,但好裝逼。”
顏安笑眯眯地問單屹接下來有什麽節目,對方搖了搖頭,她便噢了聲,朝對方揮手:“那你慢慢挑,這家店不錯,百年老字號。”
單屹轉頭,看着顏安頭也不回地走。
手中的手機響起,Jams問他:“嘿兄弟,晚上的球賽是不是不看了?”
單屹頓了頓,沒說話。
Jams:“幹什麽?你該不會跟個女人在一起吧?在床上?不方便?”
單屹:“沒有什麽不方便。”
Jams:“?”
這人幹嘛,聲音窩火得像個被搶了女人的可憐蟲?
顏安在單屹那告別後心思沒怎麽動,雙腿卻沿着腳下小路一路晃到了街角的一間酒吧前。
顏安站在酒吧門前才晃過了神,透過半敞的木門往裏探了一眼,期間一對男人結伴往裏走去,經過顏安時朝對方看了一眼。
還不到五點的London Bar人還不多,顏安随意挑了個座位,點了份漢堡薯條和一杯雞尾酒,撐着下巴,嘴巴在雞尾酒杯邊啜了片菠蘿幹,悠哉悠哉地看着帥哥。
顏安坐的仍舊是上一回的位置,這裏頭幾乎什麽都沒變,依舊分布着成雙成對的型男帥哥。
手機震動。
Man:好久沒有碰男人了,每到深夜就寂寞。
顏安一看就笑了:不像你啊。
Man:玩膩了,想談戀愛又找不着好男人。
顏安托腮:我也是啊。
Man:之前不是去相親了?沒收獲?
顏安:交了個男性朋友,算收獲嗎?
Man:男性朋友?算了吧,在相親局上交朋友,騙什麽小孩子。
顏安不以為然地切她。
Man:等着吧,你那個男性朋友肯定追你。
Man:你想好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得了。
顏安看着阿man這段話還真的認真的想了想。
顏安:再看看吧,說不準呢?
阿man問她:有極品那麽好不?
顏安:極品再好有什麽用,又吃不到。
顏安現在懂了,吃不進嘴巴裏的肉再肥也是沒用,顏安十分看得開地聳了聳肩。
Man:說得這麽灑脫,要是極品突然回頭跟你表白,你能不要?
顏安:不要,好馬不吃回頭草!
顏安:再說了,極品要是能回頭,指不定就是撞邪了,要不精.蟲上腦,饞我身子,我不!
Man:這孩子傻了。
顏安傲嬌地挑眉。
顏安一直在酒吧坐到了晚上七點,酒吧的人突然多了起來,酒吧裏挂在牆上的大電視打開,轉到了當地的體育頻道,上面兩個主持人正在分析着稍後球賽的首發陣容,顏安懂了接下來這裏的節目了。
顏安桌上的東西都空了盤,她夾上賬單金額和小費便走了。
顏安推開酒吧大門,外面的晚風吹來,帶着惬意十足的情調。
顏安不由自主地伸了個懶腰,緩慢地舒展着坐了兩小時的硬骨頭,手臂高舉,目光落在仍舊微亮的天空,就在這時,後背一疼,胳膊随着也疼,顏安被人連扯帶拽地一把拉,人便活生生被撞倒了在地。
顏安跪在地上看着風馳電掣般消失在巷子裏的人,整個人呆住:“……”
熟悉的時間,熟悉的地點,熟悉的配方。
顏安直接詞窮。
“我去你的!”
果然是有過經驗的人,這次顏安不慌不忙地起身,拍了拍手掌跟屁股,揉了揉方才跪下的膝蓋,已經可以波瀾不驚地憑着記憶走去那家街尾的警察局。
曾經走過夜路的人,顏安這次的護照等證件都沒帶在身上,但包裏的現金倒是取了不少。
警察一聽,表情都在替她肉疼:“包裏沒有證件,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言下之意,包裏的錢你就別想着能追回來了。
顏安說:“要是這兩天在哪個垃圾桶搜到我的包,麻煩也通知我一下。”
包雖然不貴,但能省則省,也是好的,顏安嘆息。
顏安這次的手機是連同包一起被搶了,真正的兩手空空,孑然一身。
警察說:“知道朋友電話不?可以用座機給對方打一下。你要是等我們出車送你,得到十點。”
整個機組的電話,顏安就只能背得出其中一個。
顏安拿起話筒,熟練地摁下號碼,這次的電話響了三聲就被對方接起了。
顏安:“喂,單機長嗎?我是顏安。”
電話那頭的背景很吵,吵到顏安幾乎聽不到那頭的人說話,顏安不太好意思地開口問道:“單機長,你在哪啊?方便抽個時間嗎?”
對方那頭的人似乎找到了個相對安靜一點的地方,聽到她的話,頓了頓,反問道:“你在哪?”不等顏安回答,便再次開口,“又在警局?”
顏安眨了眨眼:“哎?”
四十分鐘後,單屹走進警局,看見靠在椅子上低着頭的顏安,有一剎那的錯覺,這十個月的時間是不是來了一次輪回。
單屹腳步只一停頓,便直直朝不遠處那人走過去。
顏安這回連手機都被搶了,身上什麽都沒有,便低頭只能玩手指,這時突然一道陰影籠罩在頭頂,她猛地一擡頭,下意識哇了一聲,驚喜道:“你終于來啦?”
還不等單屹書畫,人便開始訴苦,怒氣沖天的模樣,像個小哪吒:“我又被搶包了!手機沒了,裏面還有差不多一千歐元呢!”
末了想起了什麽,又把手掌攤開:“他還把我撞倒了,也沒有人扶我,世态炎涼!”
單屹看着顏安手掌心上的幾道擦痕,傷口淺得已經結痂了,就是一只手髒兮兮的,那件原本素雅乖巧的小唐裝也被她蹭得東一塊黑西一塊黑。
顏安對他伸出兩只手,眼睛盯着自己掌心的痂,就像個正在對來接的家長訴苦的小孩。
單屹卻在想,他可不是她家長。
顏安看着自己掌心的新痂就想撕,指甲剛碰上,手就被抓住,五指扣住手腕,力度不大,異常的燙。
顏安看向單屹:“怎麽了?”
單屹:“如果你現在不摳,沒準明天就好了。”
顏安:“噢。”
單屹:“走不走?”
顏安:“走。”
顏安拍了拍抓住她的那只手,提醒他:“不用扶,我自己能走。”
單屹想起剛才臨走前Jams跟他說的話。
“你們中國是不是有句老話,叫什麽,風水輪流轉?說的就是你吧?”
單屹笑了笑,将手松開。
然而下一秒,顏安起身,走了一步,直接朝他撲了去,手一抓,掌心便貼着男人的胸膛。
單屹挑了挑眉。
顏安:“……?”
她還真沒那個意思。